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建設中國規代文體學（一）
關於文體學以及近年來文體研究、文體批評的綜述
八十年代中葉以來，作家們的文體意識逐漸覺醒和強化。在文學創作中，尤其在小說創作中，不少作家致力於新文體的探索和創造。各種文體，尤其是小說文體經曆了不太引人注目然而又是相當大的變化。與此同時，文學評論界以及文學理論界的一部分頗為敏感的評論家和理論家，正把他們的注意力轉向文體評論和文體研究方向，他們正在密切注視創作中文體演變的基礎上，整理和開掘我國古典文論中有關文體學的理論，吸收二十世紀西方文論中文體研究的成果，力圖建設一門作為文藝學新的分支的現代的具有中國特色的文體學。本文擬把文體以及文體學，還有正在建設中的我國現代文體學的概況，向廣大讀者作一簡括的介紹。
—、文體·文體意識·文體學
在我國古代文論中，使用“文體”這個詞財，大都指的是“體裁”和“風格”，而這二者文是密不可分的，有如〃形”和“神”的關係。諸如曹丕的《典論·論文》中說：“夫本同而末異，蓋奏議宜雅，書論宜理，銘誄尚實，詩賦欲麗。”這裏說的奏議、書論、銘誄、詩賦各種體裁應該是怎麼樣怎麼樣，他用“雅”“理”、“實”、“麗”
來概括各種體裁的風格，這是我國最早的一種文體論。到了陸機的《文賦》，論及各種文學體裁的風格，就更完備也更周詳了。他寫道：“詩緣情而綺靡，賦體物而瀏亮；碑披文以相質，誄纏綿而淒愴；銘博約而溫潤，箴頓挫而清壯；頌優遊以彬蔚，論精微而朗暢；奏平徹以閑雅，說煒曄而譎誑。”在這裏，陸機把每種文體的感情色彩和風格特征都描述得比知周詳而精當。由此看來，在我國古代文論裏，文體這個概念通常是指文學體裁及其相應的美學風格而言的。
西方現代文體學中的文體概念，多有歧義，但大致上也有一個統一的理解。在西方，文體（style）—詞，又譯為“風格”，較早給文體明確下定義的斯威夫特說在恰當的地方使用恰當的詞，這就是風格的真實定義。”西方的文體學家，一般認為文體包含以下幾種概念，即：言語的概念，結構的概念：，選擇的概念，語域的概念，變異的概念等。而概括起來講，西方現代文體學中文體這一概念，無非說是主對其所要傳達的意思進行語言編碼的方式。通常，當人們強調語言表達方式（或語言編碼活動）的個人特點時，文體概念指的就是風格，突出了語言表達方式的個人特點和文化特質，即所謂“語言指紋”。這種文體研究往往傾斜於對個體語言風格的研究，如“海明威文體”之類的現象。其內容包括某個作家的語言特點、句式結構、編碼方式、語域選擇等等。另一層意思則著重於研究某類語言運用方式或編碼方式的共同特點，其對象是某類語言運用方式的共有結構，這時文體很接近於所謂的“體裁”，但其深度和廣度遠遠趄過了體裁的研究範圍，如對小說文體、詩歌文體的研究。這種文體研究和以往體裁研究的根本不同之處在於，它更重視語言運用方式的影響，從而使文體有了非形式化的內涵，強調文體對意思傳達的製約性，以及文體變異對意思雖現側麵和程度的區別。因此，現代小
說文體、詩歌文體的研究，更重視小說或詩歌的語言編碼方式和意義表達之間的相互製約的關係。盡管如此，西方現代文體學中的文體概念同我國古代文論中的文體概念，我們還可以從分析比較它們之間異同中找到它們的相通之處。
對於文體這—概念的界定曲予切入的角度不同，會有某種差異，上述兩種不同的思維係疣即我國古代文論和西方現代文論對文體的界定就有所不同，不過其實質又是相通的。為了對文體的概念做—更科學也更符合中國思維方式的界定，由雲南人民出版社召集的近期在北京召開銪“文體學叢書”編委會第一次會議，對文體這個概念進行了認真的討論，做了如下更加明晰、簡括和科學的界定；文體是指定的話語係統所形成的文本體式；它折射出作家、批評家獨特的體驗、思維方式及其它社會曆史文化精神。我認為，這個界定是科學的，因為它更明確地道出了文體的本質；同時，這個界定也是容易為讀者所接受的，因為它明晰、簡括，不故弄玄虛。
必須指出，文體的客觀存在與人們對文體的認識即文體意識並非一回事。文體意識指的是人們對文體有一個獨立的、突出的、完整的認識。長期以來，人們裏然寫各種體裁的文學作品或閱讀各種體裁的文學作品，卻缺乏清醒的現代文體意識。因此，文體的重要性一直沒有被重視，顯然也不可能誕生具有獨立係統的現代文體學理論。但是，隻要文體是一種客觀存在》它就不會永遠為人們所漠視。在西方，二十世紀以來，首先是索緒爾語言學對語言指示係統、結構的關注，還有俄國形式主義、語文學派、英美新批評派以及結構主義批評派的興起，使得文體觀念逐漸清晰起來，文體意識逐漸強化，並使文體成為文藝學研究的主要對象之一。可以這麼說，本世紀西方文論一個重要的進展，就是文體煮識的強化以及在此基拙上對文體學的研究及其深
化。我國的情況，雖然在古代文論中有過關於文體的片斷論述，但總的說來，文體意識長斯以來並沒有覺醒，‘幾十年來，文學所關注的主要是作故的思想；內容與社會學價值等等，因而也不存在明確的文體觀念，更說不上文體學的建設了。正如本文開頭所指出的，近年來，從創作和理論上，文體廉識均有所強化、創作上的文體試驗與創遣，理論批評上的文體批評和初步的文體研究，加上介紹了一些西方二十世紀關寧現代文體學的研究成果，都使對建設具有中國特色的現代文體學從一種熱切的呼喚變成一種可能性。就文體意識的強化和建設現代文體學初步的進展來說，也是近年來文學創作、文學批評與文學理論建設的一個值得注意的文學現象，也是值得肯定的一種進步。
現代文體學是建立，在規代文體觀念之上的一門新興的學科。它是文藝學的一個分支，是與文藝哲學、文藝心理學、文藝社會學並列的學科。文體學的研究對象是文體的構成規律、各種文體的特征及其演變以及文體與文化的關係。它的研究方法應該是邏輯實證和描述的。也有人認為，現代文體學有三個不同的研究方向，即語言學的研究方向、、心理學的研究方向和文學史的研究方向。還有人指出，文體學研究有狹義的和廣義的兩種，狹義的文體學隻注重研究文學作品的語言運用方式而廣義的文體學除了研究文學作品的的語言運用方式外，還注意研究文學作品的結構方法和表現手法，例如敘事文學中的敘事方法等等。我主張從廣義上來理解和研究文體學，因為這對指導創作和現代文體學的理論建設有利。
建設中國現代文體學至少有以下一些理論意義和實踐意義：首先，可以吸收二十世紀西方文論中關於文體學研究的成果，可以發展和完備我國文藝理論的建設，以改變重內容輕形式的舊格局，可以改變人們的審美規念和意識，培養一種新的理解與閱讀方式。總之，現代文體學的建設既可以讓人們的關注點回歸到文學本身發展和完備文藝理論建設，又可以改變人們的審美思維方式，其理論意義是不可低估的。其次，我們還可以從對我國進代文論中的文體學遺產的整理和研究中看出文體學建設的理論意義。我國古論中豪含著極其豐富的文體學的研究成果，但多屬片斷性的感悟性的，卻反係統的理論形態方麵的總結，而建國四，餘年來的古典文學研究包括古代文論研究，則多停留在對文學作品俯主題、思想、意境、情感的闡述上，始終投有重視文體的研究，這就給：我們據不繁重的研究任務。我捫如果以現代文體學的理論去整理和古代文論遺產，去研究古典文學中的文體問題。諸如古典小說、古典戲曲和詩歌釣文體發展過程以及對當代小說，當代戲劇和新詩在文體上的影響，等等，將具有重要的理論意義和實踐意義。再次，現代沈體學的建設對當前尤學創作也有它釣指導意義。曆史新時期開始以來的十餘年中，文學創作一改過去陳昧相因的舊模式，代之以大量新的探索。除了內容上的變化之外，形式上即文體上的變化與更新雖然是漸進盼卻是明顯的。在新的文錐實踐中，各神文體大體都發生了變異。例如，敘述作品在敘述視角、敘述模式、敘述語體、敘述時間諸方麵的變化，使敘述作擁的麵貌煥發出新的光彩；而抒情作品在抒情方式、抒情語言、抒情結構諸方麵的變化，又使人們獲得新的感受方式。其中，如尋根文學的語，言特色，新浪漫主義的意象跳躍，新寫實主義的敘述態度，新潮小說的文本策略等等，都給創作思維和創作理論帶來了很大的衝擊。這些新的文學現象，一方麵為我們的文體研究提供了直接的實踐依據，另一方麵也要求我們的激論研究作出積極的響應，擬便豐窗理論研究，並起到指導實我的作用。
二近年來文體批評以及文體研究概況
近年來，由於作家、批評家、理論家文體意識的覺醒和強化，在文學創作上出現的—些新的丈體現象需要理論批評的回答，於是在文體批評和文體研究方麵進行了一些初步的探索，出現了一些初步的成果；為建設我屆現代文體學奠定了初步的基礎。
文體研究方麵最初的工作，是關於西方二十世紀文論中文體學研究成果的引進、吸收和消化。在這方麵，人們的目光首先注意瑞士語言學家索緒爾在其《普通語言教程》書中所提出：的關於文學語言的新現點—些在高校執教的青年學者如夏中義、王一川、孫文憲等在作為文體學重要構成要素的文學語言研究方麵取得了初步成果，他們既吸取索緒爾語言學一些基本觀點，又結合我國文學創作的實踐，對文學語言的性質和規律進行了較深入的研究，他們的研究成果或已何世，或即將問世。這對建設中國現代文體學是有重要意義的。
在引進、吸收和消化西方二十世紀文體學研究成果方麵，另—重要的項目是對敘述學（敘事學）的介紹和研究。“敘事學”一詞是由法國國立科舉研究中心研究員托多洛夫在1969年出版的《《十日談》語法》一書中提出的，後來敘事學（敘述學）在法國成了一門新的熱門的學科。巴爾特、托多洛夫、格雷馬斯、布雷蒙、熱奈特等結構主義敘事學家從敘述結抅、敘述話語等方麵為敘事學框架的建立作出了傑出的貢獻。前年，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出版了《敘述學硏究》一書，這本論龍集即是對法國敘事學研究成果一個比較集中的展示。此此外，該出版社又出版了法國學者熱奈特的《敘事話語與新敘事話語》一書的中譯本，三聯書店出版了美國的凱南的《虛構敘事作品》一書的中譯本。關於敘
述學（敘事學）的這些研究成果的介紹，也促進了我國關於敘事學的研究，並用之於文學批評的文體批評之中。這方麵，江西師大青年學者傅修廷的《講故事的奧秘——文學敘述論》一書，華中師大的青年學者胡亞敏即將問世的《敘事學》一書即是值得注意的研究成果。
文體研究中的對西方二十世紀文論中文體學研究成果的借鑒涉及麵頗寬，除了上述關於索緒爾語言學以及敘事學的介紹外，關於俄國形式主義文學理論的介紹，關於結構主義理論以及英美新批評派理論的介紹，也都是建設中國現代文體學的重要的參照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