賬房先生搖搖頭,歎了口氣,“嗐!小人哪!梁滿囤是不怎麼樣,可對他姓趙的不薄,他還趁火打劫,落井下石。”
田青也恨過梁滿囤,打心眼裏瞧不起他,討厭他。可現在看他混到這個份上,上有老下有小的,也著實心裏不是個滋味。聽說賬房先生沒了工作要回老家去,田青留住了他,“先生,你不要走。有我田青一口飯吃,決不讓您餓著!”
賬房先生眼圈一下紅了,舉起酒杯一飲而盡……
梁滿囤聽說田青帶著一個大駝隊回來了,拉駱駝的就二十幾號人,還配了新槍,真是驚訝極了,忙對裘巧巧和爹媽說了。梁父聽了轉身就走,邊走邊說:“我得去看看田青兩口子。”
梁滿囤欲言又止,自己的爹媽是受了田青的資助才有今天的,而他又對田青做了什麼呢?
梁父按賬房先生所指,一下子就找到了田青的住處。豆花正要洗衣服,見了梁父忙放下手裏的活,把他讓進了屋。
“我知道你們剛從恰克圖回來,肯定有一大堆東西要歸置,本不該這時候來打攪你們。”
“看大伯說的。你我誰跟誰呀!”田青忙說。
豆花以為他又是跟裘巧巧鬧別扭了,就問道:“您是不是又和巧巧拌嘴啦。”“不不,不是。巧巧這回還真是挺好的。我是為滿囤的事兒來的。”
“其實你也知道了,滿囤把作坊弄黃了。我從旁打聽過,這,純粹是滿囤自作自受。特別是,他還對不起你。要我說他就是恩將仇報!就說你們剛走西口的時候,不是你,他一個土頭土腦的莊稼漢子連縣城都沒去過幾回,能找到口外的道麼?這且不提,要不是你,他能從土匪的手裏逃出來?到了包頭,不是衝著你救裘老板的麵子,人家能收他在皮匠鋪裏學徒?就衝這,別說你沒有對不住他的地方,就是真有地方得罪了他,他也不應該計較!人嘛,到什麼時候都得講良心,你說我說得對不對?”
田青不置可否,“大伯,您喝茶!”
“可我那兒子,我聽他說,就因為他休了你姐姐,你打了他一頓,這就結了死扣了。可他也不想想,是他有錯在先哪!他呢,一心想報複你,看不得你比他過得好,又擔心你再幹製革,頂了他的生意。這才想方設法攛掇瘦猴去盜墓,把你牽連進去,吃了官司,賠進了估衣鋪。結果,他自己也沒得好,遭了報應,把作坊也賠黃了。”
“這都是他跟您說的?”田青問。
“是。我來那天,他多喝了幾杯,把他幹的錯事壞事,全一五一十地跟我說了。他本來想找你,給你賠個不是。可是又麵矮,這才讓我來,跟你認個錯。田青,千不是萬不是,你可別跟他一般見識。就算你給你大伯我一個臉,好不?”梁父懇求說。
“大伯,既然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我答應您!”
“好,我就知道,你是知書達理的人,一定是大人大量!這事就算說開了。往後我們田家和梁家還得好好處。”梁父高興了。
“我可是從來沒有把您當成外人。”
“……還有件要緊的事兒,你爹田耀祖……”梁父欲言又止。
“就是開棺材鋪的田光宗。”田青接過話道。
“你知道了?”
“是徐木匠徐伯伯告訴我的。”
“啊,你知道了我就不多說了。他是看我認出他來他才走的。你不會怪我吧?”
“梁大伯,他跟我沒有任何關係。”田青不想再說這件事了。
“那——行了,你們挺累的,我就不打攪你們了。”他站起來往外走,“田青,瞧我這記性,我差點兒忘告訴你了。我來口外的時候,見你姐姐胃口不太好,人眼瞅著往下瘦,我和你大娘都挺惦記她,也不知道她現在好點兒了沒有?一想起丹丹……”梁父拍了拍胸口,眼圈一下紅了,“大伯我就心口疼啊!我們梁家對不住丹丹啊!”梁父從兜裏掏出一張紙遞給田青,“這是我和你大娘背著滿囤兩口子,走了大半個包頭城,給丹丹淘換來的偏方。你往家打信的時候,把這個也順便捎上——偏方治大病啊。”
“好的。謝謝您和大娘了。”田青收好偏方。
田青想,應該讓姐姐來包頭看看西醫,這病不能耽誤了。梁父一走,他就對豆花說了自己的想法,“我最近脫不開身,你替我回山西老家看看我姐姐吧。”
“行。我正好也想娘和青青了。姐要是情況不好,我就把她接來。”豆花點點頭。“你不會幫助梁滿囤東山再起吧?”豆花看出了丈夫的心思。
“不,我不全是要幫助梁滿囤,也是為了我們自己。你想一想,如果我要把梁滿囤的作坊買過來,不光是我們同梁家係上了一輩子也解不開的仇疙瘩了,就是認識我的人也會因為我幹這種乘人之危的事而看不起我,我在這一行裏就會失掉許多朋友和生意夥伴。”
“你不收買,可以讓別人來買嘛!”豆花不以為然。
“現在不是還沒有出現願意收購他作坊的人麼?幹這一行要有手藝,還很髒,很辛苦,不是誰都能幹的。原來我以為棺材鋪的田老板——啊,就是我的那個讓我現在都不知道怎麼說他好的那個爹,他有過興趣。可現在他已經遠走高飛了。所以,能把這家作坊繼續開下去的,隻有一個人最合適——梁滿囤。他隻差沒有資金,而我有。”
“哥,這也太便宜梁滿囤了!你別一鬥米養個恩人,一石米養個仇人。我更怕梁滿囤這個小人,真的又東山再起了之後,再來一次恩將仇報。”豆花不樂意了。
“不至於吧?”
“但願吧。你不要再說了,你隻要認為有這個必要,你就照你的意思做吧!我不阻攔你。”
“豆花!”田青把豆花攬在自己懷裏,“六年前我和梁滿囤、王南瓜搭伴走西口的時候,遇到了一個三岔路口。我們決定不了究竟該走哪條路,就占了個鬼卦,鬼卦引著我們走上通向殺虎口的路。結果,就在殺虎口,我們被劉一刀擄上了山。就因為這個,我差點兒讓那個狗官給砍了腦袋。我後悔過,不該占那個鬼卦,不該走殺虎口那條路。可是,我如果不走殺虎口,也就遇不上你了。我就不能娶上你這麼好的一個妻子了。這叫什麼,禍兮福所倚!”
豆花更緊地抱緊了田青,“哥!”
“現在,我把五百大洋投資給梁滿囤的作坊,就好比占了一回鬼卦,我不知道將來等著我的是什麼,可是,路總是要往前走啊!”
“那就走吧,你往哪走,我就往哪走。就是真的出了錯,倒了黴,我也不怕。因為我有你,有你陪著我走到底,我什麼都不在乎,就像你要殺頭的時候,我在死囚牢裏給你唱過的那個小曲子裏說的——”豆花輕輕地深情地唱了起來:
三五席子二五氈,
頂上咱倆小命無人管。
咱二人相好一對對,
鍘草刀剜頭不後悔。
田青和豆花的眼睛都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