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徐希愉到醫院裏探視喬君烈。在喬君烈潛逃後,時隔四個多月之久我才又一次見到他。
喬君烈看到我,就像和老朋友會麵一樣,臉上帶著苦笑。
喬君烈開口就說,在外麵的日子挺孤獨寂寞的。他知道美國有個代號叫梯隊的全球電子監控係統,一直在不間斷地竊取情報。該係統用高速計算機總成記錄和分析所截獲的信息。不論是通信信號還是互聯網上的數據,都在該係統的全天候監控之下,一旦出現與該係統數據庫中的關健詞相關的信息,該係統就會自動記錄並辨別,然後將重要部分移交給工作人員深入分析。比如說,一個人在使用手機的時候,如果說到什麼國防、潛艇、導彈這些關鍵詞,該係統就會即時自動竊聽。平時喬君烈不敢和情人、朋友和親人聯係,在百無聊賴、寂寞難耐的情況下,他真想上網和梯隊的監聽人員單向聊天,向他們吹噓他即將發明成功世界最先進的隱形航空母艦,拿他們開涮。
喬君烈對自己的傷殘隻字不提。看來除了自由之外,他就喜歡痛痛快快地活著。但是我當然知道,他經曆慘烈的車禍,要活下來非常不容易,需要超乎尋常的堅韌和樂觀。
喬君烈還告訴我,對於那個為什麼藍雪倒地身亡後她腕上的歐米茄手表的表帶扣子是打開的問題,他仍然百思不解。
邵幼萍以取保候審的形式獲得有限度的自由後,立即約見我。
邵幼萍對我說,她曾經對楊麗童和喬君烈寄予厚望,相信他們不會把她供出來,讓她還不至於失去自由和工作。但是她擔心辦案的警察使用酷刑,迫使喬君烈和楊麗童供出同夥。在這種情況下,她隻好勇敢地麵對現實,選擇投案自首,以此減輕刑罰。
我覺得邵幼萍的做法是理智的。我也不想由此卷進去。
我和邵幼萍的見麵地點在那條本市著名的商業大街上。我們第一次見麵就在這裏。當時她真的有點兒不舒服,坐在百貨公司大門前的鐵椅子上,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這一次邵幼萍指定在這裏見麵,我覺得這是她故意為之。她在向我作出暗示,是重新回到起點還是徹底結束了?似乎主動權就在我手上。
我注意到商業大街上的一切如舊,恍如四個多月前那個晚上。當我仔細地看清邵幼萍臉上的表情時,我心裏出現一種人似物非的感覺。
邵幼萍冷冷地看著我,說:“你還是那個樣子。”
我說:“是嗎?我覺得我變了。”
邵幼萍說:“我曾經愛上了你。即使你仍然是一個不起眼的警察,沒有按照我的意願成為MBA和CEO,我也會接受你的。我打算找個時間,跟溫如心好好談一下,讓她結束了,從而我可以重新開始。現在,我改變了主意,我打算告訴溫如心,她對你的評價是對的。她應該舍你而去,遠遠地離開你!”
我說:“你卷入那個凶殺案件是意外。如果你沒有卷進去,我們會好好地過日子。你要注意到意外這個關鍵詞。其實,我這樣做,是……”
邵幼萍說:“夠了,別說了!我知道你想說你要捍衛司法公正。不錯,喬君烈說得對,這個世界並不缺少金錢,而是缺少公正和良心!你敢說你問心無愧嗎?”
邵幼萍的學問並不在我之下,而且她飄洋過海見過世麵,巧言善辯。我知道她憎恨我,現在我怎麼說都無助於改變她對我的看法。我隻好保持沉默。
邵幼萍說:“這樣吧,讓時間來證明這一切的對與錯吧。祝你好運。作為朋友,希望你有朝一日能改變自己的價值觀、人生觀,爭取早日融入主流社會。我覺得你當律師比當警察更合適。”
簡單地說上幾句話後,猶如見了最後一麵,邵幼萍匆匆地走了,把我留在商業大街上。
這一天邵幼萍說的最後一句話是,那本《福爾摩斯探案全集》是她的。
邵幼萍把所有的話、所有的懸念都和盤托出了。如果這是一出戲劇,到這裏就應該結束了。也許可以說,這一出戲劇從那本叫《福爾摩斯探案全集》的書開始,也從那本書結束。隻是如此的結尾不那麼動人和圓滿。
不管怎樣,邵幼萍的話讓我震驚。她認為我是一個怪人,是一個無法被社會接受的人。這些話對我的打擊實在太大了,這比有人說我隻配當法醫給屍體拉一刀更甚。這些話也一筆勾銷了那些邵幼萍留給我的美好的回憶。我在商業大街上走了很久,吸掉幾根香煙,喝掉兩杯可口可樂。我要方便一下時,幾乎誤入女衛生間。幾個小時後,我才有信心下結論,邵幼萍那些話是不實之詞。
盡管邵幼萍早已走得無影無蹤,但是我已經想到我要對她說些什麼。我想輕輕地對她說,或者撕破喉嚨對她說:“我謝謝你,也謝謝你那本《福爾摩斯探案全集》!”
我很晚才回到家裏。
徐希愉和張賓都在客廳裏等著我,看到我回來了,就把電視機關上了。
張賓說:“大房東,怎麼樣?”
我不說話。
徐希愉說:“像個大男孩那樣失戀啦?”
我還是不說話,要走向衛生間。
徐希愉攔住了我:“許健,堅強點兒。雖然你在事業上失敗了,在愛情上也失敗了。但是,不能說你不是一個好警察。即使宋老師之死,喬君烈丟了一條腿,這些事兒或多或少都跟你有點兒關係,可是我們看到了你在內心裏感到對不起他們。更重要的是,你竭盡了全力。這些都是很重要的,證明了你還算是一個人,是一個好警察!我跟藍老師談過,他已經原諒了你。他打算來看大衛,也來看你。你要記住,老百姓在絕望的時候,為他們保持最後希望的人就是警察和法官!”
我竟然緊緊地抱住徐希愉,她也沒有掙紮。這時候我的腦海裏一片空白,我就像委屈的孩子抱住母親一樣。也許這個比喻不準確。我記得六十三年前,當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的喜訊傳出後,美國某個城市一片歡騰。一個美國大兵當街抱住一個素不相識的美國女護士狂吻片刻即匆匆走了。當時攝影記者卻抓拍下那個狂吻的場麵,把處在狂歡之中的激情定格下來。那個吻沒有猥瑣、暴力的成分,卻經得起時間的考驗,成了熱愛世界和平的美好的回憶。此時此刻我覺得我是純潔的。我放開了徐希愉,卻沒有像美國大兵那樣匆匆離開。張賓不知道躲到哪裏去了。
我說:“對不起,我沒有惡意。”
徐希愉卻冷冷地說:“我說過,那個女人不適合你。你趁早振作起來吧。”
我說:“我要忘記她。不過,我感到彷徨。我覺得你才是我的好朋友。”
“說起好朋友,還有張賓。”徐希愉把張賓叫出來,讓他弄一點兒吃喝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