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向珠穆朗瑪 第十一章(3 / 3)

這時,吳紫藤已經打開房門,並隨意的說了一聲:再見!

司馬君愣了愣,回應一聲再見,跟著周曉鴒進去了,進門後,周曉鴒笑著說:笨蛋,跟進去不就得了,犯什麼傻呀?

司馬君明知故問的說:犯傻?誰犯傻?

兩個男人哈哈大笑,笑夠了,衝了熱水澡,靠在床上閉目養神,養了一會神,閑聊起來,聊著聊著,周曉鴒說:不知她睡了沒有,這會兒相機的電充好了。

司馬君說:估計沒睡,要不要我過去看看?

周曉鴒說:當然是你去了,我要進去,說不定被她趕出來。

司馬君說:不會,她不是那種人。

周曉鴒笑嗬嗬的說:看吧,還是你了解她。

司馬君出去了一會,又進來了,他說:敲了兩次門,沒有反應,會不會在洗澡呀?

周曉鴒玩笑著說:好呀,洗澡進去更好。

司馬君說:別胡說,她不是那種人。

兩張床中間隔著過道,周曉鴒伸長脖子,頭差點伸到司馬君的臉跟前,故意逗他:不是哪種人?

司馬君說:好像也沒有水聲。

周曉鴒說:別著急,再等會兒吧,你以為女人洗澡跟咱們一樣,門大開著,把水噴得嘩啦啦響,三分鍾搞定。淑女洗澡靜悄悄的,比玫瑰開花的聲音都細微。

司馬君說:玫瑰開花還有聲音?聲音好聽嗎?

周曉鴒說:你裝吧,沒吃過豬肉,還沒聽過豬哼哼?

司馬君說:玫瑰開花的聲音原來跟豬叫的聲音一樣大呀,天啦!

周曉鴒說:裝蒜,故意裝糊塗。

打開電視,屏幕上出現的是身穿藏族服裝的女播音員,播音員的聲音清脆高亢,激情蕩漾:西藏各族人民盼望已久的青藏鐵路馬上要通車了,美麗的拉薩火車站披上了節日的盛裝,以飽滿的熱情迎接八方來客……

畫麵上出現的是巍峨的布達拉宮和典雅的拉薩火車站廣場。

周曉鴒說:從珠峰大本營回拉薩後,還要去拉薩火車站看看,那是一座科技含量很高,又具有民族風格的建築,聽說還獲得了魯班獎,我去過兩次,每次去都有新感覺,都有不同的感受,拉薩真是個百看不厭的城市。

司馬君說:我也覺得拉薩挺好,但離內地太遠,來一次太不容易了。

周曉鴒說:人要活得瀟灑,工作時拚命的工作,好好掙錢,玩的時候什麼也不管,隻要喜歡,管它多遠。

司馬君說:這都是你們年輕人的想法,我可沒有你這份閑情逸致。

周曉鴒說:什麼我們年輕人,好像你七老八十了,人年輕不年輕主要取決於心態,心態年輕就年輕,你本來還在青年人的行列哩。

司馬君說:你是帶著任務出行,肩負重任,我是無所事事啊。

周曉鴒說:當然,尋找和朝拜祖先是任務,暢遊大好河山也是一種任務。人活著,就要向往和追求美好,美好是一種高度,一種崇高。就像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一樣,每個人都應該具備總在路上的心態和思維。不管是真實生活還是意識領域,都應該樹立一種信念,往高處走的信念不能消鈍。

司馬君說:你說的大概有道理,但似乎離我太遙遠,我再過去看看,她不會有什麼事吧。

周曉鴒抓起床頭的電話,恍然大悟的說:咱們多傻呀,打個電話不就行啦。

兩人查了一下床頭上的電話本,打了過去,電話通了,沒有人接聽。過了一會再打過去,還是沒人接聽。司馬君有些著急了,跑過去敲門,敲了一陣,毫無反應,周曉鴒也著急起來,兩人都去敲門。紮西洛娃和高個頭驢友聽見動靜也出來了,四個男人站在樓道上幹著急。司馬君的臉逐漸變了顏色,在朦朧的燈光下顯得更加黯淡。

紮西洛娃找到服務員,女服務員開門進去,轉了一圈出來,不冷不熱的說:沒有,不信你們自己進來看。

幾個男人都嚇住了,司馬君急匆匆進去,另外三個男人跟在後麵,房間和衛生間都看了,除過吳紫藤的背包,其他什麼都沒有。

男人們慌作一團,周曉鴒說:打手機,手機總要帶上吧?

司馬君說:手機早停機了,隻當作手表用。

他們去一樓找總台服務員,問看沒看見一個女孩出門,服務員把頭搖得撥浪鼓似的。幾個男人不約而同的說:可能出去了,咱們去找找,日喀則她不熟悉,萬一出點什麼事,可怎麼得了。

高個頭驢友說:或許她去買女人用的東西,不便跟我們打招呼,可能一會就回來了。

周曉鴒說:從住進賓館到現在已經快三個小時了,都快夜裏十一點了,就是買頭犛牛也早牽回來了。

紮西洛娃問司馬君和周曉鴒:以前晚上她也出去嗎,一個人?

周曉鴒望望紮西洛娃,又望望司馬君,眨巴一下眼睛,不快不慢的說:不知道,他大概清楚。

司馬君知道周曉鴒在說他,便說:沒有,從來沒有,她不是那種人。

說完後,急切的補充道:我出去找,我出去找! 說著,便往街上跑去,幾個男人也跟著跑了出去。

此時的吳紫藤正在上網。

開始她進的是旅館對門的那家網吧,網吧裏麵熱鬧非凡,幾個戴著卷沿氈帽的藏族小夥子邊打遊戲,邊興高采烈的指手畫腳,中間隔著幾台電腦,揮舞的手臂還能碰觸到對方。牆角一個女孩對著電腦屏幕大聲罵著什麼,吳紫藤張望了一會,還是找了一台電腦,可電腦隻能打遊戲,不能收發電子郵件。

她想看看自己的郵箱,她申請的是搜狐郵箱,在江南的時候,幾天不打開郵箱,一打開就有張海洋和其他女孩子發來的電子郵件,有的隻是幾句祝福語,有的發來一張賀卡,春節、情人節、三八節、中秋節、元旦、聖誕節等各種節日來臨的時候,都會收到漂亮的賀卡。當然,賀卡全是轉發和下載的,帶有強烈的複製和剽竊色彩。盡管如此,收到的時候依然會興奮不已。通常情況下,郵箱裏還會堆積幾份垃圾郵件,銷售發票的、交友的、性用品推銷的,圖書推介的,真可謂五花八門,千奇百怪。現在的她已經不奢望張海洋給她發郵件了,但還是莫明其妙的期盼著什麼。郵箱是西藏和江南的橋梁,是繁華和原始的紐帶,是從前和當下的信使,是溫情和友情的連線。郵箱也像自己鍾愛的衣櫃,不是每天都打開,但隔段時間不打開,檢閱一下漂亮的衣裙,就覺得少點什麼,缺點什麼。

走出這家網吧,日喀則已經被夜色籠罩。隻好找其他網吧,站在街上一眼望過去,燈光朦朧,樹影搖曳,沒有看見第二家網吧。一輛人力三輪車停在她麵前,她看了看沒有上去,三輪車司機是個藏族男人,她怕對方聽不懂漢語,遭到上次在拉薩一樣的待遇,便向前走去。晚風陣陣,吹在臉上有幾分涼意,街道上行人稀少,偶爾有幾個喜眉活目的喇嘛和行色匆匆的背包族走在路上,店鋪幾乎都關門了。道路兩旁有高大的榆樹和低垂的旱柳,走在影影綽綽的街道上,她有點害怕,在一處正在關門的店鋪門口,站著一位中年藏族婦女,她問人家附近有沒有網吧,對方奇怪的望著她,從頭頂望到腳下,又從腳下望到頭頂。她被望的不好意思,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便走開了。去問另一個人,那是一個男人,男人也奇怪的看她,但還是用含含糊糊的普通話告訴她,這個地方沒有,得到青島街去找。

吳紫藤說:青島街,這裏怎麼會有山東的街道?

那個人說:山東給日喀則援建的項目很多,不但幫助修建樓房還幫助修建工廠,日喀則的街道有幾條用的都是山東的地名。

吳紫藤謝了對方,打上一輛出租車到了青島街,進了一家網吧,網吧正在改造網線,暫停營業。她又東問西問,才問到一家打字複印店,店裏幾個藏族男女正在打牌,兩台電腦閃著藍瑩瑩的波光,音箱裏流淌出來的正是韓紅歌唱日喀則的歌——我的家鄉在日喀則/那裏有一條美麗的河/阿瑪拉說/牛羊滿山坡/那是菩薩保佑的……

旋律優美極了,歌詞裏唱的正是白天見到的一切,日喀則確實在一條河邊上,那條河不是別的江河,正是馳名中外的雅魯藏布江。雅魯藏布不但是西藏的大河,也是中國的著名河流,更是一條國際性的江河。發源於喜馬拉雅山北麓,流經日喀則,經過富饒而神奇的後藏地區,川流不息,奔騰向前,流向藏東南的林芝地區,在那裏轉了一個舉世矚目的大灣,形成了氣勢雄宏,美麗原始,水利資源極為豐富的雅魯藏布江大峽穀,再一路南下,深切山係,流向異域風情濃鬱的印度和孟加拉國,最後彙入浩瀚的印度洋。

聽著悅耳的歌曲,想著日喀則水草豐美的河穀,清澈的雅魯藏布江河水,明淨的藍天白雲,牛羊滿山坡的美景,不覺想起另一首熟悉的歌:

藍藍的天上白雲飄

白雲下麵馬兒跑

揮動鞭兒響四方

百鳥齊飛翔

這也是一首歌唱草原的歌曲,歌唱家鄉的歌曲,歌唱各民族大團結的歌曲,歌唱盛世太平的歌曲,與韓紅歌唱家鄉的歌曲有異曲同工之妙。日喀則的夜色多麼寧靜,日喀則的人多麼純樸,日喀則的歌曲多麼悠揚。吳紫藤一下子就喜歡上了這裏,喜歡上了小小的打字複印店,喜歡上了奇妙的電腦。電腦旁邊放著一隻冒著熱氣的鐵皮爐子,爐火旺盛。藏族男女吵吵嚷嚷的打著牌,她安靜的上著網,耳畔一直飄溢著舒緩的歌曲。聽著這首藏族歌手歌唱自己家鄉的歌曲,身臨其境,感覺非常親切,有誰能享受到如此美妙的時刻呢。她,吳紫藤,一個從萬裏之遙而來的漢族女孩,融進了西藏自治區著名的宗教聖地日喀則祥和的夜晚。雖然沒有等到期盼的東西,沒有收到一份親密的郵件,隻收到兩份莫名其妙的廣告,但她還是很滿足。一個人,在遙遠的西藏,享受著一個自由溫馨,安寧平和的夜晚。

從網吧出來的時候,已經淩晨一點鍾。天上飄起了雪花,雪不大,飄飄零零的那種小雪花,在古老的後藏地區,在藏傳佛教濃鬱的地方,在一個叫日喀則的古老又現代的城市,悄無聲息的飄灑。剛走到街上,就打了個哆嗦,她裹了裹衣服,還是感到了寒冷。站在街邊,街道上沒有一個人,小小的雪花漫天飛舞,地麵上已經積了薄薄的一層雪,向東望一陣,向西望一陣,還是分辨不出東南西北,來的時候打的出租車,街道和樹木隱約能看清,而現在完全被白色籠罩,被動感的雪花裝點。街道已經不是原來的街道,樹木也不是原來的樹木,她徹底的忘記了回去的道路,漸漸的,她有點緊張,有點惶恐。

街上終於有人走動,舉目望去,是一個喇嘛,身上披裹著紅色的袈裟,袈裟把頭也包裹著,露出一方朦朧的臉頰。健步走在街道上,頭上身上滴落著星星點點的雪花,在雪花飛舞的燈光照耀下,格外飄逸,格外瀟灑,格外雅致,格外神秘和肅穆。喇嘛不快不慢的走過,身後留下一串深深淺淺,隱隱約約,朦朦朧朧,溫馨可愛的腳印……一個似曾相識的畫麵漸漸清晰,那是《紅樓夢》中的一幅畫麵。一個身披紅色袈裟的人,站立在江河岸邊,與船上賈府主人遙遙相望的場景。那也是個風雪交加的時刻,也是四周空寂無人的環境,那幅畫麵非常經典,感人至深。隱約間,又想起在拉薩瑪吉阿米的菜單上,見過倉央嘉措的一首詩,那首詩也是一幅畫卷,一幅美妙絕倫的油畫,而畫麵與眼前的景致十分吻合:

黃昏去會情人

黎明大雪飛揚

莫說瞞與不瞞

腳印已留雪上

她為自己的記憶興奮,為眼前難得的夜色興奮。在家鄉雲貴高原,在江南魚米水鄉,從來沒有經見過雪,沒有在雪地裏走動過,自從來到青藏高原,幾乎每天都能看見雪景,有的在遠處的山巒,有的在行駛的汽車外,有的在賓館的畫框裏,今天夜裏,卻真真實實的就在身邊,就在視野和手足能夠觸摸的地方。雪花飄落在肩膀上,在頭發上,在額頭、鼻梁和嘴唇上,她伸出舌頭,輕輕的舔食著,親吻著,陶醉著。她仰起頭顱,將整個臉龐浸進夜色,浸進迷蒙的雪花中。她站在原地一動不動,久久的聳立在空曠的雪夜,站立在親密無間的白色花瓣中,站在飄忽不定的動感中。她像一枝巨大的白色臘梅,綻放在雪域高原,綻放在夏日的西藏,綻放在偉岸的雅魯藏布江畔,綻放在一個人的日喀則,一個人的夜晚。

她低了一下頭,用力的閉了一下眼睛,睫毛上快速滑下一片清冷和一片雪花。她甜甜的笑了一下,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向街上走去。

走了幾步,折身返回,害怕和恐懼油然而生,走了第一步,不知道第二步邁向何方。雪繼續下著,望望天空,天空黑壓壓一片,夜空的雪是黑色的。望望大地,大地潔白如玉。雪原來是多變的,在不同的地方會出現不同的顏色。在祁連山,她第一次看見雪,那是白色的雪,在青海,她看見了綠雪,黃雪。今天夜裏,她看見了白色的雪,黑色的雪,還有飄落在喇嘛袈裟上的紅色雪花。雪原來有這麼多的顏色啊。

打字複印店的人出來了,幾個人紛紛騎上摩托車,騎上自行車,看見剛才上網的女孩不知所措的站在街上,被風雪包裹,一個男人主動問她:嗨,是不是不敢回家?

吳紫藤怯怯的說:我不記得回去的路了。

那個人說:你不是日喀則人?

紫藤說:不是,我是來旅遊的。

那個人說:那你記得住在哪條街上,哪個旅館嗎?我送你回去。

紫藤說了旅館的名字。那個人讓她坐在摩托車後座上。不大一會功夫,摩托車載著她就到了旅館門口。那個人問她是不是這個地方,她答複說是。男人放慢車速,讓她下車。

她剛下車,摩托車便呼嘯一聲,消失在雪花與冷風之中。

她剛把說出口的謝謝兩個字咽進喉嚨,就聽見司馬君顫抖的聲音——紫藤,你幹嘛去啦,沒什麼事吧?

吳紫藤定眼一看,幾個男人都在一樓門庭站著,看見她,眼睛都發出水晶般的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