我們的成長 第20章(3 / 3)

可是,陳召一手捉住它的一條腿,不停地轉圈。這樣,小黃就變成了他手裏的一根繩子,眨眼之間脊背朝上,又眨眼之間肚皮朝上。

陳召剛轉兩圈,小黃脖子上的繩子就卡住了它的喉嚨。到這時候,它還沒感覺到危險,它隻是哼哼著,表示它已經受不了啦。村裏人倒是看出了小黃的危險,他們說陳召,你狗東西要把小黃絞死呀?他們是帶著笑說的,因為誰也不相信他真的會把小黃絞死。但陳召還在轉圈,隻是轉得不像開始那麼快而已。

當小黃的哼哼聲變小了,身體已經在抽搐了,村民們才不笑了,他們說陳召啊,你留著它吧,等你結女人的時候再殺它,也可以當一份菜呢!

陳召不為所動。

有些人的心痛起來了,說陳召,你要是不願意養它,賣給我養,你把我朱氏板下麵的那片柴山拿去吧,把小黃給我!

陳召像沒聽見一樣,帶著近乎莊嚴的神情,繼續轉圈。

有人離開了。離開的人沒走出幾步,剩下的人群中就暴起一聲:娘賣,哪有這麼殺狗的?狗是你家的,殺不殺是你的權利,可老君山人祖祖輩輩地走過來,哪有你這麼殺狗的?

是畢疙瘩。

畢疙瘩的這一聲吼就像他人一樣結實,陳召有點猝不及防,手一鬆,小黃的兩條後腿掉下去了,由於繩子絞得太緊,這時候便自行往後退,半截身子拖在地上的小黃,陀螺似的打著旋轉。小黃終於緩過一口氣來,發出了一聲綿長淒絕的哀叫。對正在發生的一切,它是不明白的。它以充血的眼睛望著自己的神,希望神給它一個解釋。這當然隻是妄想,因為神做事情是不需要解釋的。對任何人也不需要解釋,何況你隻是一條狗。

陳召再一次抓住了它的後腿,不過他沒像開始那樣一直轉圈,而是轉半圈又退回來。一直轉圈是累人的,因為繩子繃得越緊,返回去的力氣就越大。更重要的是,如果一直轉圈,要不了幾分鍾,小黃就會斷氣,小黃一斷了氣,那就沒有意思了。但陳召也掌握了一個尺度,就是他把退回去的時間縮得很短,短到不允許小黃換過一口氣來。小黃往往是吸進半口氣又被卡住了,吸進半口氣又被卡住了,這樣,氣體充斥了它的腹部,到後來它就很難再吸進半口氣了。

觀看的人全都離開了,隻剩下畢疙瘩一個了。

天底下哪有你這麼殺狗的呀!畢疙瘩又吼了一聲。不過這一聲再沒有初始的力量了。這不是吼,這是悲鳴。

殺敵人也要殺得莊重些呀,也要知道被殺的同樣是一條命,同樣是父精母血所生,同樣有兄弟姐妹妻子兒女呀!它小黃不是你的敵人呢,它是一條狗,它失蹤這麼長時間才跑回來,一定是受了磨難的,它受了磨難還記得自己的主人,還千方百計來投奔你,證明它是一條好狗,你怎麼能這樣羞辱它啊!

畢疙瘩含著淚,顛顛撲撲地跑到陳召的家裏,用木瓢端來了半瓢水,乞求道,陳召,你就把它吊起來,趕快灌死它吧。

陳召的回答是手肘一拐,畢疙瘩手裏的木瓢就飛出去老遠。

畢疙瘩愣愣地看著小黃。那畜生,這時候還在朝陳召搖尾巴呢!那個不停搖動的美麗而哀絕的半圓,在天空底下觸目驚心。畢疙瘩看不下去了,走了。畢疙瘩像突然變得佝僂了,幹枯了。那麼嚴重的兵荒和旱災也沒能讓他垮下去,今天發生的事情,卻迅速地讓他垮掉了。

畢疙瘩的身影被一堵用作堡坎的石牆遮擋住,陳召才開始對小黃說話。

他說,雜種!跑啊,你跟你那狗娘一起跑啊!你那狗娘不是會背著老子偷跑嗎,叫它來把你帶走啊!

他說,雜種,不收拾你,你不知道怎樣當一條狗!

主人的話小黃斷斷續續地聽到了,它知道自己沒什麼好說的了,它隻是理解不了,再過一萬年也理解不了;它在心裏呐喊:我的神啦……

沒有人觀看,陳召覺得這麼慢悠悠地絞簡直是白費力氣,他下了死手,讓小黃的身體飛快地旋轉。血流了出來。血不是流,而是從小黃的嘴巴裏,從小黃的鼻孔裏,往下滴。

滴下來的血砸在泥土上,泥土像被燙傷了,發出輕聲的歎息:值嗎?小黃你做的這一切,值得嗎?

那時候垂死的小黃,就被這個問題深深地困擾著。

杏樹的斜前方,碧藍的天空底下,有一隻自由飛翔的鳥……

這成為整個世界留在小黃眼中的最後影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