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床上的人聞言,被褥微微一動,片刻,他雙手撐著床榻,慢慢的坐起身來。
這是個大約三十左右的漢子,皮膚黝黑,嘴唇幹裂到有些起皮,瞧著有些瘦弱,他掀開被褥,麵對沈暮雪有些急促的道:“沈、沈醫女。”
“你該換藥了。”沈暮雪道:“坐到床邊來,將褲腳挽上來吧。”
叫胡元中的漢子看上去更加緊張了,搓了搓手,囁嚅道:“哪能麻煩醫女,我還是自己來吧。”他彎下腰去,剛一動作,就疼的“嘶”了一聲。
沈暮雪見狀,在胡元中麵前蹲下身來,替他將褲腿挽起,果真,那腿上深深淺淺全是傷疤,大概是被山上的堅石和樹枝所劃傷。
“還未好,”沈暮雪道:“今日我多上一些藥。”
胡元中愣愣點了點頭。
“我來吧。”正在這時,禾晏的聲音插了進來,不等沈暮雪反應,她便伸手奪過了沈暮雪手裏的藥,蹲下身來:“沈姑娘先起來。”
“這……”胡元中有些意外,“這位小兄弟……”
“我叫禾晏,你現在睡的這張塌原是我的,沈姑娘到底是個姑娘,不方便,我來給胡大哥擦藥,應當沒差是不是?”禾晏笑著看向胡元中。
胡元中鬆了口氣:“當、當然,我也不想勞煩沈醫女。”
“禾晏,別胡鬧了,”沈暮雪微微皺眉,“醫者麵前無男女,你不知如何擦藥。”
“傷藥我還是會擦的,沈醫女不必緊張,你還是先給程鯉素看看吧,今早我瞧他有些咳嗽,可別受了風寒。”
程鯉素就道:“是啊,沈醫女,我覺得嗓子有些發幹。”
沈暮雪一怔,道:“果真?”隨即站起身來,對程鯉素道:“你隨我到外頭來,我先瞧瞧。”
他們二人離開了,屋裏隻有胡元中與禾晏兩人。
禾晏先替他清理腿上的滲出的血跡,薄薄的替他上一層傷藥,邊問:“胡大哥,你這傷有些重,是不是很疼。”
“還好,”胡元中道:“隻是些外傷罷了。”話雖如此,聲音卻是咬著牙說出來的,瞧著十分艱難。
禾晏手上動作一頓,下手稍重,胡元中痛得叫起來:“啊——”
“對不住啊胡大哥,”禾晏赧然,“是我不小心。”
“沒事,沒事。”
“還是沈醫女細心周到,我個大男人笨手笨腳的,弄疼了胡大哥,胡大哥可不要介意。”
胡元中勉強笑道:“哪裏的話。”
禾晏笑著低頭繼續上藥,心中冷哼一聲。
方才她看的清清楚楚,這姓胡的雖然嘴上推拒說要自己上藥,可剛一動作就叫疼,沈暮雪蹲下身來時,這人眼裏就掠過一絲竊喜。雖然掩藏的極好,可還是被禾晏看到了,她自來最討厭這樣見色起意之人。沈暮雪救了胡元中的命,胡元中對著救命恩人都能起歪心思,這是什麼人?
等撩開他的褲管,禾晏就能看的清楚這些所謂的“重傷”,看著亂七八糟倒是挺嚴重,實則都是皮外傷。禾晏一個姑娘家受了比這嚴重的傷都能一聲不吭,這人既是已經窮的拚上性命也要上山獵物,當不是這般嬌滴滴。人在餓的吃不起飯的時候,哪裏還有心思絞盡腦汁去打歪主意。
三言兩語,大抵可見這人品格。沈暮雪良善單純,又是醫者看傷患,瞧不上這些彎彎繞繞,禾晏旁觀者卻看得一清二楚,隻覺得心裏不舒服。
“胡大哥傷好後有什麼打算?”禾晏問。
胡元中撓了撓頭,“我……我也沒想好。”
“要不在涼州衛留下來吧,當兵有得飽飯吃,餓不著。”禾晏打趣。
“……也好。”胡元中憨憨的笑道。
居然說也好?這下禾晏心中更驚訝了,她隨口打趣,胡元中居然都同意了,也沒說什麼“這多不好意思”,可見一來,他並不覺得感激,二來,他從未想過之後的打算。
一個不知道前路如何的人,應當時時刻刻都憂愁未來如何打算,怎能這般草率?禾晏心中頓起不悅,他該不會是想賴上涼州衛,好時時刻刻占沈暮雪便宜?
思及此,禾晏便三兩下替他上好藥,將一邊的藥碗端給他,道:“胡大哥,先喝藥吧。”
胡元中伸手接過:“多謝。”
他喝藥倒是挺爽快,一梗脖子,咕嘟咕嘟的喝完,將藥碗遞還給禾晏,禾晏伸手去接,見他伸出的一隻手,虎口至手腕內側都起滿了紅紅的疹子。
禾晏動作一頓。
胡元中注意到了禾晏的動作,問:“禾兄弟怎麼了?”
“胡大哥,你這手上的疹子要不要也請醫女來看看。”禾晏道:“也是在山上弄的嗎?”
胡元中一愣,手撫上自己的手腕摩挲了兩下,笑道:“不必了,應當過幾日就消退了,不是什麼大病。別勞煩醫女。”
“如此,”禾晏點頭,笑道:“那就沒什麼了。”
她盯著胡元中,一時沒有說話,盯得胡元中也怪不自在,摸了摸自己的臉,道:“禾兄弟,可是在下臉上有東西?”
“沒。”禾晏笑著搖頭,“我先把空碗端出去,雖說沈姑娘是醫者,但終歸也是個姑娘。我這幾日無事,就替沈姑娘跑跑腿,胡大哥的傷藥都由我來送吧。”罷了,假裝沒瞧見胡元中眼裏的失落,轉身出了門。
等出了門,沈暮雪正叫程鯉素伸出舌頭來看,見禾晏出來了,狐疑道:“這麼快?”
“本就沒多少傷口。”禾晏問:“程鯉素如何?”
“這幾日吃得太辛辣了些,嗓子冒煙了。”程鯉素不好意思的檢討:“沒什麼大事。”
“那就沒事了,回去吧。”禾晏將藥盤還給沈暮雪,又對沈暮雪道:“我與胡大哥也說好了,這幾日胡大哥的傷藥都由我來送。明日起我每天這個時候來沈姑娘房中取藥,給胡大哥送去,沈姑娘也不必再跑一趟。”
沈暮雪還有些猶豫:“這……”
“就這麼說定了,就當是沈姑娘送我那盒祛疤生肌膏的感謝。”禾晏攬著程鯉素的肩,“那我們先行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