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事們基本接受我的上述說法。
晚上我和徐希愉見了麵。在徐希愉的宿舍裏,我們共進晚餐。我們心情愉快,喝了一瓶紅酒。現在酒後駕車後果非常嚴重,我打算叫張賓來代我開車。說到張賓的名字,徐希愉卻想起一個問題。近來她極少過問我的工作。
徐希愉喜歡吃雞蛋,就往煮蛋器裏放了三個雞蛋,其中一個是我的。
煮蛋器冒出蒸氣後,徐希愉多愁善感地說:“這三個雞蛋死了。”
我特意微笑著,說:“你全變了。不再是警察了,也不像教師,像個專業演感情戲的演員。”
徐希愉說:“我的同學藍雪死得太慘了。”
我說:“應該說,都結束了。不是抓到凶手了嗎?”
“酒後吐真言。我想問你,你真的能這麼肯定,喬君烈就不是殺死藍雪的凶手嗎?”原來徐希愉要表達的意思是這個。
這個問題對我來說已經不是什麼問題了。但是我卻一下子糊塗了。
徐希愉看到我有點兒鬱悶,又說了一句:“我相信,法官也會判決陳求真故意殺人罪名成立,但是,你們這個案子,真的辦成了鐵案了嗎?”
酒瓶空空如也,不能再來一瓶紅酒了。我就喝了一口礦泉水,極力把話說得一清二楚:“我已經竭盡全力了。”
徐希愉問我:“你崇拜神探李昌鈺嗎?”
我當即想到了被稱為世紀大案的辛普森殺妻案。“果汁先生殺妻一案,李昌鈺作為辯方專家證人,幾經努力,認為辛普森殺妻的證據是有問題的。實際上李昌鈺並沒有排除掉辛普森殺人的可能性,隻不過他的結論與警方不同,他隻是認為警方所掌握的辛普森犯罪手法不成立。犯罪現場的證據不是用來說明一個人有罪或者無罪,而是用來說明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兒。我們作為刑警的職責,僅此而已。嫌疑人是否有罪,由法官說了算。”
徐希愉說:“李昌鈺認為辛普森殺妻的證據不成立,你也認為喬君烈殺妻的證據不成立,與此同時,你認為陳求真殺害藍雪的證據是成立的。我扯遠一點兒,你不覺得,你會出於隨心所欲或反複無常的原因,濫用手中所握有的權力來維護自己個人的喜好,憑著自己的憎惡來判定誰的罪名是成立的,誰的罪名是不成立的嗎?”
我作出更正:“剛才我說的,警察所管的事兒是犯罪證據,而不是誰的罪名是否成立。”接著我又說:“羅爾斯著作《正義論》有關程序正義的經典例子,就是分餅原則:一個人切,另一個人先拿……”
徐希愉打斷我的話說:“分餅的理論我知道。可是,你真的能這麼肯定,喬君烈就不是殺死藍雪的凶手嗎?”
徐希愉再次回到這個沉重的話題。
我以同樣的口氣回答:“我已經竭盡全力了!即使李昌鈺博士來了,結果也是一樣的。盡管不能絕對排除喬君烈殺妻的可能性,但是我認為從犯罪現場所取得的證據來看,那種可能性不成立。”
徐希愉說:“相對於蔣光亮,我覺得你更像李昌鈺博士,因為你尊重科學和事實。”
她舉起空了的高腳杯子,我們碰杯,響聲悅耳。
“陳求真是不是真凶,我一個人說了不算。就請法官明察吧。關鍵是,陳求真能否接受公正的審判,不管他是否急於以死謝罪!兩個人平分一塊餅,做到完全精確的平等是不可能的,所以正義隻能通過程序來實現。盡管餅未必就真的平分了,但是這個程序就賦予了分餅這個過程和其結果的正當性。”不吐不快,我把剛才有關分餅的話說完。因為我是追求程序正義的警察。
徐希愉點點頭。
我說:“我一直把犯罪嫌疑人視為對手。在我被降職下放後,這種精神狀態更加明顯。我不但為職責而工作,甚至為我自己而戰。但是,在竭盡全力取得所能取得的證據後,我更加冷靜,不再把犯罪嫌疑人視為對手。因為我的職責是搜集證據的警察,而不是審判人員,因此我的職責不是對犯人定罪,而是對犯罪現場作出判斷。”
徐希愉說:“難道你不是罪犯的天敵?”
我不想回答這個問題:“你也是0513專案組成員。你是覺得,陳求真不是真凶?”
徐希愉說:“從監控錄像的圖像和時間來看,陳求真好像是凶手。他可疑的程度比喬君烈的高。但那些精液是喬君烈的,喬君烈辯解那些精液是陳求真從書房裏的廢紙簍裏找到,並被加以利用了。這個解釋未必盡然,況且陳求真予以否認了。這就意味著,喬君烈有可能撒謊。”
我問:“從你說話的語氣我聽出來了,你總覺得陳求真不是凶手。”
徐希愉說:“中學畢業後十多年了我極少接觸他,但是,他真的不像個凶手。”
“我覺得喬君烈更不像凶手。你不要批評我憑感覺定罪犯。其實辛普森殺妻案發生後,李昌鈺博士頭一次見到辛普森,他的感覺是這樣的:辛普森既像凶手,也不像凶手,可能性各為百分之五十。”我說,“法律條文也是由人來操作的,要做到百分之百公平,可能無法實現。但是要做到程序正義,我就有信心做得到。”
徐希愉說:“又高談闊論了!你就像主旋律電影、電視裏的主人公!”
我說:“你曾經是優秀的人民警察,跟你高談闊論,你不會覺得是對牛彈琴吧?”
“我覺得你喝多了!”徐希愉是這麼說的。她也喝了不少紅酒,我覺得她的這句話等同於撒嬌地對我說:“你真壞!”
徐希愉從冰箱裏取來橙汁,給我倒了一大杯。她還打開電視,要選擇一個娛樂節目的頻道。
“我喝不了這麼多。” 我說。
我感到徐希愉就像欣賞一個可愛的怪物一樣看著我。她狡黠地問我:“你就像文藝作品裏的人物,人長得帥氣,還喜歡高談闊論。請問,你作為一個大男人,離婚的大男人,現實中難道你就沒有嫖娼、勾引女人的行為?”
“藍雪、陳求真這個案子結案了,我總算鬆了一口氣,我真想瘋狂、發泄一下。”說真的,我真擔心徐希愉說出邵幼萍的名字,讓我難堪不已。
徐希愉說:“瘋狂、發泄的內容是什麼呢?”
“不能告訴你!”我大口地喝著橙汁。
徐希愉說:“對了,你必須回答我有或沒有,就是你嫖娼的行為!如果有,還被抓到了,要罰款、拘留、勞教、開除公職的!”
“說真話是要付出代價的。”我說,“前天曾思敏遇見了你,她說,你變得漂亮了。”
徐希愉點點頭:“我更適合當一名教師。哎呀,不準轉換話題。轉換話題就是掩飾,掩飾就是有問題!”
我說:“我有權保持沉默。”
徐希愉糾纏個沒完:“沉默就是默認!”
“張國榮說,沉默是金!”我說,“我覺得你問我這個問題的時候,你顯得很有女人味兒。”
徐希愉脫下鞋子,在餐桌下麵蹬了我一下:“你這個人呀,一半是人,一半是神!”
我說:“這是你對我的評價,恭喜你答對了!”
徐希愉說:“陳求真那篇博文《帶著一顆感恩的心去嫖娼》,難道他像你一樣,是一個好的嫖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