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阿黛笑而不答,謹慎地盯著肖昆店門。
何三順再次來到肖昆監房的鐵柵欄外,肖昆站起來:“三順,謝謝你讓人給我買的飯。你看,吃了好的就是不一樣,我又能利索地站起來了。”何三順盯著他:“肖昆,有道是,明人不做暗事,你為什麼要救我?”肖昆一笑:“你是我的朋友,我的兄弟。我們不能因為別人的挑唆,因為彼此的誤會就自相殘殺,那樣,豈不是上了奸人的當。”肖昆話沒說完,沈奪出現了:“好一個自相殘殺。肖昆,你還要怎麼唱高調?如果不是我,何三順早已經把你殘殺了,你明白嗎?如果不是親耳所聽,我真不相信你會這麼不要臉。什麼朋友,兄弟。”他轉向何三順:“何三順,你還不至於幼稚到相信,在肖昆的心裏,你比我還要重要吧?你知道我們是怎麼一起長大的嗎?你知道我們之間共同經曆過多少刻骨銘心的事嗎?他喊我弟弟喊了三十年,但在最關鍵的時刻他對我怎麼樣,你看見了吧?”
沈奪又轉向肖昆:“別說這些讓人臉紅的話了。你直說好了,不就是想抱住徐校長的粗腿,求得放你一命,苟且偷生嗎?”何三順發飆了:“你懂個屁!你就是廖雲山指哪咬哪的一條狗!連一點人味都沒有!”他大喝:“來人。”看守戰戰兢兢地過來,何三順說:“把鎖打開。”沈奪急了:“你敢!”
看守剛要上前,又嚇得站住了。
何三順冷笑:“憑我自己,我是不敢。廖特派員已經答應儲先生放了肖昆,因為查無實證。難道你不知道嗎?廖特派員說放了這個人,你不執行,你是什麼意思?”何三順邊說邊走到看守前一把搶過了鑰匙。沈奪也冷笑:“我看你是假傳聖旨吧。廖特派員的指示,我怎麼沒有接到?”何三順說:“那就是你的問題了,老子今天堅決執行廖特派員的指示,把人放了!我倒要看看你能奈我何。”何三順剛要上前,沈奪一步橫在鐵門前:“你別挑戰我的忍耐力。”肖昆在鐵欄裏說:“三順,你要是拿我這個兄弟的話當回事,你就回去。肖鵬……”沈奪立刻打斷肖昆:“肖昆,肖鵬這兩個字跟我沒有關係了,我叫沈奪。”何三順哈哈大笑:“連自己的祖宗都不認了,你根本不配做人!”他一推沈奪:“你給我讓開!”
沈奪終於忍不住了,上來一拳打在何三順臉上,猝不及防的何三順倒退幾步險些摔在地上。何三順頓時急了,撲上來與沈奪大打出手。肖昆在監房裏急得高喊:“三順!肖鵬!你們不能動手!”何三順和肖鵬卻越打越紅眼。肖昆趕緊叫看守:“快,去叫徐校長!會出人命的。”看守忙跑出去。
何三順抽出匕首,沈奪也不示弱,同樣拔出匕首,兩人在刀光劍影裏搏殺。漸漸,何三順力有不逮,沈奪製服了何三順,何三順死死扛著沈奪欲紮下來的匕首,兩人都麵目猙獰。沈奪罵道:“平時你狗仗人勢橫慣了,以為誰在你眼裏都小菜一碟是嗎?”他狠狠地說:“我今天殺了你,不為別的,是自衛。”
何三順已經快頂不住了。肖昆急得大喊:“肖鵬,你要是殺了何三順,我撞死在你麵前!”沈奪的匕首還是壓向了何三順,就在千鈞一發之際,徐傑生到了:“都給我住手!”沈奪看著何三順,冷笑:“不是我殺不了你,是我饒了你。記住了。”他鬆開何三順,向徐傑生走來,沒想到惱羞成怒的何三順突然舉著匕首反撲過來。
肖昆大喊:“肖鵬——”徐傑生眼疾手快,順手抓起看守桌子上的煙缸扔出,砸在何三順的手腕上,匕首應聲掉在地上。肖昆提在嗓子眼的心才算放下。何三順撿起匕首插入刀鞘,上來三下五除二把肖昆的監房門打開了。
沈奪在一旁冷冷地問:“徐校長,難道您不製止嗎?”徐傑生命令:“三順,你給我出去。”何三順梗著脖子盯著沈奪:“送你一句話。除了是條聽話的狗,你禽獸不如。”他扔了鑰匙揚長而去。
沈奪撿起鑰匙,要鎖上肖昆的監房。徐傑生在一旁冷冷地說:“我來,是要放了肖昆。”沈奪停住鎖門的動作,回頭看徐傑生:“此人是重要嫌犯,徐校長為什麼要放了他?”徐傑生仍冷著臉:“說是嫌犯?何嫌之有啊?受儲漢君所托帶陳安回鄉祭祖,這還算不上罪不容赦吧?”沈奪爭辯:“您知道,這不是實情。”徐傑生說:“什麼是實情啊?現在,儲漢君就在我的辦公室裏。事情的前前後後,他說得很清楚。廖特派員親口答應儲先生對肖昆無罪赦免,怎麼?你想親自去問問嗎?”
沈奪終於忍不住打斷徐傑生:“徐校長,您兩次夜會儲漢君商量送陳安出上海的事,我就在門外。”徐傑生一點不驚訝:“跟蹤長官,很光彩是嗎?”沈奪:“我是跟蹤儲漢君……”徐傑生揮手打斷他:“既然你知道得這麼詳細,你更應該相信眼見的事實。是何三順,還是肖昆,送陳安去的江邊?這和你在門外聽到的計劃不相符吧?說明什麼?”沈奪說:“說明有人告訴肖昆,送陳安出上海這件事暴露了。”
徐傑生看著沈奪:“今天你讓我明白了一件事。若不是我在最後的時刻改變心意,又拒絕了儲漢君,那麼,你會看著何三順把陳安送到江邊。你張網以待的獵物不是別人,是我。”沈奪一震。徐傑生冷笑:“你確實不再是肖鵬,而是沈奪了。”他對看守一擺手:“放人。”
何三順的車開來,停在商行門口。看著肖昆從車上下來,陳安轉向於阿黛:“特派員怎麼把肖昆放了?”於阿黛沒說話。
肖昆和何三順告辭,進了商行。王雙全驚喜地迎上來:“大少爺——你,你出來了!快,趕緊給太太打電話,為了你,她去找二少爺了。”
肖昆趕緊拿起電話撥號。王雙全又說:“這時候大概已經去了。去了也無妨,反正你也回來了。大少爺,賈小姐讓我給沈星梅去送藥,我正不知道怎麼辦哪。”肖昆一愣。王雙全忙說:“賈小姐說,是你讓送的。”肖昆:“賈小姐一直沒有去過嗎?”王雙全說:“她說自己被人盯上了,根本去不了。你想,如果不是萬不得已,她也不會來找我呀。”肖昆焦急地問:“藥在哪?快拿給我,我去送。”王雙全遲疑了一下:“大少爺,我正要跟你說。”他指指門外:“門口有人盯著咱們,我也動彈不得,正急得在這轉磨哪。”見肖昆焦急地琢磨著,他勸道:“大少爺,你剛被放出來,千萬不敢再惹麻煩了……”肖昆說:“雙全,這藥必須送去,是救命的。”王雙全攤開雙手:“可咱們怎麼出去呀?這不是自投網羅嗎?”肖昆想了一下:“你聽我的。我這就走,特務不是盯著你,是在盯我哪。我一走,他勢必跟著我,我把特務引走之後,你趕緊帶著藥去二娘那,這藥十萬火急,你無論如何得給我送去。”王雙全還有點猶豫:“可是……”肖昆說:“沒什麼可是的。我出去之後,你在後麵悄悄看著,是不是調虎離山了。如果盯我的人跟著我走了,你就不會有事了。”王雙全隻好答應:“那,好吧。”肖昆又囑咐他:“送去之後馬上回來,什麼也別問什麼也別說。”王雙全點頭:“我記住了。”
肖昆進了辦公室,拿出一個大文件袋夾著,戴上禮帽,走出去。王雙全悄悄伏在門口察看著,見肖昆出店向右拐去,果然不多時,就有特務跟上了肖昆。沒有經驗的王雙全放下心來,他趕緊把藥放進包裏,等了一會兒,也走出店門。而躲在暗處的於阿黛和陳安都看在了眼裏。
陳安大喜:“果然功夫不負有心人。王雙全一定有問題。咱們跟住了他……到時候,有功勞咱們倆一人一半。”於阿黛說:“別說那麼多了。別讓他發現是真的。”陳安自得地說:“這個,我懂。”
王雙全揮手招來人力車,上車走了。於阿黛發動車,車在王雙全身後不遠不近地跟著。
在缺醫少藥的情況下,孫萬剛憑著自己的年輕力壯和二娘的精心照顧,終於扛過了死神的關口,漸漸地好了起來。二娘懸著的一顆心也終於放了下來。“你終於不燒了。太好了。快把這碗麵條吃了,會好得更快的。”孫萬剛感動地接過麵條,說:“二娘,謝謝你救了我。”二娘看著孫萬剛,像是看見了肖鵬:“野地裏找的那點藥哪有那麼大作用啊,老天爺保佑你。孫先生,大少爺怎麼突然不來了?”孫萬剛愣了一下:“大少爺?”二娘:“你不是大少爺送來的嗎?啊,就是肖昆。”孫萬剛想想:“一定是不方便。”說著話,外麵傳來敲門聲,孫萬剛笑了:“你看,說曹操曹操到。”
二娘的眉頭卻皺起來:“不是大少爺的敲門聲。是生人。”
她掀開被子:“孫先生,快起來。”她扶孫萬剛站起來:“孫先生,你把櫃子推開,在後麵躲一躲,這是大少爺為我預備以防萬一的。”她利索地幫孫萬剛藏好,把床上的被褥收拾起來,這才端起那碗麵條下了閣樓。她把麵條放在桌上,鎮定一下自己,趕緊去門口開門。門開了,她不禁大吃一驚,門外是王雙全。
王雙全也吃驚不小:“二太太……是大少爺讓我來的。”“啊……進來吧。”王雙全趕緊進了屋子,把藥放在桌上:“大少爺千叮嚀萬囑咐,讓我一定把這藥給你送來。”二娘的心卻全在肖昆身上:“大少爺怎麼這幾天都沒來?”王雙全支吾:“啊……他忙。”見王雙全神態不自然,二娘問:“沒出什麼事吧?”王雙全說:“沒有。二太太,我走了。”二娘拉住他:“真的沒有嗎雙全?”
王雙全站住,剛要說什麼,門突然被踹開,陳安和於阿黛持槍破門而入。麵對從天而降的槍口,王雙全和二娘嚇傻了。“你、你們是誰?”
見屋裏隻有手無寸鐵的王雙全和老婦人,陳安膽壯了:“你快上樓去搜,人肯定在樓上!”於阿黛持槍上了閣樓。
王雙全和二娘剛動彈了一下,陳安就喝道:“別動!你們誰敢動一下我就開槍!”
隨著於阿黛一步步上樓,躲在櫃子後麵的孫萬剛拔出了刀子,準備決一死戰。於阿黛上了閣樓,仔細搜尋著。她來到櫃子前,打開了櫃門。櫃子裏麵放著被褥,於阿黛來回掏了幾下,一無所獲,把櫃門狠狠摔上。
二娘和王雙全緊張地盯著陳安的槍口,聽著樓上的聲音,心都提到嗓子眼了。
於阿黛下了樓:“樓上沒人。”她四下看看,一指桌上的麵條:“看這麵條,隻有一碗,這兒應該沒有第二個人。”陳安失望了,失望之後就是惱羞成怒。他拿著槍走到王雙全麵前,突然用槍頂住王雙全的腦袋:“說,這兒除了這個老太太之外,還有誰?”王雙全哆嗦著:“沒、沒別人……”
陳安盯著王雙全,王雙全躲開陳安的目光,陳安突然使勁頂住王雙全:“這老太太是誰?”嚇壞了的王雙全脫口而出:“是、是大少爺過去的老傭人。”二娘一驚。兩人明顯緊張慌亂的神情讓陳安更起疑心,他大喝:“我不信!”他看了看於阿黛:“咱們把這倆人押到肖家,就知道真假了。”
這話一說出,王雙全撲通跪在陳安麵前:“這位長官,求你放過我們,我們什麼壞事都沒幹過呀。”
陳安不是個有經驗的特務,他本來隻是隨口說說而已,見王雙全這樣,反而令陳安堅定了自己的疑心:“你慌什麼?沒做虧心事你慌什麼?啊?”王雙全一聽陳安這麼說趕緊站起來:“我沒慌,沒慌。”陳安冷笑:“沒慌?都下跪了還敢說沒慌?什麼事能讓一個人下跪……”他突然想起了自己,一愣神,把下麵的話咽了回去:“帶走。”二娘鎮定下來:“我哪也不去。”陳安大叫:“不去?不去我把這房給你點了。”
想到孫萬剛,二娘到嘴邊的話生生咽下去,她沉默著。
陳安喝令:“走。別讓我再跟你們廢話!”王雙全緊張地看著二娘:“二……”於阿黛打斷他:“陳教官,我看還是把人先押到隊裏,請示了隊長再說。”陳安一揮手:“不行。沈奪和肖昆……哼,隻有鬼才知道他們到底是怎麼回事。我不能再被他涮了。”見於阿黛不動,陳安繃臉:“於阿黛,特派員說得非常清楚,你是來配合我的。你要聽從我的命令。”他轉而用槍頂在王雙全太陽穴上:“走。再多說一句,我就開槍。”
王雙全嚇得一步步退出屋外。陳安回頭對於阿黛說:“押著那個老太太,快。”二娘甩開於阿黛:“我不用你押著。”說著,自己走出去。
肖昆母親沉著臉進來,把東西放在桌子上。父親看著她,臉色同樣陰沉,沒說話。母親看著他的臉色,終於說:“咱們挪東借西的,挖空心思湊了這些錢。本想先給肖鵬,再跟他說說,陸續還會再給他。哼,我巴巴地去了,可是人家根本不賞這個臉,連見都不見。”父親手哆嗦起來。母親問:“怎麼辦?”老頭子大吼:“你還有臉問我?誰讓你去求他啦!當初……當初真不如讓他背上個窩藏共產黨的罪名,他現在也不會這麼囂張,目中無人了……你說,沈星梅和她堂兄倒底是什麼關係?”母親被父親的話說得哭笑不得:“老爺,這都什麼時候啦……”
父親的表情其實是複雜的,有氣憤,有後悔,也有疑惑:“可惜啊,那次我真應該跟沈星梅問個明白,現在……永遠都不得而知了。”母親不語,半晌,她終於說:“你還用問嗎?肖鵬發脾氣的樣子都像你。”父親默然了。老伴說的話他無可反駁。片刻,他歎口氣:“這三年,過的是什麼日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