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朵朵跟龐瑄坐在醫院走廊裏的木椅上, 一個手上纏著繃帶,一個腿上打著鋼板, 看上去還真有幾分同病相連的意味。
“龐記者,你腿上的傷是怎麼弄的?”
蘇朵朵見對方又是鋼板,又是拐杖的, 估計他應該傷的不輕。
龐瑄低頭看了看受傷的那條腿,臉上的笑容有些恍惚, 無奈地歎了一口氣,搖搖頭。
“別提了。都怪自己當時太大意了。”
他說到這裏, 抬頭看著蘇朵朵,神情嚴肅而又認真。
“不過, 蘇記者, 作為同行,我得提醒你一句。”
“什麼?”
蘇朵朵見對方一臉凝重地盯著自己,臉色也不由得端正許多, 露出幾分好奇。
“以後見著當地的武/裝分子,不管是政/府軍還是反政/府軍,盡量躲著他們點兒。”
龐瑄右手無意識地撫摸著那條受傷的腿, 凝聲回道。
聽到對方的這句話, 蘇朵朵神情微怔。
他不是第一個這麼提醒自己的人。
同樣的話, 已經不是她第一次聽到了。
第一次, 是她初到南蘇丹時,丁梓鈞對她說的。
第二次,是在李清的超市裏, 程可茵也曾提醒過她。
這已經是她第三次聽到了。
“為什麼這麼說?”
蘇朵朵眉心深鎖,一臉不解地凝視著對方。
如果說前兩次她隻是有點好奇的話,那麼,現在,她是真的想知道原因了。
“不知道你聽沒聽說過,就在上一次衝突爆發的時候,有兩名戰地記者被武/裝分子扣押了整整一個多月。”
龐瑄看向蘇朵朵,眼神幽暗晦澀,看不出裏麵的情緒。
蘇朵朵點點頭。
這件事情在國際上的影響很惡劣,甚至轟動了整個新聞界。
官方消息稱,那些武/裝分子隻是把那兩名戰地記者當成了敵對軍,這才引發了一場不必要的誤會。
其實,大家都心知肚明,如果僅僅隻是誤會的話,又怎麼可能會扣押一個月之久?
“那兩名戰地記者,就包括我。”
龐瑄扭頭看向窗外,唇角勾起一絲似有若無的輕淺笑意,神色晦暗難辨。
蘇朵朵聞言,明眸微睜,一臉驚訝地看著他。
“你……”
她的目光從對方的側臉上移開,緩緩下移,落在對方那隻行動不便的腿腳上。
“你的腿……”
“就是在那次所謂的‘誤會’中受的傷。”
龐瑄攤了攤雙手,看似無所謂的態度,眼神裏卻流露出些許感傷。
“我還算好,被他們抓住後,隻有腿上挨了一棍子。那時,他們並不清楚我是中國記者。知道我的身份後,他們倒是沒有再對我動用武力,隻是把我的相機給毀了。”
蘇朵朵聽著對方將當時的情況娓娓道來,見他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卻知道他的內心定是困頓至極。
一名記者沒有了相機,就猶如一名戰士失去了武/器。
龐瑄的聲音仍在繼續。
“可是,跟我同行的那名伊拉克記者卻沒有我這麼幸運。那時,反政/府軍在與政/府軍的交火中多次失利,他們便把怒氣發泄到了很多無辜百姓身上,包括那名記者。”
他說到這裏,聲音停了下來,看向蘇朵朵,晦暗的眸子裏染上幾許亮光。
“蘇記者,就在那時,我真正體會到,‘中國人’這個身份就是我的保護傘。也是在那時,我才終於明白,國強,則民安。”
“確實。”
蘇朵朵深有同感。
昨天巡邏的時候,如果不是他們的車隊上插著五星紅星,如果他們不是中國公民,那兩個武/裝分子怎麼可能那麼容易就放他們離開?
誰又知道,等待著他們的將會是什麼呢?
“隨著小規模的局部戰爭頻繁發生,戰地記者的身份在這些始作俑者的眼中也發生了變化。”
龐瑄說到這裏的時候,落在腿上的雙手不自覺地緊緊纂成拳頭,手背上根根青筋暴起,似乎在壓抑著什麼。
“戰爭已經將他們的雙眼蒙蔽,將他們的意識扭曲。在他們眼中,記者不再是中立的觀察者與報道者,卻被當成反動者。他們把武器對準‘敵人’的同時,也對準了記者。”
他的腦袋低垂著,俊臉緊繃,努力抑製著心底深處洶湧澎湃的狂潮駭浪。
戰地記者渴望和平,也追求和平。
他們希望描繪出生命的美麗,把戰爭的真相和戰爭所帶來的災難告訴給世界上的每一個人,從而用一種獨特的方式阻止戰爭的發生。
為了實現他們的理想,踐行他們的生命格言,他們不得不冒著生命危險,穿梭於槍林彈雨之中。
他們不是戰爭的煽動者,卻成了武/裝分子對外喊話的出口,甚至是戰爭與衝突的犧牲品。
這對他們,又何嚐不是另一種形式的踐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