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呆在家裏,不知道該幹什麼,我在那個書店前前後後幹了上十年,有時我感覺它不是莫老師的書店,而是我自己的書店,我每天呆在那裏,從早到晚,在那裏吃兩頓飯,收銀台下麵有一間櫃子,裏麵放著我的洗臉毛巾,梳子,小鏡子,擦眼鏡布,還有一個透明的小盒子,裏麵偶爾會放一點零食,我感覺那裏是我的另一個家,現在,那個家沒有了,我有種荒唐的家破人亡的感覺。
我走之前,莫老師對我說過一句話。“回去以後,好好整理一下自己的生活。”我知道他話裏的意思,他經常向我流露這種意思,說穿了就是希望我找個男人,把自己嫁出去。但他從不說穿,唯有一次,那時姐姐還在教授那裏做實驗,他一不小心把話說破了。“其實男人並不真的在乎那些事,男人在乎的是心,隻要你真心對他,他會感覺到的。”
但我已經習慣了眼前的生活,我找到了一家縫紉店,我在那裏定做服裝,滿意極了。我給自己設計了一款長裙,直線條,小翻領,腰身很鬆,無論冬夏,我隻穿這一種款式,夏天我穿寶藍色,淺灰色,墨綠色,隨著氣溫的變化,我穿兩條長裙,三條長裙,到了冬天,我穿四條長裙,非常暖和,無論裏麵怎麼穿,最外麵的長裙不外乎是黑色,深灰色,藏藍色,咖啡色。碰上一些喜慶的場合,比如書店周年慶,或者我自己的生日,我會換上那件深紅色的長裙。有人在背後議論,說我的長裙是寡婦裙。我裝著沒聽見,我早已決定不跟任何人吵架,不考慮任何跟書店不相幹的事情。
我望著這些長裙想,接下來,我要幹什麼呢?我靠什麼為生呢?靠什麼去掙點錢給姐姐送營養品呢?我這才發現,除了書店,任何一個地方我都不想去,也不敢去,因為所有的地方都是陌生的,所有的目光都是陌生的。
有一天,莫老師的愛人突然找到家裏來,她要我幾月幾日替她出庭作證,真把我嚇了一大跳,原來,她把苗苗給告了,原因是“侵吞他人財產”。她說完就走,我追出去問她我要說些什麼,她回過頭來很凶地說:“說真話,知道什麼就說什麼。”
開庭前一天,她又氣喘籲籲地找到了我,叫我不要去了,她撤訴了,她要跟苗苗私了。
我想見莫老師,我想問問他,他們家跟苗苗到底怎麼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可我無法見到他,我不敢去敲他家門,他也沒到我這裏來過。
我又去醫院看姐姐。保溫桶裏裝著她最愛吃的幾樣小菜。姐姐不在她的病室,護士告訴我,一個男人把她帶了出去。順著她的手指,我看見莫老師和姐姐正坐在小花園的長椅上。
暖風柔柔,綠草茵茵。他們沒有聽見我的腳步聲。
隻有莫老師一個人在說話,姐姐閉著眼,抬起臉,微微笑著,不知是在享受春天的陽光,還是對莫老師說出的話表示讚許。
“方兵,我又一無所有了,苗苗拿走了我的書店,而我不得不乖乖地給她,是的,我被她要挾了,我不得不滿足她的要求,否則,我失去的不僅僅是書店,恐怕還有教師資格證。”
姐姐撩了下掉下來的散發,沒什麼反應。
“方兵,我來就是要告訴你,雖然我一再否認,但那隻是一個堅強的謊言,其實你的眼睛沒有看錯,我跟苗苗的確有過一些事,但那是有原因的,有一天,苗苗來跟我說,她交了一個男朋友,她很快就發現他不是她想象中的那種人,想跟他斷絕關係,但他不依,還揚言要破她的相,她想讓我幫她一個忙。我想,她能把自己的隱私告訴我,已經需要很大的勇氣了,何況她是向我求助,身為老師,我有責任出手相救。她把我帶到她家裏,她父母都出去了,後來我才知道,那是她刻意安排的,她父母去了外地,當天不會回來。她讓我等一等,說那個小夥子很快就到,她要我一定跟他好好談一談,爭取促成他們和平分手。她向我講他們的戀愛經曆,她說他有些怪異的舉動,開始她挺喜歡,後來就有些害怕了,他抽煙喝酒,喝醉了就打她,還拿煙頭燙她的手臂。她把袖子捋上去給我看,小臂上的確有好幾個煙頭燙出來的疤,她說身上還有,她背向我,捋起上衣,後背上果然也有。我正在驚訝,哪知她捋著衣服一轉身,正麵對著我,一對乳房赫然出現在我眼前,上麵盡是牙咬過的痕跡。她哭了起來,撕心裂肺的哭,她的哭聲讓我趕走了窘迫,我想起了自己的身份,她是我的學生,她是個弱者,而且她還是個孩子,不錯,是挺大的一個孩子。於是,我把她緊緊地抱在懷裏,一來給她安慰,二來可消除自己的難為情……”
“唉,我要是不抱她一下就好了,我不碰她,就什麼事也沒有,一切都不會發生,不會是現在這個樣子,所以後來,當我再有機會跟女孩子同處一室的時候,我再三告誡自己,無論出現何種情況,千萬別去碰她的身體,身體是一種危險品,一觸即發。”
“就在那天晚上,我跟苗苗糊裏糊塗就滾到一起去了,你知道嗎?事後她說了一句話,讓我很不是滋味,她說莫老師你知不知道?我已經暗戀你整整一年了。我沒想到自己身為師長,竟被一個小姑娘算計了。但她發誓,她說她不會把我們的事說出去。我問她會不會出事,我指的是懷孕,她也說不要緊,反正她有男朋友,萬一出事,她會說是他的。後來我又被她請去過一次,理由是她要轉學了,她要到外地讀書去了,我想這下好了,再也不用擔心會惹出麻煩了,就去了她家。哪知她還是在撒謊,她根本就沒有轉學的打算。我很生氣,可又不敢有過分的表示,我怕她告發我。真沒想到,堂堂一個男子漢,竟被一個小姑娘控製住了。她被發現懷孕以後,說實話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的,從跟她的交談來看,她跟那個有虐待欲的男友並沒有斷絕關係,我找到她,提出賠償她損失,前提是無論如何都不要說出我的名字。她答應了,但她不要我賠償什麼損失,她說她是自願的,因為她愛我。還叫我不要擔心,她自已會想辦法的。後來你們就都知道了,她弄了個投水自殺的假相,連我都被她騙了,我以為她真的自殺了。說來慚愧,那時我真鬆了一口氣。”
姐姐打了個嗬欠,眯起眼睛看了看太陽,抬起手來揉眼睛。
“方兵,我來是要告訴你,當初,我隱瞞了事實真相,現在,我遭到了報應。其實苗苗一回來我就有預感,一看到她那副樣子我就知道,我要倒黴了。當初我給她賠償她不要,現在卻向我伸出手來了,她要我把書店給她,毫無保留完完全全地給她,不然她就公開當年的秘密,讓我這個老師當不成,她完全不是當年那個苗苗了,她現在簡直就是個流氓,是個無賴,是個強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