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七章(2 / 3)

可是,剛看了三分鍾不到,屏幕就被雪花覆蓋了。薑宇涵看看表,現在是九點鍾,醫院按時把節目給掐了。

薑宇涵罵了句髒話,關上電視和燈,坐在床上。他為自己點燃香煙,吐出一團團煙霧。這裏是他的家鄉,是他日夜思念的地方。他真的很懷念從前的日子。每天早晨,他的母親給他做好早餐——一杯熱牛奶,兩片黑麥麵包,一個雞蛋餅。吃完飯,他騎車去上學。中午回家吃過午飯後,他還能睡上一覺。現在,他已經很少有機會睡得那麼香了。有時候睡著覺,都得拿槍當枕頭,即使睡著了,也要睜一隻眼。什麼叫枕戈待旦,這就叫枕戈待旦。

在薑宇涵的記憶裏,沒有哪個地方的夏天比四平的夏天更美了。這裏是全國衛生城,街道很幹淨,沒有絲毫的汙漬。這裏的綠化也很好。薑宇涵最喜歡在夏天的夜晚來到英雄廣場。每到晚上,這裏都熱鬧非凡。有練習街舞的,有跳迪斯科的,有滑旱冰的,也有扭秧歌的。當然,這裏還有許多漂亮的女人。

可是,自從薑宇涵的舅舅去世後,薑宇涵在四平的好日子就到頭了。舅舅去世的第二年,薑宇涵的家搬到了廊坊。從那以後,薑宇涵就再也沒有回來過。多少次在夢裏,薑宇涵回到了這日夜思念的地方,他也不知道當他看到這些熟悉的景物時自己是哭是笑,反正當他醒來時,他發現自己的臉上滿是淚水,但通過床頭的鏡子,他能看到自己在笑。

去秦嶺當護林員的時候,他的隊長讓他寫一份遺書,這是規矩,因為森警是很玩命的行當。他的遺書很簡單,除了安慰父母親人不要悲傷和如何安排自己的撫恤金外,他還寫下這麼一句話,“如果我犧牲了,請戰友們把我的一部分骨灰送回四平,埋在北山上,這樣我就能永遠看到我的家鄉了。”

現在,薑宇涵終於回到了家鄉,雖然身上有傷,但他還是很高興,很激動。他發現,在這裏,他的睡眠質量很高,不再失眠,不再多夢,很是解乏。

不知不覺中,薑宇涵睡著了。一夜無夢,一直到天亮,燕子給他送早餐時,他剛剛刷完牙。

“大哥,我從外麵給你買的包子,白菜餡的,可好吃了。”燕子說著,放下保溫飯盒。

“麻煩你了。”薑宇涵擦淨嘴角的牙膏,坐在沙發上吃包子。

“妹子,你家是本地的嗎?”薑宇涵今天心情不錯,胃口也不錯,開始主動拉家常了。

“是,我家就在四中對麵。”燕子答道。

“我高中在四中念的。”薑宇涵說。

燕子笑笑,說:“我弟弟現在就在那裏念書,你們是校友。”

“四中是個好地方,不過那僅僅限於優等生,差生在那裏日子可就不好過了。我是差生我知道。”薑宇涵說。

“我弟弟成績還不錯,比我強多了,可班主任說,他的成績還不夠考本科,家裏很犯愁,我弟弟也自卑,認為自己不是考大學的料。”燕子有些憂慮。

“努努力,應該能考上大學,千萬別像我這樣,大頭兵一個,一點兒技術含量也沒有,隻能幹粗活累活。”薑宇涵很有點兒現身說法的意思。

“大哥,我聽說你是特種兵啊,怎麼能是大頭兵呢?”燕子笑著問。

“我是四中打狼的學生,好不容易考上個專科學校,要不是命好,我現在還不知道自己在哪兒呢,所以啊,你一定告訴你弟弟,好好學習,千萬別自卑,自卑幹嘛?男子漢大丈夫,頂天立地,天不怕地不怕,努努力,成績就能上去,考大學真的不是難事,衝鋒打仗才真要命呢。”薑宇涵把最後一個包子塞進嘴裏,“頭皮上子彈橫飛,褲襠裏手榴彈亂滾,不比高考可怕?”

燕子走後,薑宇涵檢查一遍自己的傷口。基本上已經恢複差不多了,估計這幾天就能出院。看來,應該找個機會出去溜達溜達了,否則這次一走,又不知道猴年馬月才能回來。

主治醫師看了看薑宇涵的傷口,點點頭,對身邊稍微年輕一點的大夫說:“恢複的很好,基本上康複了,也沒發現有什麼惡化傾向。”

“大夫,我是不是可以出院了?”薑宇涵期待地問道。

“原則上是可以的,但最好還是留下觀察幾天,畢竟你是比較嚴重的凍傷患者。”醫師勸道。

“部隊有很多事情,不能再等了,我必須馬山離開。”薑宇涵一邊穿衣服一邊說。

“前幾天,你的領導打電話詢問過你的情況,他們的意思是,讓你多休息幾天,不要急著回去。”醫師說。

“要是再等,八成他們就要給我下逐客令了,這都兩周了,我身上長了這麼多贅肉,要是再不回去,我就不是特種兵而是炊事兵了。”薑宇涵說道。

於是,醫師開始寫出院證明,薑宇涵開始辦出院手續。

足足耗了一天,薑宇涵才算正式出院。地方醫院的辦事效率遠沒有軍隊高。薑宇涵忙不迭地收拾好行李,抬腳走人。

燕子早就下班了,這周她沒有夜班。燕子的同事裏有幾個跟薑宇涵很熟悉。大家都是年輕人,就算薑宇涵是悶葫蘆,相互之間處了這麼久,也能多少嘮上幾句嗑。薑宇涵衝她們點點頭,快步走向電梯。

臨上電梯前,他隱隱約約聽到身後的護士們在說話。

“這個兵哥真帥啊,可惜我有男朋友了,要不我非追他不成。”

“得了吧你,就你,他能看上嗎?人家八成早就有對象了。”

“你咋知道的?你又不認識人家?”

“這還用問?兵哥多英俊啊?尤其穿軍裝的時候。”

“我就是喜歡解放軍!”

“……”

薑宇涵笑著搖搖頭,這幾個小護士還真有意思,雖然說話幼稚了點兒,但他這個老光棍聽著心裏還是挺受用的。

此時天已經黑透了,路燈亮了起來,大雪紛紛揚揚從天而降。薑宇涵不喜歡下雨,但喜歡雪。今年的雪很大,路麵上的積雪很厚,皮鞋踩在上麵,發出的聲音真好聽。俗話說,瑞雪兆豐年,看來,明年的收成肯定很好。薑宇涵的祖上是農民,他多少繼承了一點兒祖先的農民意識,他了解降水的多少對農業生產的影響。

一路踏著積雪,他來到火車站。此時售票口的人很少,盡管現在是客流高峰期。他來到軍人售票口,將錢和軍官證遞給售票員。

“一張去上海的票。”

雖然現在買臥鋪票很困難,能上火車就不錯了。但隻要軍人證件一掏,售票員就得痛痛快快服服帖帖給你最好的票。

“對不起,今明兩天的票沒有,後天的有,而且是下鋪。”女售票員一臉職業性的微笑。

“能不能幫幫忙,給一張明天的票,我急著回去有任務。”薑宇涵說。

“沒有臥鋪,但有坐票,明天午夜發車,三天後才能到站。”售票員敲了一陣電腦鍵盤,說道。

“今天的就沒有嗎?站票也行。”薑宇涵問。

“對不起,真的沒有了。”售票員說。

“好吧,明天就明天。”薑宇涵無奈地說。

票是買到了,可今晚住哪兒啊?窩在候車大廳肯定不行,那裏比冰箱強不到哪兒去,去住旅館呢又花不起錢,薑宇涵的錢包已經沒有多餘的票子了,到了上海他還得換車去駐地,不留車票錢不行。可這天寒地凍的,薑宇涵在四平又沒有親屬,他找誰去呢?

薑宇涵背著背包走出售票處,此時外麵的氣溫不是很低,但雪很大,讓人睜不開眼睛。

薑宇涵歎了口氣,實在想不起他能上哪兒借住一宿。他掏出香煙,為自己點上。眼看著現在才七點多鍾,離天亮還有十萬八千裏呢,而且,就算到了明天,他也不能馬上上火車,火車得等到明天午夜才發車呢。

他無限惆悵地在街上溜達,身上落滿白色的雪花。這種時候散步的唯一用處就是消磨時光。不知不覺的,他就來到了一家肯德基門口。他突然感到一陣難以抑製的饑餓。這才想起來,晚飯還沒吃就出來了。可去肯德基吃一頓飯得花多少錢啊?想到這裏,薑宇涵咽了口唾沫,狠狠心,走進隔壁一家看起來挺幹淨的餐館。這個時候喝點兒熱湯,既能驅寒也能防治感冒。

他要了一碗麻辣米線,點了兩瓶啤酒。

身上的傷口一陣搔癢,他知道,這是傷口愈合的兆頭。也就沒當回事,隻等著米線快些端上來。

餐館裏的電視正在播放二人轉,薑宇涵雖然是東北人,但不怎麼看二人轉,他總感覺這種地方戲不好聽,不如流行歌曲有激情,不如輕音樂有檔次。

餐館的老板是個中等個頭的年輕人,這家夥留著爆炸頭,還是黃色的,穿著一身黑色緊身衣,一看就不是什麼善茬。薑宇涵知道,做買賣的,必須這樣,否則就要挨欺負。想到這裏,他也就沒把老板當回事。可是,那個老板卻主動坐在薑宇涵對麵。薑宇涵心裏說,這家夥想幹嘛?敲詐還是勒索?這也太不長眼了,動歪念頭動到軍爺頭上了。

那老板掏出兩根中華,遞給薑宇涵一根,薑宇涵雖然對老板沒什麼好感,但還是本能地接過香煙。老板為薑宇涵點上煙,嘴角微微向上揚了楊,突然說道:“地瓜地瓜,我是土豆!”

“茄子辣椒,準備戰鬥!”薑宇涵不是故意接茬的,但潛意識促使他說出了下一句。

“鐵蛋!”

“狗剩!”

兩個人大喊著對方的乳名,抱在了一起。

“你個狗日的!一走就是這麼多年,我還以為你把我們這些窮兄弟忘了呢!”那個被薑宇涵喚作“狗剩”的年輕人一邊捶薑宇涵的胸口一邊喊道。

“我就是被炮彈炸成肉渣子,也不能把你狗日的忘了呀!”薑宇涵抱住狗剩的腰大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