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進北京 第一章 家在東北科爾沁旗草原
01曾祖
“這長蛇般的征旅呀,背負著人類最不祥的命運,猥瑣、猖狂的,如同被上帝的魔杖從伊甸園逐出來的蛇似的,在那灼人毒風裏,把腳底板艱難地放平,在焦砂的幹道上,在企望著,在震恐著,在向那‘顢肘子’的國度進行。那曾經禁閉的王國。”這是梁肅戎的同鄉中國現代作家端木蕻良在30年代創作的《科爾沁旗草原》中描繪的從山東逃荒的人們向東北科爾沁旗草原上的鴜鷺樹挺進的情景。在這蛇一般的征旅中,有一個祖籍廣東,後移居河北、山東,後叉投奔哈爾濱族長那裏謀生的漢子。他就是梁肅戎的曾祖父。
曾祖父挑著擔子,一頭是梁肅戎九歲的祖父,另一頭是梁肅戎七歲的叔祖父,乘船沿長山八島這條線路來到東北平原。
人生該到哪裏落腳紮根,像是命中注定,本來是要到哈爾濱族長那裏去的曾祖,挑著一對兒子走到了鴜鷺樹,便患上痢疾,險些做古,耗盡資金,無力北上,便在這裏撮起窩棚。
科爾沁旗草原,曾經是“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的蒙古牧場,嘉慶七年開始解禁,梁肅戎曾祖踏入這片土地,落腳在鴜鷺樹下的時候,已是清朝同治末年,光緒初年了,荒蕪的草原已遍地升起炊煙。
一場大病,鴜鷺樹成了曾祖的生息地,從此,這裏也成了梁肅戎富貴不忘,夢係魂繞的故鄉。
鴜鷺樹處於府城古榆東北二十餘華裏處,這裏土肥水美,地勢平坦,鴜鷺鳥棲息於林樹間。流民湧入草原,集民成屯。人們視鴜鷺鳥為吉祥鳥,吉祥鳥棲身的樹為幸福樹·便把生息地叫了鴜鷺樹。
曾祖落腳這裏的時候,鴜鷺樹已經是有了市場交易的集鎮,他房無一間,地無一壟,靠賣高粱、大豆二合一製成的大餅維持生活。每天抱著磨杆,繞著輾道,推輾子拉磨,磨高粱麵和大豆麵,一步步,走著人生之路,丈量著生命的進程,為後代奠定繁榮的基礎。
昌圖縣誌日:自古地方貧富不在人口之多寡,而在實業之盛衰,府治在未開墾之先,不過蒙占一遊牧場,其實業,除畜牧外別無價值,始至開放以後,蒙古牧場漸移趨於西北,然亦不甚發達,而東南一帶遂變為產糧最盛地區,商業惟八麵城,地當南北要道,通江口近濱遼河,最為繁盛,府城、金家屯、四平街、鴜鷺樹次之。
縣誌中所說的實業,指的是商業,所言東南一帶,是鑿鷺樹所處位置,鴜鷺樹北靠四平,西依府城,東儂京哈官道,交通方便,天然的地理位置與平闊的地勢潛下繁榮的生機,開墾業日盛,商業漸興,到清末,鷺鷺樹僅雜貨店就達147家之多,超過府境內任何一地。流民落腳到這裏,大小買賣應運而生。
昌圖是僧格林沁的封地。
僧格林沁是元太祖成吉思汗二弟哈布圖哈薩爾二十六代孫,是科爾沁左翼後旗第十代王爺。1811年出生,在昌圖府城古榆城文昌廟讀了三年書,1825年,由於諸多原因,他承襲了科爾沁王。
嘉慶七年,牧場解禁,滿達瑚成了科爾沁王的代理人,承辦招漢人人牧場開墾事。滿達瑚效忠蒙王,又憐貧,人們稱他為善人,他的兒子金寶山,即金五老爺,繼承父親之德,也深受墾荒者好評。
放荒,出現了一支社會勢力:攬頭。攬頭是蒙王荒地主要承攬者。
蒙地開發租田,最初實行押荒製。1824年,科左中旗提出凡領荒一晌者,交納押銀一兩,1832年,理藩院製定《科左後旗地畝專條》,於是科左三旗共同把這一製度固定下來。交納押荒銀是佃民取得蒙地墾權和付給蒙旗荒地的租錢,也是確定雙方佃租關係的保證金,由蒙旗發給佃戶漢、蒙文執照,俗稱經契。佃民自領地之日起,第五年向蒙旗納租,俗稱王租,視土地的肥瘠,租價按等折減。這種租佃關係稱為“永佃權”。佃戶交納押荒金雖不是買賣金,但獲得了領墾土地的支配權,成為領墾土地的新主人。
攬頭,大多是地主、富商、官僚,憑著自己手中的金銀,官府的勢力,與蒙旗地局聯手,先押來成片荒地,然後以高出蒙租的價額租給小戶,他們兼有地主和蒙王之佃戶的雙重身份。
嘉慶八年,蒙王在科爾沁左翼後旗建築了八十多間地局房舍,設有慶成地局、恩阜地局,前者在府城古榆,後者設在鷺樹東南十餘裏外的恒溝子屯。
曾祖父當不成攬頭,也無錢押荒,從小和母親學會做玉米餅子,他憑自己的力氣,抱著磨杆,天天起早貪黑地磨高粱、大豆、玉米,這三合一麵做成的鍋貼大餅子,深受歡迎,微薄的收入,勉強可以養家糊口。
一場大雪。白楊樹,鴜鷺河,田野,房屋,一切裹在白絹中,灰灰的天底下,白茫茫一片。
富人家房頂飄起炊煙,營造著雪中的春天。窮人家缺柴少米,寒冬臘月是在生死線上掙紮的日子。清晨,一個漢子在鴜鷺河沿上,嘎巴嘎巴地撅著生火用的幹樹枝兒。
漢子背起樹枝兒捆,沿著河沿,踩著厚厚的雪,吃力地往回走,突然絆了一個跟頭。他爬起來,好不惱,拍拍身上雪,看看腳底下,眼睛一亮,從雪下踢出一個錢搭子,嗬,嘩嘩響。錢!前不著村,後不著店,哪裏去找失主,定是胡子跑掉的。
這一筆飛來的橫財,使曾祖的日子有了轉機。他用這錢買了一頭小黑毛驢,再不用自己拉磨了。從此,舒了一口氣,生活火爆起來。
曾祖從恩阜地局租來土地,再以高於蒙王的地租轉租給小戶;後來地局又有了新規定:蒙王的土地佃戶繳了幾年王租後,可以與地局對半分,享有一半土地的所有權。曾祖開始有了自己的土地,並仍然把從地局租來的土地自己耕種,同時找來長短工。很快,梁家的土地像滾雪球似的,從無到有,從少到多,增加到四五百畝,進而由一個逃荒者成為鴜鷺樹的大地主。
02祖父
祖父承祖業,一手抓土地積累,一手抓商業開拓,在鴜鷺樹街開起雜貨店,經營木材、家具、棺材。雜貨店名叫“增盛號”、木材店叫“增盛永”,在昌圖頗有名氣。當時鴜鷺樹轄區即東南二十華裏處的萬成湧有一戶土著大地主,可以製鈔在當地流通,梁肅戎的祖父這時居然也可以出鈔票在當地流通,商譽度已經相當高了。
03父親
父親是兒子最初崇拜的偶像。梁肅戎父親梁文玉的英勇無畏剛直不阿,同情弱小的品格,及民族的氣節,溶入了梁肅戎的性情。
梁文玉,字子如,病故於1942年12月,享年53歲。曾就讀於北大中文係,民國十八年經考試擔任昌圖縣第五區,即鴜鷺樹區區長,期間參加了編寫《續修昌圖縣誌》,擔任過鐵嶺救濟院長,然而,梁肅戎童年的心靈中留下最深刻的印象是父親“保境衛民”的往事……
咚咚,一陣洋炮聲,把已經沉入睡夢中的梁肅戎驚醒,媽媽把他擁在懷裏,安慰他不要怕。
這是土匪攻上來了,爸爸梁文玉已經持槍上了炮台。
在草原上的大地主,與江南的地主比起來不盡相同,前者像一個軍隊的統領,後者似一個溫文儒雅的書生。
大地主的家,牆高高,院的四角修築炮台,每天嚴陣以待;夜晚炮台掛起紅燈,民丁守哨,防備土匪夜襲。圍牆大都用土築,不用磚,怕的是磚受槍擊很快裂倒,而土牆可以抗彈”。(端木蕻良《科爾沁前史》)
梁家的大院居於鴜鷺樹的東街,土牆高壘,四角炮台巍然,梁文玉擔任鴜鷺樹區長,擁有土地和權力,不僅要保家護財,而且具有護鄉衛民的職責。
十幾歲的梁肅戎,緊緊抱著媽媽的脖子,腦袋貼在媽媽的懷裏,不敢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