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的99天 第十九章(3 / 3)

吳媽慌裏慌張跑進來:“老爺——太太,不好了,您、您快出去看看吧——”母親聞聽馬上往外跑。一出門,就見陳安和於阿黛已經押著二娘和王雙全進了院子。母親麵對這一切,幾乎跌倒:“啊?”

陳安立刻看出其中有問題。王雙全卻已經跪在肖母麵前:“太太,我是被逼無奈我是不得已啊,請您饒了我。”陳安一步上前,指著二娘逼問:“她是誰?”母親害怕了。她以為這是為了當年二娘窩藏共產黨要犯的事情,哆嗦著分辯:“長官,我們肖家從來沒有做過違法的事情……”陳安惡狠狠地說:“我問你她是誰?!”母親說:“她、她是……長官,當年她帶到我們家的那個人,我們不知道是被通……”

話說到這兒,二娘突然瘋了似的衝上來捂住了她的嘴。母親被這突如其來的動作嚇壞了,拚命掙紮。兩個老太太撕扯在了一起。王雙全趕緊去拉:“太太——”陳安衝上來,槍口逼在二娘太陽穴上:“你把手給我鬆開!”二娘死死捂著不鬆手。她盯著母親的眼睛裏卻滿是乞求。她要告訴她,不能說出肖鵬啊,不能說出當年的事啊,那,就一切全完了……

陳安大喊:“再不鬆開我開槍了!”

於阿黛在一旁說:“陳教官,這是隊長的家,你這樣,隊長知道……”陳安凶狠地說:“什麼狗屁隊長,你還看不出來嗎?這家有問題!”王雙全上來哀求:“長官,你把槍放下,我跟你說,好嗎?”陳安斷然:“不行!”王雙全還想說話:“長官……”

就在這時,父親突然搖著輪椅從屋裏衝出來了,他舉槍便對準陳安射擊!畢竟他在輪椅上,動作不利索,慢了一刹那,說時遲那時快,陳安一把揪過在身邊哀求他的王雙全,擋住了自己。子彈正射中王雙全的胸口,陳安舉槍要還擊,於阿黛揮臂扛住陳安胳膊,槍口抬高,子彈從老人頭上飛過!

所有的人都驚呆了。母親淒厲地喊:“老爺——”同時,二娘也喊出來:“老爺——”

突然出現的二娘,倒在血泊裏的王雙全,讓父親悲憤已極,他對準陳安再要開槍,看見被陳安抓在麵前的二娘,扣動扳機的手鬆開了。他突然一口血噴出,一頭栽在了地上,母親哭喊著撲上去。驚嚇過度的二娘倒地,頭撞在了院裏的假山石上……陳安和於阿黛傻了……

沈奪跟著於阿黛匆匆來到醫院,進了母親的病房。二娘昏迷不醒。沈奪意外見到母親,如五雷轟頂,大吃一驚。

他一步撲到床前:“媽——”旁邊的於阿黛大吃一驚。

二娘雙目緊閉。輸液瓶裏的液體一點一滴地流著,像是眼淚。沈奪站起來,聲嘶力竭:“快把醫生叫來!”於阿黛出去,叫來了醫生。沈奪問:“大夫,我母親傷勢嚴重嗎?”醫生小心翼翼地回答:“病人頭部撞在硬物上,可能造成內傷,由於病人體質很弱,沒法進行下一步檢查,需要恢複一段時間再說。”沈奪臉色慘白。愣了片刻,他轉身衝出病房。

於阿黛叫了一聲:“隊長——”她並沒有追出去,她知道,這會兒讓他自己呆著是最好。

沈奪的身影被夜幕吞噬了,同時被吞噬的,還有他的仇恨。他要報仇……

在同樣的夜幕下,肖昆匆匆驅車回家。車停在大門口。他發現,家裏像死一般沉寂。肖昆衝進正堂,撞進他眼簾的,是正堂裏並排放著的兩具屍體,一具是父親,一具是王雙全。母親垂淚坐在一旁。肖昆隻覺得肝膽俱裂,他猛然撲倒在父親麵前……“爸——”

看見肖昆,淚眼婆娑的母親一把抱住他,嚎啕痛哭,“昆兒——”

章默美在燈下看書,於阿黛進來,章默美並沒抬頭。於阿黛看看她:“默美。”章默美仍沒抬頭:“嗯。”於阿黛索性坐到她麵前:“還在生我的氣嗎?”章默美說:“沒有。”

於阿黛起身,邊解皮帶邊說著:“今天發生的事兒真是太離奇了。”章默美抬頭,語帶諷刺地問:“抓住孫萬剛了?”於阿黛說:“沈隊長找到他死去三年的母親了。”章默美一驚,抬起頭。於阿黛自顧自感歎著:“死去三年的人到現在還活著。沒想到。”章默美抓住她問:“你在說什麼?”於阿黛說:“陳安跟蹤肖昆的掌櫃,跟到了一個老太太的住處。陳安懷疑這個人有問題,帶到肖昆的家裏查問,引發了一場悲劇。肖昆父親為了保護家人,開槍想殺了陳安,誰知,陳安把那個掌櫃的拉到胸前……”她比劃了一下。章默美眼睛瞪大了:“掌櫃的死了?”於阿黛點點頭:“老太太也負了傷。剛才我帶隊長去醫院,誰能想到那個老太太,竟然是隊長死去三年的母親。”章默美沉吟半晌,突然問:“為什麼要告訴我?”於阿黛一笑:“其實,我從來也沒瞞過你什麼。”

章默美麵無表情:“過去我信,現在我不信。”她站起來,收拾了一下,要走:“如果隊長問我去向的話,你就說我去儲家了。”於阿黛沒說話,章默美走出去。兩個好朋友之間,好像多了點什麼隔膜。

夜深了。肖昆流淚在為父親搭建靈堂。吳媽等下人也在默默地幫忙。心如死水的母親,在一旁呆愣愣地看著老伴的遺像垂淚。

突然,門外傳來吵嚷聲。用人在喊叫:“你別進去!我們肖家不歡迎你!”傳來打耳光的聲音,用人在慘叫。接著,沈奪拎著槍衝了進來。下人們全停住手中的活,看著沈奪。

沈奪的槍口對準肖昆:“姓肖的!你真是心狠手辣!你們肖家害得我們母子生不如死,把我媽害成這種樣子。說,你們為什麼要說我媽死了?你們為什麼要騙我?!”

迎著沈奪的槍口,肖昆眼裏噴火:“你給爸爸跪下!你這個逆子!跪下!”沈奪這才看到父親的遺像。一刹那,他也被震動了。父親畢竟是父親。在肖昆噴火的目光裏,他的手哆嗦起來。肖昆上前,狠狠踢了沈奪一腳,沈奪直挺挺地跪在了父親遺體麵前。

“你好好看看吧,這是生我們養我們的父親……”

母親走到沈奪麵前,聲音淒涼:“你走吧,離開這兒,肖昆的爸爸不會願意看見你。”沈奪騰地站起來,冷冷地看著母親。母親也看著他:“你記住,你與我們肖家沒有任何關係。”沈奪的心不知為什麼一陣酸楚。不是不想做肖家人嗎?不是已經改姓沈了嗎?你為什麼,為什麼聽見這些話還會心痛?他問自己,罵自己,他不敢麵對肖昆的眼睛了,他拔腿而出,再次衝進夜幕。

肖昆並沒有追他。看著他的背影,什麼也沒說。

在儲家的餐廳裏,儲蘭雲在給儲漢君盛飯。儲漢君看見了女兒臉上的笑意,不禁問:“蘭雲,今天怎麼這麼高興?”儲蘭雲有意收了收笑容:“我高興嗎?”儲漢君說:“高興有什麼必要掩蓋?隻是……我不知道你因為什麼這麼高興。”賈程程在一邊說:“肯定是因為肖昆被放出來了。”儲蘭雲說:“是啊。爸爸去找徐校長,徐校長果然就把肖大哥放了。我當然高興了。”儲漢君接過儲蘭雲遞來的飯搖頭:“你從來是沒心沒肺,不會為跟你自己沒關係的事這麼高興的。”儲蘭雲不悅:“爸爸你簡直是在門縫裏看人,肖大哥怎麼能說跟我沒關係哪?”儲漢君看她一眼:“我的女兒我了解。”

儲蘭雲坐下,端起飯碗:“爸爸,都說共產黨馬上就打到上海了,我們怎麼辦?你不著急嗎?”儲漢君看著她:“誰跟你說的?”儲蘭雲脫口而出:“我在報……”她馬上又改了:“報紙上看到的。”儲漢君看出她在說謊:“哪張報紙?”儲蘭雲說:“就你書房那張。”儲漢君正色道:“蘭雲,我說你沒心沒肺,你還不認。這樣的話不要再說了,難道家裏這麼大的變故都不能讓你謹慎起來嗎?”儲蘭雲撅嘴:“有什麼變故?不就是陳安沒走成嗎?這是最讓我難受的地方。”賈程程打圓場:“吃飯吧儲先生。晚上不是還有會嗎?”儲漢君不再說什麼,悶頭吃飯。儲蘭雲賭氣吃了口飯:“反正我不去台灣。我哪也不去,我就在上海,就在家裏。”

就在這時,章默美走進了餐廳。賈程程抬頭,有點意外:“你不是回隊裏了嗎?怎麼又回來了?”儲漢君見怪不驚,招呼一句:“默美,坐下一起吃吧。”章默美說:“不了。程程,你出來,我有事跟你說。”賈程程看她臉色不對,趕緊放下飯碗跟出來。

兩個人來到餐廳門外,章默美輕聲:“於阿黛告訴我,肖鵬母親受傷了。”賈程程大驚失色:“你說什麼?她,她在哪兒?”“在靜安醫院。”沒等章默美說完,賈程程拔腿便向外跑。章默美在她身後說:“程程……你知道肖鵬母親還活著,是嗎?”賈程程站住:“肖鵬知道嗎?”章默美點頭:“知道。程程……”章默美見賈程程焦急地急於出門頓住了話語。賈程程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她轉身走回章默美身旁。“默美,有些事情我以後會告訴你的,謝謝你,我現在必須馬上去看看二娘。”章默美說:“有人一直在跟蹤你……明白我的意思嗎?”賈程程坦然點頭:“知道。我人正不怕影子斜,默美,謝謝你。我必須去看看。”章默美沉默了一下:“那你也多加小心,別再引火燒身。”賈程程:“我明白。”她說完轉身而去。

章默美的臉上又顯出了迷茫和憂慮。她看著賈程程走了,久久地沒有動一下。

身心疲憊的沈奪進了病房,看著仍在昏迷的母親,心如刀絞。他走到母親床邊坐下,看著母親的臉,咬牙切齒地發誓:“媽,今生今世,我一定會為你報仇,讓肖家的人為殘害我們母子付出血的代價。”

賈程程拎著東西推門而入,沈奪的話她聽得一清二楚。“肖鵬,你錯了。這些事的發生並不是無緣無故的,你應該靜下心來問問到底是因為什麼。”沈奪站起來冷冷地看著賈程程:“你是誰?你是肖家的什麼人?你有什麼資格代表肖家發言?”賈程程盡量耐心地說:“我曾經告訴你,你母親還活著。你當時根本不信。現在二娘就在你眼前,難道你還不能冷靜下來,聽聽別人是怎麼說嗎?”沈奪狠狠地說:“我不能!因為我根本就不相信你!我會相信你說的話嗎?”賈程程說:“除非二娘醒了,你總要聽聽這些事情的前因後果啊。”沈奪轉身:“無論什麼緣由,我不想從你的嘴裏知道。我隻會等我母親開口,我隻相信我母親告訴我的話。我不想再見到你。”

賈程程的心往下一沉。她看著沈奪,不再說什麼,她知道,現在說什麼也沒有用了。她轉身走了出去。

沈奪緩緩坐在母親床前。

盡管悲痛萬分,肖昆仍然沒有忘記自己的職責。安頓一下家裏,他就摸黑悄悄出來,直奔二娘家。上了閣樓,他憑直覺知道孫萬剛會做好準備襲擊來人,就輕聲叫道:“萬剛,是我。”他聽見一聲放鬆的呼吸。接著,孫萬剛走出來:“肖昆同誌。”肖昆簡短地說:“通行證我拿到了,我送你出城。”

兩個人三步兩步下了閣樓。孫萬剛低聲說:“二娘被抓走了。”肖昆說:“我都知道了。”感覺肖昆情緒低沉,孫萬剛擔心地問:“出什麼事了嗎?”肖昆說:“現在不是說話的時候,咱們趕緊走。”

夜色是凝重的,凝重得像是人們的心情。肖昆的車燈撕開夜幕,照亮著崎嶇不平的路。車停在江邊草叢旁,兩人下車。肖昆學湖鳥叫了兩聲,交通員從黑暗中出來。肖昆說:“萬剛,這位同誌會把你送到安全的地方。”孫萬剛向肖昆伸出手:“肖昆同誌,我們一定會再見麵的。”肖昆握住孫萬剛的手,他的心暖了一下。隻有同誌之間的這種握手,此刻才能讓他得到一點安慰。他低聲說道:“後會有期。”

一個緊張的夜過去了。天亮以後,一切歸於平靜,好像什麼也沒發生過。晨霧淡淡的,彌漫在特別行動隊的操場上,使這裏本該肅殺的氣氛也好像和緩了一些。沈奪匆匆走來,操場上隊員們已經在於阿黛帶領下在跑步晨練了。經過沈奪身邊時,於阿黛停下,走到沈奪麵前:“隊長。”沈奪點點頭:“有你在,隊裏的事我很放心。”於阿黛說:“有一個傳聞,不知道隊長是否知道。”沈奪:“什麼傳聞?”於阿黛欲言又止。沈奪警覺起來:“你從不是吞吞吐吐的人。什麼事,說吧。”於阿黛低下聲音:“隊裏都在傳說共軍已經渡江,我軍全麵潰敗,上海不日將被共軍攻破……”沈奪臉色有變。於阿黛接著說:“而且還說……廖特派員已直接從南京飛台灣,不會回來了。”

沈奪一言不發。於阿黛看看他的臉色:“隊裏人心惶惶……”沈奪一揮手:“集合。”

於阿黛馬上轉身吹響了集合哨,正在跑步的隊員們立即向他們跑來,很快集合成隊。沈奪站在特別行動隊麵前:“廖特派員剛剛來過電話詢問隊裏情況,特派員堅定不移地告訴我們,必與上海共存亡……”

隊員突然有輕微的躁動,沈奪感覺不對,回頭,看見廖雲山在他身後不遠處,正笑眯眯地看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