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菲亞還是愁眉不展。“我對狼屋的記憶是那些過了期的罐頭。”
這時我真的生氣了。我說,“索非亞,你頭腦要開闊一些,不要總想那些過期的罐頭,你不是要知道怎麼才能走出憂鬱症的陰影嗎?你不是要走出感情的低穀嗎?告訴你我剛才在金字塔大廈下邊的花園裏得到了一個啟示,即:逃避就是防守,撤退是為了進攻,投降的目的是保存有生力量。”
索菲亞的眼睛裏現出一些光亮。“可是這怎麼可能?”她問我。
我說,“當然可能,當初我離開狼屋的時候隨手帶上了房門的鑰匙,當時我還不明白為什麼這樣做,現在明白了,我是本能地為未來打下伏筆。”
索非亞直愣愣地看著我。“你的意思是……”
“不錯,我就是這個意思。”
“回到狼屋去過野蠻人的生活?”
“文明和野蠻本來就是相輔相成的。”
“每天吃過期的罐頭?” “當初我吃了這麼多過期的罐頭,現在不是活得好好的?當然我們還可以帶上新鮮的罐頭。”
“你說的我們是你和我?”
“當然是你和我,難道還要帶上威廉不成?”
“這樣做是不是太過份了。”
“要做就做過分的事情。”
“那樣的話,對威廉的打擊太大了,身邊一下子有兩個人蒸發了,他會瘋掉
的。”
“瘋掉就瘋掉,他已經讓我瘋了好幾回了,這次也輪到他瘋一次了。”
“你一向擅長搞小動作,沒想到你要做出這麼大的舉動?”
“這叫大手筆,這年頭就時興大手筆。”
“你得容我想一想,我需要時間來考慮一下。”
“那好,給你十分鍾的考慮時間。”
“十分鍾?你讓我十分鍾做出這麼大的決定,開玩笑吧。”
“那就給你半小時。”
“半小時也不夠。”
“那你需要多長時間?”
“四十八小時。”
“四十八小時?”
“至少。”
“四十八小時,聽上去象最後通牒。”
“最後通牒就留在最後吧。”
我思考了一會兒,雖然時間長了一些,但還屬於合理範疇。“四十八小時就四十八小時,隻要不讓我等上四十八年就行。”
離開索非亞的住所之前,我交待她說後天的這個時間,也就是下午兩點十五分,我會在廉價公寓前的街道邊上等她。如果你要來,就帶上行裝,開上你的寶石捷,我們一起出發,這不是一般意義上的出發,而是人生道路上的再出發。不說別的,光用腦子想一下就已經讓人興奮的不得了了。不是我說什麼,這是醫治憂鬱症重新建立兩性關係的必由之路。
這時的索非亞已經跟我進門時的情況不一樣了。原來陰沉的臉現在呈現出光澤,那雙菜青色的眼圈變成了紫蘿卜色。在我跟她約定見麵時間地點的時候,我多少感受到了羅密歐與朱麗葉約會時的心情。在關上房門之前,索非亞還調皮地跟我擠了擠眼。
我在老麥當作品研討會上大打出手之後,社會上引起強烈反響,媒體一片嘩然,一瞬間我成了媒體和網絡的焦點人物。
研討會的第二天,舊金山的一些華文報紙就在顯赫位置刊登了我鬧場子的消息,有報導也有評論。彙總一下輿論界的總體反應,可以得出這樣一個結論,即:公眾一致的看法是王大寶,或稱查理斯王,不管怎麼說都不是什麼好東西。首先,如果按照他的說法,他是被老麥當收買以後寫了《憤怒的桔子》這本小說,那麼他便是一個喪失了氣節的文人,為了區區小錢不惜折腰,不惜弄虛作假,唯利是圖,賣身求榮。反之,如果《憤怒的桔子》不是出自他手中之筆,而他出於嫉妒心硬說是他的作品,想以此竊取別人的成果,那就說明他是在光天化日之下捏造謊言,編纂故事,以達到混淆視聽,蒙蔽群眾,撈取政治資本的目的,其用意乃“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
平麵媒體的情況如此,網絡上鬧得更熱鬧了。那天我打開電腦,登錄了幾個文學網站,一看,好家夥,都亂成一鍋粥了,批評諷刺文章鋪天蓋地,甚囂塵上。有的甚至喊出了“油炸王大寶”,“清蒸查理斯王”等口號,眼看一場史無前例的大混戰已經來臨。
以前遇到這種事我會陷入一種苦悶,會痛苦地不能自拔,而這次我卻一反常態,非但沒有那樣消沉,那樣自責,那樣一味地無病呻吟,我反倒興奮不已。也說不清楚我為什麼突然變得這麼大度了,說不定我是成長了,堅強了,我已經到了刀槍不入的境界。
等待索非亞的滋味是難挨的,特別是一個憂鬱者在等待另一個憂鬱者的時候,對對方的信任和對自己的信任一樣沒有把握。經過一段時間的思想鬥爭,我決定投入到轟轟烈烈的網絡洪流之中去。我給自己起了個網名,叫“閹黨” ,然後便長時間地泡在網上,反正也沒人知道“閹黨”是誰,有時我和我站在一條戰線上,為王大寶鳴冤叫屈,又有時跑到自己的對立麵,和廣大網民一起聲討查理斯王的惡劣行徑。在網上的時間過得很快,有時連吃飯喝水喝酒都忘了。我發現隻要王大寶或者查理斯的名字一在網上出現,立刻會遭到網民的集體轟炸。網路本來就是大鳴大放的地方,或者說是無法無天的地方,網上奉行的原則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言者無罪,有則改之,無則加勉。
有時我連續幾個小時坐在電腦前,瀏覽網頁,打字,讀帖,跟貼,心誠得如同信徒奉主一樣。我一改以往回避人群的習慣,網上哪兒人多我就往哪兒鑽。我認真對待每一個帖張,耐心地閱讀,仔細地分析,看哪句話罵我罵得有理,哪句話純屬是在放屁。一些精彩的段子我會把它分類歸檔,然後儲存起來。象“混蛋”、“缺德”、“不得好死”這樣的話對我來說是相當平庸的罵法,因此引不起我的興趣,真正高水平的往往是罵得委婉罵得意味深長的。別看我以“閹黨”稱謂自己,但是我決不是保皇派。實際上,我總是把鬥爭的矛頭直接指向王大寶,對他進行深刻的揭發和徹底的批判。
一次一個自稱“李鐵梅”網客發了個帖子,她提出了個嚴肅的問題:根據王大寶的種種表現,他應該是怎樣的女人生的?帖子出來以後,呼啦啦,後麵的跟貼像河水泛濫一樣湧了上來,網上展開了一場激烈的辯論。
絕大多數的人都說王大寶應該是妓女生的,以他的各種表現,一看就是個出賣靈魂的家夥,因為能夠出賣靈魂的人一般也會出賣肉體。但也有人提出了相反的意見,認為雖然妓女的行為有損社會道德,也危害公共衛生,但她們從事的是平等互利的交易,一就是一,二就是二,並不摻雜太多坑蒙拐騙的成分,而王大寶身上卻缺乏這一誠信度。種種跡象表明,王大寶更像是寡婦生的,因為寡婦生孩子更具欺騙性,更加傷風敗俗,別看寡婦有著聖潔和純真的化身,但這正是寡婦生孩子的罪惡所在。
在爭論進入白熱化的時候,不少網民開始向“閹黨”喊話,請我從“閹黨”的角度來分析一下。通過這段時間的考驗,“閹黨”的群眾威信在不斷提高,原因是他在原則問題上立場站得穩,路線分得清,對王大寶的本質看得準,打得狠,可以說把把擊中要害。正是因為在和王大寶的鬥爭中“閹黨”表現出一定的政策水平,所以他的意見才常常受到了網民的尊重。
在網民的呼籲下,我隻好出來發表我的看法,用網絡上的專用詞說是在網上“冒個泡”。在對王大寶的一係列行為作了分析並用曆史的眼光對他的思想加以剖析以後,我做了一個總結性的闡述。我說,“王大寶既不是妓女生的,也不是寡婦生的,就憑他在一個嚴肅的文學研討會上能夠出爾反爾大搞誣陷栽贓那一套,他一定是尼姑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