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木匠摸摸斧子刃,“這也叫斧子?騎上去都不帶割屁股的!”徐木匠提著斧子四下轉了一圈,愣是沒找到合適的東西可用。他照著床下的板凳根砍下一塊木頭,又砍成幾個楔子,掀下床板,將楔子釘進板凳榫裏,再放上床板,便不響也不搖晃了。
田耀祖一豎大拇指,“高人!你天生就是苦命之人——能者多勞嘛。不過其實,你完全可以不當木匠。”
“那我幹什麼?也像你似的給人算命騙錢?我就是餓死,也不幹騙人的勾當。”徐木匠輕蔑地看了他一眼。
“你先別激動,我是想告訴你,這一帶有個從關東來的綹子。為首的叫劉一刀。領著一幫子亡命徒,專在這走西口的道上做沒本的生意——就是打劫。”
徐木匠根本沒往心裏去,“打劫?我不怕,除了這破行李,我什麼也沒有。”
“我不是說你怕搶,我是說你可以憑你的本事在劉一刀手下混個二當家、三當家的。”
“田耀祖!你把我拉進劉一刀的綹子,你能得多少好處?”
“哎?你可別聽他們瞎說!我可不是劉一刀的眼線!”田耀祖急了。
徐木匠走到窗口往外看去,坡下邊正是大路,有一隊駝隊正朝大車店走去。田耀祖也來到了窗口,徐木匠回頭看田耀祖,田耀祖的目光正好投向駝隊。徐木匠盯著田耀祖,“從現在起,你不許離開這裏一步。這樣就沒有人給劉一刀送信了。”
“你又冤枉我!”
徐木匠逼視著田耀祖的眼睛,“田耀祖!你給我老實點兒!”
田耀祖咧著嘴,笑得比哭還難看,一屁股坐在了床沿上。
王南瓜因為聽了田耀祖給他算命的話,情緒有些低落,坐在大車店的夥房裏不說話。田青要他不要相信算命的胡說。王南瓜歎了口氣,“萬一讓他說中了呢?那我這次不是白出來了嗎?”
鄰桌坐著一老一少。年長的是龔豐倉,他也不是當年的樣子了,他穿著長袍馬褂,小老板的打扮;年輕後生是他的侄子龔文佩。
“文佩,你這是跟著我頭一回走西口,我給你講講這個殺虎口吧。”龔豐倉對龔文佩說。
龔文佩恭恭敬敬地點點頭,“叔,您講吧,我好好聽著呢。”
“這殺虎口有兩千年的曆史了。秦漢時期叫參合口,隋唐時期叫白狼關,宋代改名叫牙狼關,到了明代又改名叫殺胡口。一直到了大清國,塞北和關內的關係空前的融洽,才把‘胡’字改成‘虎’字。‘殺虎關’的三個大字,就是康熙皇帝的禦筆。”
一旁的田青、梁滿囤和王南瓜也忍不住扭頭聽了起來……
“這裏是口裏口外的交叉點和商品的集散地。所以前清的戶部衙門在這兒設了收稅的抽分署。不要說各種買賣、客棧、車店了,連城裏帶城外,光寺廟就有七十二座。順治年間,有三個走西口的山西人流落到了殺虎口,兩個是太穀人秦悅、王相卿,一個是祁縣人史大學。他們三個人做起了走街串巷的小買賣,可光靠挑擔賣貨養活不了自己,他們三個人就湊錢開了個小小的草料鋪。由於本小利薄,三個人起早貪黑地忙活,才勉強度日。有一年臨近年關,一連幾天大雪封門,沒有生意可做,三個人連吃飯都成了問題。饑寒交迫之下,三個人傾其所有煮了一鍋稀粥權當年夜飯了。正在他們準備吃飯的時候,有一個白胡子老頭兒,拉著一峰馱了個大馱垛子的駱駝走了進來,說這麼晚了沒地方可去,想在他們這借個宿。三個人就把老頭兒留下了。老頭兒說趕了一天路,又累又渴又餓。這三個人誰也沒動筷,趕緊給老頭兒盛粥讓他先喝。老頭兒幾口就喝完了一碗粥,他們又給老頭兒盛滿,老頭兒左一碗右一碗,不一會兒就喝光了他們的粥。三個人誰也沒喝上一口粥,就饑腸轆轆地過了這個年。老頭兒喝飽了粥,躺下就呼呼大睡。第二天一大早起來,老頭兒不見了,駱駝也不見了,卻把馱垛子留下了。”
田青、梁滿囤和王南瓜聽得入迷。“大叔,後來怎麼樣了?馱垛子裏裝的是什麼?”梁滿囤問。
龔豐倉一樂,接著講道:“三個人打開馱垛子一看,裏麵全是白花花的銀子。他們就到處去找那個白胡子老頭兒,怎麼找也沒找著。三個人就商量,把這些銀子數目點清楚了,然後當成股本開了一個大商號,取名叫吉盛堂。每次結賬的時候,都把白胡子老頭兒的紅利算出來,單立了一個賬本。後來,康熙老佛爺親征噶爾丹,他們三人就跟著大軍進入了烏裏雅蘇台、科布多,為康熙的大軍供應軍需。就這樣他們發了大財,把分號開到了歸化、烏裏雅蘇台、科布多和庫倫,取名叫大盛魁了,夥計不下六七千人!”
“那個白胡子老頭兒呢?”王南瓜問。
“白胡子老頭兒?直到這三個人相繼故去,那個白胡子老頭也沒再出現。就這樣,大盛魁一直記著這筆沒有主人的財神股的本金和利息,並定下了一個人人必須遵守的規矩。每年春節的大年初一,大盛魁既不請客與同行聯絡感情,也不擺酒席酬勞辛苦了一年的夥計,而是全號上下要在掌櫃的帶領下,恭恭敬敬地喝上一碗稀粥。”
田青站起來,衝龔豐倉一拱手,“多謝這位大叔,給我們講了這麼好的一個咱們山西人知恩圖報、以義製利的故事。”
龔豐倉搖搖頭,“見笑見笑。”
田青轉身對店小二說,“麻煩給我們預備三個窩頭,明天一早我們帶著路上吃。”
“行。你們哥三個也太省了。不過等過幾年你們回來的時候,一定跟現在不一樣了。那時候,你們個個騎著高頭大馬,馬褥子裏全是白花花的銀子、黃澄澄的金元寶。”店小二笑道。
梁滿囤憧憬著,“我們三個要是也能碰上個白胡子老頭兒就好了,得一筆意外之財,開不起大盛魁那樣的大買賣,咱開幾個小鋪麵總還行吧。”
大家都被梁滿囤逗笑了。
店小二轉身要走,田青又叫住了他,“小二哥,你們店裏最近來沒來過一個四十多歲下巴上有塊疤瘌的男人?”
店小二想了想,“沒有。怎麼?”
“沒什麼。你忙去吧。”田青越發想找到徐木匠了,人家大盛魁這麼多年,還給那個白胡子老頭記著本金和利息呢,人要知恩圖報啊。
光顧聽人家講故事了,三個人回到大通鋪時,炕上一個挨一個的腦袋,沒地方了。店小二幫著挑人較稀的地方好容易才擠了點空當,這才睡下了。
第二天一早,田青、梁滿囤和王南瓜正在喝粥,龔豐倉和龔文佩走了進來。
田青趕緊起身相讓。“二位怎麼也起這麼早,趕路嗎?”
“看樣子我們還真有緣分,分不開了呢!我叫龔文佩,這是我叔叔龔豐倉,太穀人。”龔文佩介紹著。“我叫田青,他叫梁滿囤,他叫王南瓜,祁縣人。”
龔豐倉對店小二說:“夥計,給他們每個人加一張餅,記在我的賬上。”田青不好意思,忙阻攔。
“我叔叔請客,你們就不要客氣了。我們認識一天了,又都是走西口的大同鄉,就算是朋友了。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嘛!誰知道誰什麼時候遇到什麼難處需要別人幫忙?是不是?”
大家重新落了座。小二送過粥和餅,大家吃起來。龔文佩告訴田青,叔叔在口外十七八年了,在包頭開了個不大的蓧麵館。這趟回家,就是帶他去幫他照顧生意的。他說,在包頭有不少山西人開的大買賣。有商號,有銀號,這麼說吧,包頭那地方,有錢人排前麵的全是山西人!”
梁滿囤樂了,“啊!這麼說,我們也有希望發大財了?”
龔豐倉笑了,“那就看你有沒有本事了。還要看是不是吃得了苦。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嘛!”
三個人高興得直盼快到地方,好在這路也已經走了一半兒了。
吃過飯五個人一起上了路。當晚來到了一個小鎮,為了省點錢,田青三人準備去鎮外蹲廟台兒,正好明天還能少走一段路。當下和龔豐倉二人分了手,說好了明天一早就在大路上見麵,還搭伴走。
田青等三人來到廟裏住下了,躺在鋪上議論著將來的好日子。梁滿囤說老龔大叔老實巴交的,身子骨也單薄,十多年工夫就開了家蓧麵館兒,我們三個年輕力壯的,也錯不了。
“是啊,開弓就沒有回頭箭了,我娘和秀秀還等著我呢,我非得幹出個樣兒來不可呀!”田青掛記著家裏。
王南瓜認為田青讀過書,識文斷字,腦袋瓜子活絡,一定能發大財。“哎,到時候,你成了大老板,可別忘了我呀!”
“成,王南瓜,你真混不下去了的時候,要飯要到我的門口,我怎麼也得賞你一個大南瓜嘛!”三人大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