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麗童這番話反而讓我更糊塗了。
我說:“我不是想到你家去,我要看望一下你父親。對了,你父親在哪家醫院?”
“早出院了,由我媽照顧他。醫生說,傷筋動骨,得三個月才能動,才能下床走路呢。”
“買了輪椅了嗎?”
“不用花那錢。在床上躺三四個月不就行了嗎?”
我變得輕鬆了,覺得一定是自己看錯了,楊麗童的父親根本沒有截肢。
我說:“今天中午十二點左右,我在市人民醫院大門口看到了你和你父親。當時我在車上,沒能過去看看你父親,過意不去,所以今晚想去看看他。他不住在這兒嗎?”
楊麗童驚愕地看著我,結結巴巴地說:“不用啦,我父親沒事兒啦!”
我大惑不解:“去看一下吧,我說幾句安慰的話就走!”
楊麗童說:“這不可能,你弄錯了!”
楊麗童失去常態,沒事兒找事兒般地打掃地板。
楊麗童還莫明其妙地打開電視機。電視裏正播放著新聞,是一則特大車禍的報道,有好幾個路人死傷。
一則殃及路人的車禍,突然讓我產生令我顫抖的聯想。
在最近一個多月裏所有的積壓在我腦裏的各種疑問突然發生激烈碰撞,發出令我震顫的火光和響聲。我緊緊地盯著楊麗童。楊麗童的肢體語言好像證明了那種火光和響聲確實不虛。
我極其嚴肅地說:“楊小姐,今晚無論如何我要見到你父親!”
楊麗童說:“我父親在我老家。那是你看錯了!”
“這不可能!張賓也看到了!”
“中午你所見到的那個人是我的同事!”
“那好,我也一定要見到你那個同事!你不是準備好出門了嗎?走吧,把水果帶上!”
我走過去要把門打開,楊麗童突然快步走過來,用身體擋住了房門。我嚴厲地要她讓開,她堵住房門,哀怨地看著我。我拿出手機要給張賓打電話,讓他火速趕來。楊麗童把手機奪走了。
我說:“到底怎麼回事,告訴我!”
楊麗童捂著臉抽噎著,非常傷心和痛苦。我意識到我的猜測是正確的,因而沒有退讓的意思。
我大聲地說:“好啦,有什麼事兒,待會兒再說!把手機給我,去洗把臉再走,動作快點兒!”
楊麗童說:“我對你這麼好,我又不是什麼壞女人,你怎麼能這樣對我呢!”
我說:“到底出了什麼事兒,你倒說出來啊!”
楊麗童說:“我們都應該冷靜下來。找個安靜的咖啡館,我們坐下來慢慢說,好嗎?”
我說:“不用,有什麼就在這兒說吧。快說吧!”
楊麗童指著一把椅子:“請你先坐下來。”
我嚴厲地說:“快說!”
楊麗童說:“我知道,我是取保候審出來的,如果我再出問題,我就完了。”
我再也按捺不住,大聲地問:“那個人就是喬君烈?”
“你不能把我投進監獄!我不想失去自由,像老鼠一樣被關在黑暗的老鼠洞裏!”
楊麗童受到喬君烈的影響,也把自由視為最寶貴的東西。
楊麗童小聲地說著什麼,撲進我的懷裏。但是我粗暴地把她推開了。
剛才我突然想起來,在藍母遭遇車禍的現場,還有一個男性行人被殃及,身負重傷。在還未證實喬君烈就是那個男性行人之前,我已經有了強烈的預感,我的心靈為此受到極大的震撼和刺傷。在通向破案結果的路上,藍母已經付出了生命的代價,我絕不希望喬君烈受到幾乎致命的傷害。即使他是殺害藍雪的凶手,他也擁有做人的尊嚴。他應該受到公正的審判,而不是在尋求司法公正的路上遭受不幸。喬君烈真是為了搶救藍母而丟掉那條腿的嗎?還有,如果喬君烈就是那個男性行人,在兩個多月前就丟掉了一條腿,那麼他是怎樣跑到杭州市去,繼續周遊全國的呢?
我說:“我再問一次,那個人就是喬君烈?”
楊麗童最終不得不點點頭。
我喟然歎氣:“喬君烈是不是在廣州負傷的?” 我非常關心這個問題。
楊麗童點點頭。
我說:“他真是為搶救宋老師負傷的?”
楊麗童索性直說:“是的。他不是凶手,絕對不是凶手!他隻不過無法擺脫作案嫌疑,害怕受到不公正的司法對待,因此被迫亡命天涯,吃盡了苦頭,還失去了一條腿,麵目模糊,幾乎斷送了自己的生命。現在,即使喬君烈站在你的麵前,你也不一定能把他認出來!他那樣子,慘不忍睹!但是,他仍然未能見到那一天,未能見到真正的凶手被繩之以法!”
楊麗童已經泣不成聲,卻顯得對我抱有希望,試圖說服我。
楊麗童斷斷續續地把喬君烈遭遇車禍的片段告訴我。綜合我所掌握的有關藍母在廣州市的活動情況,我漸漸地了解了那宗車禍的前因後果。
兩個多月前,藍母從廣州市給我打來電話,說昨天有人看到了喬君烈。現在可以證實這個情報是準確的,當時喬君烈真的正在廣州市。而且,藍母還找到了喬君烈。至於藍母為什麼不及時打電話把這個消息通知正在廣州市執行追捕任務的蔣光亮,我是這樣推測的:藍母一下子未能確認那個男性行人就是喬君烈。原因是喬君烈已經徹底拋棄自己原有的中產階級知識分子的形象,變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外省民工。喬君烈覺察到被藍母盯上後,為了擺脫藍母的跟蹤,冒險穿越馬路。藍母尋凶心切無視危險尾隨而去。藍母也許終於確認那個男性行人就是喬君烈,但是中型客車卻像死神一樣高速逼近,她驚恐地大喊大叫,甚至可能喊著喬君烈的名字。喬君烈試圖轉過身去搭救藍母,卻把自己也送到死神的唇上。
喬君烈大難不死讓我深感欣慰,我急於見到喬君烈,讓楊麗童立即領我去。
“我們都不是罪犯,況且你已經不是0513專案組的負責人了,你就放過我們吧!隻要我們能自由地活著,我們可以答應你的任何要求!”楊麗童甚至說,“我們可以彌補你的經濟損失!”
楊麗童的意思我完全明白,她想用錢收賣我。為此我感到我受到了侮辱。
我說:“楊麗童,我能有什麼要求呢?就像搞軟件的人撲在電腦上沒日沒夜也不覺得疲倦,我是警察就撲在案子上,偵查追捕犯罪嫌疑人也不會覺得疲倦。現在喬君烈仍然是犯罪嫌疑人,而且還是通緝犯,他必須歸案,把問題搞清楚!你要是相信我,就請聽我說一句,相信法律!”
楊麗童說:“你的口頭禪是:講真話是要付出代價的。你敢說真話嗎?我知道,你正是因為喬君烈突然出走、無法在期限內破案而被處分降職。你恨透了喬君烈,你要報複!你要恢複你的職務!”
我說:“其實,你並不理解我。我那句口頭語的潛台詞是,即使講真話要付出代價,也必須講真話。我不想報複喬君烈,我隻想抓到殺害他妻子的凶手!”
楊麗童認真地看著我,說:“那好,請你說真話,你喜歡過我嗎?”
我說:“我不想回答這個問題。”
楊麗童說:“我相信,這句就是真話。看來要說真話也不難。但是這個問題你必須回答,否則,你拚命標榜自己說真話就沒有意義了!”
我看著楊麗童,不得不如實相告:“我當然喜歡你,可是我不能那樣做。我也想過了,假如你不是楊麗童,跟0513案件無關,你也不會喜歡我。我無法接受交易。”
楊麗童說:“即使我跟0513案件無關,如果在一個適當的場合遇上你,我也會喜歡上你的。你是一個好人。”
“這話你就別說了,因為無法證明這是不是真話。”我看一下手表,“快點兒吧,去看看喬君烈。”
楊麗童把我的手機放在茶幾上,要為我倒茶。我就走過去拿起手機,要給張賓打電話。
楊麗童急忙地說:“讓我再想一想!”
我說:“不能再等了!”
楊麗童走過來,不讓我打電話。我強硬地聲明我在執行公務,她的行為是妨礙我執行公務,我有權采取強製措施。但是楊麗童還是采用牛皮糖戰術拖延時間。
這時候楊麗童小背包裏的手機鳴叫起來,她卻沒有接聽電話的意思。我命令她接聽電話。她不安地接聽電話,隻是生硬地說對方打錯了就掛了。我發現她換了一個手機,就讓她把手機給我。她猶豫一下,知道無法拒絕,就把手機遞給我。我用她的手機打我的手機,一看來電顯示就知道是新號碼。我再打她原來那個手機,那個手機在小背包裏鳴叫起來。這說明了她有兩個手機,其中有一個手機是我們所不知道的。如果她用那個我們所不知道的手機對外聯係,我們將一無所知。我查看那個我們所不知道的手機的呼出和來電電話號碼記錄,其中沒有一個是我所熟悉的號碼。我打剛才的那個來電電話號碼,接聽電話的是一個女人,她著急地問我是麗童嗎?我問她是誰,她急忙掛了電話。令我驚奇的是,這個聲音我似曾相識。
我說:“這女人是誰?”
楊麗童說:“不是說打錯了嗎?”
我說:“怎麼會打錯呢?她著急地問我是不是麗童!你必須回答我,這個女人是誰?”
楊麗童說:“我們都是那種有愛心的人,想幫助喬君烈,但是,我們不想有牢獄之災,失去自由。”
我走向房門。
楊麗童哭了。
我說:“楊麗童,你要忘了你曾經認識我。我們公事公辦。我就在門外,你留在這屋裏,絕對不允許外出、往外麵打電話!我打電話通知0513專案組的同事,讓他們來處理這個案子。”
楊麗童揪住我的衣服,我掙脫了。我觸到她的手,沾上了她手上的淚水。我感到悲哀。但我還是堅持己見地要走到門外去。楊麗童突然大喝一聲。
楊麗童說:“你知道剛才來電話的是誰嗎?她是一個你正愛著她的人!”
我說:“快說!誰?”
“邵幼萍!”
竟然是邵幼萍。我真不敢想象這就是事實。我又一次感到震驚和痛心。這實在太殘酷了。
我說不出話來。
楊麗童說:“邵幼萍是今天下午來的。她給喬君烈送來了一把輪椅。待會兒她還得給你打電話,跟你約會!你冷血無情,我隻好投案自首了。在這兒,我就主動坦白交待,可是這算不算是自首呢?我問你,你總不能把邵幼萍也送進監獄去吧?你還是不是人呢?都到這份兒上了,你當警察還有什麼意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