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2 / 3)

街上傳來了吹吹打打的聲音。

瘦猴坐在椅子上,拿了一件估衣蒙在腦袋上。外邊的鼓樂聲由遠及近,有幾張紙錢還落在了門檻裏邊。瘦猴煩躁地把估衣取下來摔在櫃台上。閉上眼睛,把腳伸在櫃台上。

夥計跑回來,一邊把門邊的紙錢拾起來扔出去,一邊對瘦猴說:“嗬,這殯出得可真夠排場啊!三八二十四杠!就是有錢人家娶媳婦,也不過八抬大轎吧?這老太爺的棺材,二十四個人抬!唉!這家可是真有錢哪!聽說裝在棺材裏的黃貨還不少呢!你說啊,這陰曹地府到底有沒有?啊?要是沒有,他棺材裏裝那麼多金子上哪花去呀?要是有,那也不對呀,他開當鋪的,沒少坑人吧?到了閻王爺那兒就不審不判他?如果讓他上了刀山,下了火海,你說他帶走那麼多金銀財寶不也白瞎了嗎?”

瘦猴的眼睛突然亮了,一下子跳了起來。

夥計嚇了一跳:“你怎麼了,一驚一乍的?”

瘦猴用手捂住了下巴,“我牙疼得受不了啦,我得去拔了。”

“牙疼不算病,疼起來真要命嘛!快去吧去吧!”

瘦猴匆匆走了出去。這會子,他作出一個決定,他要娶媳婦,他要鋌而走險。

包頭城外一座高高的新墳。

月亮地裏,瘦猴背著一個大包袱從新墳地跑了過來。跑到樹下他站住了,靠在樹上喘息著,再跑時,包袱被樹枝掛住了。瘦猴嚇了一跳,鬆開包袱跪下直磕頭,嘴裏說著:“老太爺!你放了我吧,我這也是頭一回見財起意,下回我再也不敢了!”他回過頭來,見隻是樹枝掛住了包袱,呸了一口:“呸,我還真以為死人又活了呢!”他摘下包袱,飛快地跑開了。

第二天他就請了梁滿囤,“我得先謝謝你這個大紅媒!”

“啊?五根金條你借到手了?”梁滿囤心裏一樂。

瘦猴從懷裏取出四根金條交給梁滿囤,“這是四根,還差一根。你讓那個姑娘家再緩我兩天,我一定湊齊了送過去。”

梁滿囤推回金條,“別新媳婦放屁——零揪啊。姑娘家那頭我去替你說,讓他們緩你五天,你抓緊湊錢吧。”

“再緩五天?成!哥們兒,你真夠意思!小二,上酒!”

梁滿囤不想喝了,事情已經成了,他就要溜了。“哎哎哎,別上了,我正好有個客戶要來談一筆生意。酒,等辦成了事兒一塊喝吧,我先走了。”

“你真有事呀?那我就自己喝了。”瘦猴挽挽袖子大吃大喝起來。

出門在外的田青哪會想到自己的店裏出了這麼件大事呢?此時,在東勝的一家客棧裏,田青和豆花碰見了諾顏王子。當時,田青一眼就認出來了,他上前一步道:“敢問閣下是四子王旗的王子殿下嗎?四年前在包頭您救過我的命。”

諾顏王子認出來了,眼前這個青年就是那個和寶音一起裏應外合,幫自己剿了土匪劉一刀的田青。“啊,是你!”

“恩公在上,請受草民一拜!”田青跪下就要磕頭。

諾顏王子攙扶起他,問他來東勝有何事由。聽說田青想在這兒開一個貿易貨棧,王子主動提出給田青做擔保。田青謝過王子殿下,問起了徐木匠。

“寶音就在我的四子王旗,當王府衛隊的梅林。”王子熱情地告訴田青。

“啊!是嗎?他現在人在哪裏?”田青又驚又喜。

諾顏王子衝後麵大聲喊道:“寶音!”

“王子殿下,寶音到街上給您買茶磚去了。”巴特爾答了一聲。

“啊。等寶音回來,你告訴他,這裏有個老朋友在等他。讓他把住處安排好,我領田壯士出去一趟。”

說完拉著田青走出大門,他有話想對田青說。

諾顏王子和田青在客店外的一條小路上漫步,兩人談得很投機。原來諾顏王子是個革命家,暗中在支持孫中山先生領導下的討袁戰爭。他想引導眼前這個正直的青年走上革命的道路。田青很驚訝,他知道北京政府是保護蒙古王公貴族的利益的,身為王子怎麼還……

王子看出了田青的意思,他解釋道,“那是因為,我知道有比蒙古王公貴族的利益更為要緊的利益,那就是整個中國勞苦大眾的利益!什麼時候,像寶音、像豆花、像我們身邊那些受苦受難的大多數人的日子過好了,他們的利益有保障了,我們的國家才有希望。所以,我做生意不是為了自己,而是把賺到的錢送到廣州去,支持孫先生的討袁戰爭。”

田青聽得新鮮,他由衷地說:“王子殿下,您跟我以前看過的一些蒙古王公貴族不一樣。”

“是嗎?哪兒不一樣?”

“這可能跟您到俄國喝過洋墨水有關。”田青說了自己的看法,他在做生意時接觸過那些俄國人,也聽到過一些新鮮事。

諾顏王子朗聲大笑起來:“是嗎?那什麼時候你也去喝喝。”

“王子殿下,借您吉言。我還真想有那麼一天把貨棧開到俄國去,光在恰克圖掙俄國人的錢不過癮。”

諾顏王子拍拍田青的肩膀:“野心不小啊!”他嚴肅起來,“現在是民國四年。西曆是一九一五年。你知道嗎?在俄國也正在醞釀著一場更大的更有意義的革命風暴!”

田青不甚了了地看看諾顏王子。他雖然聽得似懂非懂,但覺得自己身體裏的血流得暢快了,一種從來沒有過的情緒不斷地衝擊著他的心髒。

田青出去後豆花和巴特爾把馬拴在馬棚裏,一邊往槽子裏添草一邊聊著天。

“你們四子王旗很遠嗎?”豆花隻聽人說過那地方。

“不算遠。大青山聽說過嗎?我們就在山腳下。”巴特爾告訴她。

“聽說過,就是陰山嘛。那方才王子說,徐木匠是王府衛隊的梅林,梅林是什麼?”

巴特爾告訴她梅林就是王府衛隊的隊長。“我們的梅林本事大了!在你丈夫田青上法場的時候,劊子手把刀都舉起來了,隻要刀一落下,那就什麼都晚了。就是我們的徐梅林,刷地甩出一根釘子,正好釘在劊子手的手腕子上,你丈夫的人頭才沒有落地。哎,你們找他是想報恩吧?”

“也不完全是,我丈夫找他還另有原因。我丈夫已經找了他好多年了。”

正說著,巴特爾聽見了身後的腳步聲,“徐梅林回來了。”

豆花轉過身,看見了走進來的徐木匠。

“徐梅林,這是田青的媳婦兒,他們要找你。”豆花剛要開口,巴特爾指著徐木匠對豆花說:“這不是嘛——他就是你要找的徐木匠。”

徐木匠先是一愣,但很快就鎮靜下來。“巴特爾,你去替王子殿下和大家安排住處吧,我同她有話要說。”

巴特爾看了看徐木匠,又看了看豆花,走開了。

“我知道田青一直在找我。”徐木匠看著豆花。

“您知道?那您為什麼一直不肯露麵?”豆花奇怪地問。

“因為我不願意同他刀兵相見。有些事你大概不知道,我也不便說。既然你已經知道我在這裏了,我也就不再躲避了。這樣吧,田青回來,你讓他到鎮東小樹林去找我吧,這份兒恩怨情仇,也是該到了有個了斷的時候了。”說罷他一縱身跳上了牆頭,翻了出去。

“徐伯伯,您大概是誤會了!”豆花喊著。

可是徐木匠已經無影無蹤了。豆花急得一跺腳,馬上就去找田青,一出門,正好碰到田青和王子從外麵散步回來。豆花急急地同王子打了個招呼,拉起田青就往鎮東走。“我看見徐伯伯了……”一路上她說了剛才的事,田青心裏著急起來,他怕再一次和徐伯伯失之交臂,加快了腳步。

田青和豆花跑進了樹林,卻不見徐木匠。

“鎮東隻有這一片樹林嘛,他人在哪兒呢?”兩人轉著圈地找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