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向珠穆朗瑪 第十一章(2 / 3)

吳紫藤感歎道:真的嗎,天有多高,杜鵑花就有多高?太美了,我還沒有看見過那麼多的杜鵑花哩。

周曉鴒說:不但你沒看見過,世界上很多人都沒看見過,那是一種從天上一直掛下來,雨一樣從天而降的花海,從陡峭的山巔,瀑布一樣席卷而下的粉紅、大白、紫紅、胭脂紅,紛繁的色彩把山巒裝扮得瑰麗美豔。我敢說世界上沒有哪個地方的山,比杜鵑花裝扮的中國橫斷山脈和東喜馬拉雅山更嬌豔、更迤邐的了。

司馬君說:真是不容易,一個人長期在深山裏生存都怕寂寞,那麼美麗的花朵,年複一年,歲歲相似,默默地綻放,沒有人欣賞,沒有人問津,有什麼意思呀。

周曉鴒說:它們生命的全部意義就是盡情的綻放美麗的花朵,什麼也不為,沒有一絲一毫的功利色彩。

吳紫藤說:你相機裏都拍的有嗎?晚上我可要好好看看,欣賞一下她們的花容,如果以後有機會,我也去那裏看看。

周曉鴒說:高山杜鵑花期不長,你如果從珠峰大本營下來再去那裏,估計花已經凋謝了,花期已經過了。

司馬君說:這次可能不行了,以後你再去吧。

吳紫藤笑著說:稀裏糊塗來到西藏,心想以後不會再來了,看來說不定哦。

周曉鴒說:好多沒來過西藏的人覺得西藏遙遠偏僻,真的來了,就不願意離開。西藏有一大幫藏漂族,常年生活在西藏,以拉薩為大本營,四周出擊。有的專搞攝影,有的為賓館飯店畫畫,有的研究藏傳佛教,有的研究西藏音樂,有的專門跟蹤登山隊員,隊員走到哪裏,就跟到哪裏。有的幹脆什麼都不幹,整天抱隻哈巴狗,在拉薩的大街小巷轉悠,從春天走到冬天,到了冬天再返回內地,第二年春天又候鳥一樣飛回拉薩。而有的人一輩子的奮鬥目標就是來一次西藏,條件好的,能夠經常來,看來你也喜歡上西藏啦。

司馬君說:她早就喜歡上西藏了。

周曉鴒說:是不是喜歡上哪個藏族小夥子啦?

三個人都笑起來,不約而同的瞅紮西洛娃頭頂的後視鏡。三個人同時看見了紮西洛娃的笑臉和高個頭男人痛苦的表情。司馬君向前傾了傾身子,對前麵的男人說:想吸氧的話,說一聲,我給你取氧氣袋。 男人沒有說話,抬起手搖了搖。幾個人閉上嘴不說話了,怕聲音太大影響高個頭男人,但他們又實在想說,想把川藏線和青藏線上的美豔都說給對方,他們想知道更多的,自己沒有發現和欣賞到的景觀。此時此刻,三顆依然年輕的心激動不已,杜鵑花、峽穀、林海、礫石、彩虹、鐵索橋、海子、泥土路、鬆鼠、錦雞、熊貓、瀑布、羊皮筏子、寺廟、茶馬古道、印經院、碉樓、桃花、雪山、冰川、戈壁、河流、高山、綠洲、野毛驢、語言、服飾、禮節、藏羚羊、詩歌、飲食、井鹽、唐卡、曬鹽女、藏獒、彩繪、溫泉、瑪尼堆、鹽堿地、經幡、風馬旗、康定情歌、犛牛、氈房、炊煙、沼澤、藏寨、沐浴……這些魅力四射,又毫無關聯的名字,在青藏高原光耀萬裏,在三個依然年輕的人心中跳躍、升騰、噴薄、燃燒,他們激動萬分,激情飛揚,但他們不能再大聲說笑,他們得關照因高原反應而倍受煎熬的驢友。

西藏的陽光總是那樣飽滿熱烈,下午四五點鍾氣溫還很高,羽絨服不能再穿了。從江南走的時候,吳紫藤穿的是裙裝,上身穿一件粉紅色印花短袖真絲上衣,配一條白色的柔和短裙。從西安到蘭州,再到格爾木和拉薩,一路上沒有機會穿這套漂亮的衣服,現在終於有機會穿了。待到幾個人都下了車,她拉上車窗窗簾,快速脫掉厚衣服,換上這套裙子,急忙下了車。紮西洛娃最先看見吳紫藤的新形象,高興得咧了咧嘴,瞅著她多看了幾眼,笑了一下。他招呼大家在紮什倫布寺門口等他,他去買門票。高個頭驢友精神好多了,他也脫了羽絨服,把羽絨服搭在胳臂上,隻穿一件襯衣,背著相機,情緒高漲,快樂的東張西望,感覺眼睛不夠用似的,看見建築宏偉,古老高貴的紮什倫布寺,像見到親人一樣,笑逐顏開。

周曉鴒拍拍他的肩膀,笑著問他:怎麼樣,相機背得動嗎?我幫你背吧?

驢友說:一看見這麼氣派的寺廟頭就不痛了,也不惡心了,四肢也有勁了。

司馬君說:大概因為日喀則樹木多,水草豐美,空氣中含氧量比別的地方高,就沒有高原反應了。

吳紫藤從後麵走過來,周曉鴒和司馬君看見她這身打扮,都有些興奮,整個青藏高原大概找不出第二套這麼柔美、輕巧、亮麗、清爽的裙裝了。司馬君以為看花了眼,一個身穿羽絨服的紫藤眨眼功夫怎麼就變成了一個輕如蟬翼的女子了,仔細再看,也笑了起來。紫藤多麼漂亮呀,穿上這套裙子顯得更加嬌豔嫵媚,純淨陽光,他的心裏甜甜的,美滋滋的,舒坦快樂極了。

周曉鴒一見她就笑著說:你簡直比格桑花還姹紫嫣紅。

吳紫藤羞澀的笑了笑,說一聲:一路上氣溫變化大,一直沒有機會穿,日喀則挺熱的,就穿上了。

司馬君說:西藏的歌裏總唱格桑花,好像沒看見啊,看見的全是其他品種的花。

周曉鴒說:你肯定看見過的,隻是不知道那就是格桑花。

吳紫藤說:我也不認識格桑花,什麼時候看見了,你指給我們看看。

周曉鴒說:不需要到什麼時候,喔,那些就是。

說完,他指著紮什倫布大門口一叢玫瑰色的杜鵑花說道。大家走到花叢跟前,高個頭驢友說:你騙我們啊,別的花我不認識,杜鵑花我可很熟悉,我也走過大半個中國,見識過很多奇花異草。

司馬君和吳紫藤都認出了杜鵑花,笑著說:你果真在糊弄我們。

周曉鴒說:這你們就不知道了吧,格桑花是藏族人對紫苑花、杜鵑花、報春花等眾多花卉的泛稱,在西藏,因為花的品種太多,有好多叫不上名字的花,人們也稱它們為格桑花。

紮西洛娃舉著門票走了過來,高個頭驢友指著杜鵑花問紮西洛娃:你給咱說說,這叫什麼花?

他一問,其他幾個人哈哈大笑,紮西洛娃被笑的莫明其妙,但他依然微笑著,望望這個,看看那個,一臉的天真和純樸。

周曉鴒把一隻手搭在紮西洛娃的肩膀上,對他說:他們問格桑花長什麼樣子,我告訴他們這就是格桑花,他們不相信,向你核實哩。

紮西洛娃明白過來,用捏著門票的手指著豔麗的杜鵑花說:這也是格桑花,我們把好多叫不上名字的花都叫格桑花,把漂亮的女孩子也叫格桑花。

周曉鴒笑嗬嗬的說:沒錯吧,我騙你們幹嘛,一不圖財,二不圖色,哦,就是圖色,在這個地方也沒用,能保存體力就不錯啦,你說是不是呀,司馬先生?

邊說邊用眼角瞅吳紫藤,再盯著司馬君看,一臉壞笑。吳紫藤裝作沒看見,拿了門票就向剪票口走,幾個披著紅色袈裟的喇嘛在剪票口剪票,很快給她剪了票,可她剛走出幾步,就聽見後麵有人喊:嗨,嗨,那個女的,出來!

她聽見了,但沒有回頭,人家大概在喊叫逃票的人,跟她有什麼關係哩。喊叫聲更大了,而且身後響起了腳步聲。她一轉身,鼻子差點碰上了另一隻鼻子,臉差點碰上了另一張臉,眼前是一片鮮豔的紅,低頭一看,一隻麻布布鞋正踩在她兩腿之間。

她愣住了,對方也愣住了,但隻一瞬間,麻布布鞋就海水般退去了,她也海水般退去了。兩個人中間出現了一個大大的空間,吳紫藤這才看見,這是一個喇嘛,一個非常年輕的喇嘛。喇嘛臉色本來就黑紅黑紅,這會兒顯得更加黑紅,並且浮現著濃厚的靦腆和羞澀。她不知所措的望著喇嘛,喇嘛也不知所措的望著她,還有絲絲縷縷的驚愕和唐突。吳紫藤想,大概他在找人,把她當作要找的人,發現認錯人了,才顯得如此慌亂和詫異。一轉身想走,喇嘛見她要走,窘迫地指了一下她的裙子。

吳紫藤低頭看看裙子,潔白又幹淨,沒有什麼異樣。她又想轉身走,喇嘛打著手勢向她嘰嘰咕咕的說著什麼。她聳了一下肩膀,表示沒有聽懂,大門口的一個喇嘛大聲叫道:光著腿不能進寺院。

周曉鴒和司馬君趕了過來,見吳紫藤和一個年輕喇嘛窘迫的麵對麵站著,全都不知所措的樣子,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奇怪的看著他倆。

高個頭驢友聽見了門口喇嘛的喊叫,便說:他們不讓穿裙子的人進去。

司馬君說:他們不也光著腿嗎?

高個頭驢友說:大概隻對女人而言吧。

周曉鴒對吳紫藤說:看來你還得回到從前,我們得尊重宗教習慣哦。

吳紫藤噘了一下嘴,盡力的掩飾著不高興,司馬君說:別生氣,我陪你去換吧。

吳紫藤說:沒關係,我自己去。

說著,望一眼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的年輕喇嘛,不好意思的低了一下頭,轉身向大門口走去。

紮西洛娃在大門外麵吸煙,看見吳紫藤走出來,便說:我以為人多,他們不大會注意你穿的裙子,沒想到還是沒有混進去。

司馬君說:你早就知道寺廟不能穿裙子進去,咋不早說?

紮西洛娃嘿嘿的笑出聲來,他說:我還沒有看見過這樣好看的裙子,也沒有看見過她這樣白的女孩。

說完,自己的臉倒先紅了。司馬君看見紮西洛娃紅色的麵容,感覺到他是個真誠純樸的人,如果不是吳紫藤的美麗真的打動了他,他絕對不會這樣讚歎。紮西洛娃開了車門,和司馬君站在格桑花邊等待吳紫藤。吳紫藤從車上下來的時候,一眼就看見了那個年輕的喇嘛。喇嘛在寺廟的院子裏,正向她這邊眺望,從神態來看,無疑是一副真切的眼神。

多年以後,當吳紫藤回憶起自己的西藏之行,想起旅途中接觸過的眾多人和事,想起後藏地區的日喀則,還是會想起古老而富麗堂皇的紮什倫布寺,想起那個臉龐黑紅的年輕喇嘛,想起喇嘛的靦腆,眺望她的神態和眼神。仔細回想,甚至能夠回味起喇嘛鼻子上的味道和臉龐上的顏色,以及那隻踏實而穩健的麻布布鞋。想起這些的時候,還會哼唱那首與日喀則有關的歌,她的歌低沉而幽婉:

我的家鄉在日喀則

那裏有一條美麗的河

阿瑪拉說

牛羊滿山坡

那是菩薩保佑的

唱完歌以後,還會想起倉央嘉措的一首情詩:

那一天,閉目在經殿,香霧絢旎中聽見你頌經的真言

那一月,搖動所有的轉經筒,不為超度,隻為觸摸你的指尖

那一年,磕長頭匍匐在山路,不為覲見隻為貼近你的溫暖

那一世,轉山轉水轉佛塔,不為修來生隻為途中與你相見

想起這首詩完全是一種無意,也完全是一種沉醉,還夾雜著淡淡的酸楚。關於西藏,關於青藏高原,值得回味的太多,太多。

晚飯以後紮西洛娃把車開進一家旅館,旅館對麵有一家網吧,吳紫藤一眼就看見了。在江南的時候她經常進網吧,查查資料,看看新聞,聊聊天,跟張海洋搞個視頻什麼的。自從張海洋離開了她,她就不視頻了,多的是在網上閑逛。到了青藏高原,一直沒機會進網吧,似乎也淡忘了,這會兒忽然看見網吧,不覺興奮起來。

五個人開了三間房子,紮西洛娃把三間房子的鑰匙分別給了吳紫藤、周曉鴒和高個頭驢友。給鑰匙的時候,他不知道吳紫藤是否跟司馬君住一間房子,但又不能明著問,幹脆把鑰匙遞給吳紫藤,讓他倆自己決定。司馬君大概也意識到了紮西洛娃的計謀,裝著一副平靜的樣子。在祁連山和柴達木盆地,因為住宿條件差,隻能兩人住一間房子,那個時候他不好意思跟吳紫藤住一間房子,怕給她添麻煩,怕別人誤解他倆的關係,認為他欺負她,想占她便宜。隨著時間的推移,他發現吳紫藤身上有很多閃光的東西,她善良,勇於幫助人,遇事不張揚。特別在對待獨臂騎士的問題上,顯示出高度的善心和果敢的勇氣。她執意要來拉薩,實現一個萍水相逢的人的夙願,把那麵具有象征意義的旗子一路保存,一路帶在身邊,現在,又要把旗子帶到珠穆朗瑪峰,帶到最聖潔,最令人仰慕的地方。這是一個非凡的舉動,一種偉大的行為,他要幫助她,讓她的願望得到實現,和她一道讓一顆曾經扭曲的心靈得到安息。

從內心來講,很希望與吳紫藤待在一起,希望與她同一間房子住宿,雖然不可能發生什麼,也不會發生什麼,同時也不希望發生什麼,但他希望每時每刻都能看見她,看見她的笑容,看見她的神態,看見她各種各樣的姿勢,願意聽她說話,看她的眼神,希望真真實實的與她在一起。

日喀則在西藏算得上大城市,不存在沒地方住的情況。幾個驢友已經很熟悉了,在這些人麵前,他必須得尊重她,不能讓她難堪,不能作出對不起她的事。所以,不管遇到什麼事,他都以尊重她為尊旨,不能對她有一絲一毫的傷害。在拉薩,雖然三個人住一間房子,那也是驢友之間很平常的事,是一種不得已。此時此刻,他不知道跟吳紫藤走,還是跟其他男人走,他得觀望。正猶豫間,高個頭驢友已經和紮西洛娃進了一個房間,周曉鴒正在開門,邊開門邊怪模怪樣的望著他,向他作著鬼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