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二章 恩仇難決
當夜平一峰伴著神醫莊亦行就在草地上的火堆旁入睡。到了翌日清晨,便早早的被莊亦行的聲音吵醒,睜開眼睛一看,但見莊亦行正在草地上急得團團轉,口中叫道:“菁兒,菁兒……”
這時候,龍門雪主仆也聞聲自木屋內趕出來,風鈴驚呼道:“平公子,莊姑娘不見了!”
平一峰舉目四望,果然不見徐如瑩的影子,心中頓時想起她昨夜說過的話來,怔怔說道:“她……她……也許離開了……”
龍門雪異道:“莊姑娘去了哪裏?難道連他爹爹莊神醫也不告訴一聲麽?”
平一峰道:“其實瑩兒並不姓莊的,更不是莊神醫的女兒,這也是因為莊神醫神誌不清,才誤認了她作女兒的。她本是姓徐,是魔教中的聖姑,但她的所作所為,卻比那些武林中所謂的名門正派更是光明正大。”他想到徐如瑩與自己在一起的這段日子,不禁心中滿是悵惘。
風鈴失聲叫道:“哦,原來她是魔教中的女魔頭,這小婢就不明白了,平公子,你為什麽明白她的身份,還與她混在一起,還幫她說話,難道你已被她迷惑了。如果是這樣,小婢可就為我家小姐抱屈了。”
龍門雪急忙叱道:“鈴兒,休要胡言亂語!一個人的作為,是不能隻看他的出身來判斷他的善惡,正所謂‘蓮之出淤泥而不染’。在當今武林各名門正派之中也不乏有敗類,而魔教之中為什麽不能出好人呢?”
平一峰大喜道:“龍門雪姑娘果然是女中豪傑,你的見解,在下也有同感!”
風鈴嬌聲嗔道:“小姐啊……”
龍門雪歎道:“你這丫頭,當真是教我平日寵壞了。徐如娘為人深明大義,我對她也是敬佩之極。對了,平公子,那日你所救出的那一位柳四少爺現在身在何處?他不是患有重病麽?”
平一峰說道:“柳四少爺在途中就與在下分手了,現在有湯問老前輩到太原去找他,希望能及時將他找到,讓莊神醫細心為他診治。唉,天下之間,也許隻有莊神醫的醫術,才能治得柳四少的絕症了,哦,龍門雪姑娘,令兄的傷勢恢複得怎樣?”
龍門雪道:“多謝平公子的關心,家兄的淤阻、萎縮的經各已經莊神醫的‘金針渡穴’的手法打通,並以神農穀內的千年靈芝的液汁激活了他體內的生機,相信在數日之間,便可完全複原。”
平一峰連聲道:“這樣就好,這樣就好!”他嘴中雖如此說,但想到龍門落日乃當今武林中一代雄才,心裏不覺有一些擔憂。
__待他恢複了武功以後,是否會再助紂為虐,為害武林呢?
日子很快的過去了。
這幾日以來,平一峰的內傷通過自己運功療養,業已痊愈,而且體內的真氣之旺盛,猶似勝於傷前,他心裏卻不知道,被他誤服下的佛門肉舍利,至此已被他的身體完完全全的消化吸收了。
除了運功療傷之外的時間,他就陪著龍門雪在穀裏走動。不知為什麽,自從見到龍門雪之後,心中雖然興奮,但兩人之間似乎有了一條深深的鴻溝,教人難以逾越。
他一個人的時候,常常想得入神,腦裏浮現更多的是徐如瑩的倩影。
龍門落日一直藏在木屋裏療傷,從未出來與平一峰照過麵。平一峰心中想道,不與他照麵也好,自己曾與他為敵,若一照麵,就顯得更為尷尬了。
他心中隻盼著龍門落日的傷勢也盡快痊愈,以便盡快離開神農穀。
江湖中有太多的事等待他去完成!
這一日,他正偕同龍門雪在穀中草地上漫步,龍門雪隨口呤道:“才歡悅,早間別,痛煞煞好難割舍。畫船兒載江春去也,空留半江明月!”
平一峰在幼年時也曾涉獵詩詞歌賦,知道這一首小令的出處,乃是前朝一位文學大家盧摯所作的《別朱簾秀》,全曲情景交融,雋永感人,將依依話別那一刹那的黯然神傷寫得淋漓盡致。平一峰心中掠過一抹惆悵,知道也龍門雪離別的日子漸近。
他長長的歎息一聲,仰望長天,說道:“龍門姑娘,令兄的傷勢何時痊愈?”
龍門雪幽幽答道:“大概就在這一兩日之間。”
她素來孤芳自賞,後來無意中自江中救起平一峰,不覺對這個青年的男子那股特異的氣質深深打動,並借機向他暗示自己的情愫。
不料這幾日以來,平一峰與自己見麵之後,卻對自己若即若離,仿佛距離的自己越來越遠了。她心中不禁大為失落!
如今離別在即,心中的思緒更是紊亂之極,猶如一片漂泊無依的浮萍,她中幽怨已極,再次向平一峰暗示自己這一縷情絲,哪知平一峰卻猶似不覺。不禁暗道:“他……他真的對我如此無情麽?”
心念至此,駐足下來,抬眼向身旁的平一峰望去,臉上盡是淒然之色。
平一峰神情大動,心中暗震道:“我傷害她了麽?”心中頓覺難安,隻覺在前些日子裏,自己也是對龍門雪思念之極,如今佳人就在眼前,自己卻動搖不定,這是否是薄情寡義呢?
他臉上默然注視著龍門雪的臉孔,心中隱隱作痛,臉上露出羞慚的神情,正欲說話,急聞木屋的方向傳出一聲驚呼。
平一峰與龍門雪都是一震,識得這是丫鬟風鈴的聲音。但覺那驚呼聲中更含有無限的驚懼。兩人心中都是大驚,回過頭來,循聲望去,但見一個黃衣人正站在木屋之前,手中握著一柄長劍,劍尖沒於一個發髻蓬鬆的老人的胸前。
那個老人正是神醫莊亦行。
風鈴站在距離黃衣人兩丈之遙的地方,正睜大著雙目,呐呐道:“大……大……大……少……爺……”
平一峰與龍門雪頓時反應過來,那黃衣人正是龍門世家的大少爺龍門落日。
龍門落日的內傷終於痊愈了。
他的傷勢痊愈後,卻出劍殺了莊神醫!
__為什麽?
平一峰目眥俱裂,頓時大喝一聲,反手拔劍。
劍脫鞘而出,他身形已如大鵬一般的掠起,長劍橫空,他身劍合一,直撲向龍門落日。
龍門落日目睹他的來勢,心中也暗自吃驚,這小子十幾日不見,武功驚進竟如此神速。
他眼中頓露出淩厲的殺機。
此子不除,他日必成後患!
心念至此,劍自莊亦行的胸上抽出,頓時,一血雨自劍創中撒出,莊亦行的身子開始搖晃起來,口中發出“呀,呀”的聲響。
這時,劍已至。
平一峰出手便是六劍。
以他現在的劍法,絕不在龍門落日之下。
六劍齊出,劍光耀眼!
龍門落日急揮劍封出,“叮叮當當”的一串聲響,猶如雨打杷樵,他竟連連被逼出六步,額頭滲出無數的細汗,心中的震駭,更是無比複加!
平一峰一鼓作氣,劍退龍門落日於六步之外,信心大熾,正欲乘勝而擊,這時候,他聽到一個聲音:
“為什麽?”
聲音是莊亦行發出的,充滿了孤獨和淒涼!
__莊神醫竟還沒有死!
平一峰旋風般的轉過身來,回到莊亦行的身邊,扶起他的身軀,大叫道:“老前輩……老前輩……”
莊亦行麵呈灰白,他的胸脯急的一上一下的起伏著,每一起伏,劍創之處便湧出一大股鮮血來,但他的目光卻投向龍門落日,惘然道:“……為……什……麽……”
聲音已衰弱之極。
龍門落日麵向莊亦行,身形卻不住的往後退去。他一麵退,一麵吃吃笑道:“莊老鬼,是你自己太傻了,你既然救了我龍門落日,我又怎能讓你再去救別人呢,嘿嘿,特別是江南柳家的柳長嬰,我寧願你死,也不會讓你去救他,哈哈哈!”
平一峰的心不禁直下沈,他知道自己與龍門雪在幾日之前的談話,早已被龍門落日竊聽去了。
__是我害了莊神醫!
為什麽……
龍門落日長笑一聲,身形疾退,消逝在視野之內。
懷中的莊亦行的呼吸卻更為急促起來,喉中“咕咕”作響。平一峰急忙將掌心貼在他的“至室穴”上,徐徐的輸入真氣。
過了半晌,莊亦行的神情果然略現好轉,緩緩的睜開雙眼,微弱的說道:“沒……有用了……我不行了……”
平一峰大聲道:“你行的……一定行的,因為你是天下第一神醫,你一定能治好自己!”
莊亦行強笑道:“我是天下第一神醫?我是天下第一神醫?哈哈……”笑聲微弱之極,到了後來,隻剩下喘息聲了。
平一峰不停的為他輸入真氣,歇了一陣,莊亦行的精神又漸為好轉起來,但氣色更是蒼白。隻聽他又說道:“平公子,我何德何能,又怎配許為天下第一神醫?你知道嗎?天下間的第一神醫不是我莊亦行,而是我的妻子……”
他說到這裏,氣息又接不上來,隻得中斷了說話。平一峰見他竟能叫自己的姓氏,而且說出這樣有條有絮的話來,心中不禁一怔,才省悟到,莊亦行在重傷垂危之際,竟然恢複了神誌!
莊亦行歇了一陣,又道:“我現在已傷及髒腑,氣息難續,既令我妻再世,也恐怕……救我不……不回來了……平公子,我有一事求你,不知你是否願意答應?”
平一峰點頭道:“老前輩請講,晚輩定當一一從命!”
莊亦行臉上竟又現出幾縷笑容,說道:“在這個世間上,我還有兩個親近的人,一個是我離家出走的女兒,一個是我收的弟子小月道人。那小月道人我倒也不擔心,他隨我在江湖中跑了多年,也懂得了處世謀生之道;我最為擔心的卻是我那女兒……咳……”
說到這裏,他連咳了數聲,竟自口中咳出一灘鮮血來,但精神也似乎好了許。平一峰明白他這是回光返照的現象,心中更是焦慮萬分,也不知他能支持多久?
莊亦行繼續道:“我原本是當年這神農穀的主人‘藥王’古天缺的唯一弟子,自小便是孤兒,被‘藥王’自荒野中撿回,跟隨他老人家學習醫術,他老人家膝下還有一女,名叫古琴別,生得有閉月羞花之容,沈魚落雁之姿,後來被‘藥王’許配給了我。”
平一峰不禁問道:“老前輩,令嶽父既然能教出你這樣的弟子,其醫術必然天下無雙,為何江湖之中,不曾聞得令嶽之名呢?”
莊亦行歎道:“平公子你有所不知,家嶽雖然醫術精深,舉世無兩,但他卻有一個不成文的規矩,凡神農穀一脈之人,將終生居住在這穀中,絕不能在江湖上行走,貪圖名利。唉,當年,老夫也是不甘於這穀中終其一生,才拋妻棄子,逃出神農穀。”
他說到這裏,眼中滿是淚水,心中顯是悔恨至極。隻聽他抽泣道:“我離開神農穀,在武林中闖蕩了幾年,果然給我闖出了名號,江湖中人都送了我一個‘天下第一神醫’的稱號。但我自知這‘天下第一神醫’委實是當之有愧,且不說家嶽的醫術,我是難以望及項背,就是我那妻子在這幾年中潛心苦學,醫術也遠在我之上了。
“這些年來,我曾數度回來神農穀,卻均不得入穀。後來家嶽逝世,我妻古琴別仍是不願與我相聚,而且不許女兒跟隨父姓,更不讓我們父女相認。”
言及此處,已是淚流滿麵。劍創處的血也漸漸流得緩慢了,平一峰知道他已到油盡燈枯的時候,但他深陷的眼中似乎閃耀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光芒,有一股無形的力量支持著他繼續說下去!
“在外流浪久了,既使有多少富貴名利,也漸漸淡漠了,留下的滿是空虛,這時候,最自然的,就是想到家,想到自己的妻子兒女,這才是最重要的啊!一年前,我又忍不住回到神農穀,下定決心與妻子重歸於好。我在穀外跪了兩個日夜,後來菁兒出來見我,你猜她見了麵叫我什麽?他竟叫我伯伯……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