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蔓搖頭,把伸進椅子下的雙腳伸出來,覺得腳疼了,幹脆脫掉高跟鞋,赤腳踩在公園的入了夜的石板路上,“不是,我知道,沈文不會誤會我的。隻是,陶野……”
在顧蔓一遍遍地叫他的名字,才接著說接下來的話時,陶野一直在望著顧蔓不看他的側臉。叫了這一聲“陶野”,顧蔓就扭頭去看陶野,突然笑了笑,“不如,我還是和沈文分開吧。我們應該也是不合適的吧,不然不會有那麼多的人都覺得我是壞女人了。如果,我們從來就沒有認識,那該多好。他還是他的富家公子哥,我還是我的快樂平民女。各不相幹,互不影響。形同陌路,就不用想方設法地視而不見了。”
叫了一聲“顧蔓”,陶野想要說的話堵在喉嚨,顧蔓朝陶野笑了笑,“陶野,還是你看得最透。我本來還想著最後我們會衝破重重困難,幸福地在一起。就好像,所有的童話故事裏的美好結局一樣,在王子和公主幸福地生活在一起的結局那裏戛然而止。”
“你是想嫁給他嗎?”陶野不禁問顧蔓,一心想知道是不是顧蔓從一開始就是抱著最後她會嫁給沈文的心態,投入到這一份他一直旁觀的感情裏麵。
“想過的,怎麼會沒有想過呢?”顧蔓都沒有怎麼考慮,就回答了陶野的問題。
攤開手掌,那些糾纏的曲線,讓陶野想看清楚蜿蜒的方向,在滿天繁星下麵,還是看不清,“既然你早就有了決定,為什麼還在害怕?你在怕什麼?怕他知道你和我住在一起,不要你了嗎?還是怕我的存在,影響了你們的感情?又或者,你一直在怪我,把你引到了今天這樣的境地?”
聽陶野一次性地問了她那麼多的問題,顧蔓竟然不知道先回答哪一個才好了,扭頭去認真地對陶野笑,搖搖頭,“不是的,陶野。陶野,你知道嗎?和你住在一起的日子,我總是在想,你怎麼會變了另外一個人?現在的你,和以前我所認識的那個陶野,一點都不一樣。我就對自己說,這十年裏,你一個人經曆了那麼多,家境和身份地位都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你跟我們這些人,都不同了。即使是住在同一個屋簷下,我也覺得我們之間再也回不到從前了。”
往上收了收攤開的手掌,接著公園裏亮起的昏黃路燈,陶野模糊地看到了一些指紋,“按你這麼說,你是討厭現在的我了吧?假如,我不曾離開你們的生活,不曾遠走他鄉,不曾十年都見不到你們。那,我們是不是就還是一樣的人,呼吸同樣的空氣,經曆同樣的喜怒哀樂?但是,顧蔓,這些都不可能重新再來一次。我沒有選擇,我也不能再選擇。我不能和你們一樣,我終於,是和你們不一樣的了。”
循著合城的大街小巷尋找顧蔓的影子,最後阿飛才在公園這裏找到了低著頭的顧蔓,和看著顧蔓的陶野。看到這個眼前的這個畫麵時,阿飛就閃過一個念頭。好像,和顧蔓在一起的人,不是沈文,而是陶野,而且是那種從來沒想過最後他們會不在一起的結果。陶野看顧蔓的眼神,就像他看安素的眼神一樣,絲毫不差,甚至是更加地滿含了感情。
打開車門跑到顧蔓和陶野身邊,阿飛喘著粗氣撐著膝蓋對顧蔓說,“班長大人你真是讓我找的夠嗆,我就差沒把合城翻過來掘地八尺地找你了。怎麼的?看你這樣,好像受到的打擊不小啊。”
陶野叫了阿飛一聲,阿飛擺手累的擠過去坐在顧蔓身邊,“班長大人,你不是和我說過,我們偉大的魯迅先生說,‘真的猛士,敢於直麵慘淡的人生,敢於正視淋漓的鮮血。’你這才多大點事啊,就被打擊成這樣了?回頭世界末日了,誰來帶我們去火星避難啊?”
顧蔓被阿飛的話惹得抿嘴笑了笑,陶野見到顧蔓的笑容,下意識地想起下一句來——這是怎樣的哀痛者和幸福者?
不敢再看顧蔓露齒而笑,陶野在判斷顧蔓到底是哀痛者還是幸福者呢?或者是,哀痛者和幸福者?
阿飛靠到長椅上去數星星,“你們看,今天晚上的星星真多。班長大人,你記得嗎?安素說過,要是覺得不開心了,就抬起頭去數一數滿天閃爍的繁星。數著數著,就不會覺得難過了。你會發現,宇宙那麼大,我們算什麼啊?”
也跟著阿飛靠上去,顧蔓仰頭伸手跟個孩子一樣開始數星星,“是啊,如果我因錯過了太陽而流淚,那麼我也將錯過群星了。失去了就失去了,我不應該還要在意。相反的,我應該珍惜已經擁有的。不然到頭來我擁有的,也會因為我的疏忽而失去了。”
陶野就從泰戈爾的這句詩聯想到他在國外聽到的一句諺語和這個意思是一樣:不要為打翻的牛奶哭泣。說的不就是顧蔓現在的心境嗎?
在顧蔓抬頭去數星星的時候,陶野就知道,顧蔓已經做了決定。顧蔓不會再把精力和時間浪費在那些錯過了的和無法挽回的事情上了,他陶野所認識的顧蔓就應該是這個樣子。知道惋惜和後悔都於事無補,而且會使她自己的現在和將來變得更糟。即使是悲傷了,難過了,也不會沉浸這種消極的情緒太久。他隻喜歡,看到顧蔓不悲傷的明亮表情。
阿飛歎息著說,“班長大人,你要是覺得自己不好了你就和我比比,保證你馬上就覺得自己的生活是美好無比的了。你看我,上學的時候學習不行,戀愛不行,dota不行,唱K也不行。生來就是長相不行,身材不行,經濟實力也不行。”
顧蔓垂下手打了打阿飛,“是啊,阿飛,我也很納悶和好奇,所以我一直都在思考這麼一個問題:到底是什麼支撐你活了這麼多年啊?”
被阿飛和顧蔓的俏皮對話惹出了笑,陶野隱回暗處裏靠在椅背上,去看隻有和從來不需要她有所顧忌和擔憂的老朋友麵前,才會笑的那麼純粹的顧蔓,一時不明白,他和顧蔓屬於哪一種關係呢?顧蔓你是真的不害怕沈文回來後誤會我們嗎?為什麼不會?為什麼你不害怕?你是真的劃分的清楚我們之間的界限嗎?那麼你是怎麼做到的,我也好想,好想知道。
小顏一大早來到公司就慌慌張張地跑去和顧蔓說,沈文出事了。那時候,顧蔓正在攪拌一杯濃鬱的黑咖啡。沉沉的顏色,刺鼻的味道,讓進來的小顏皺了皺鼻子。“蔓姐,學長在雲南遇上泥石流了!”
握著咖啡杯的手就緊了緊,被燙紅了一大片握不住了顧蔓才鬆開。咖啡杯一下就掉到被拖得澄亮幹淨的地板上,嘩地一聲全都碎開了,濺滿了顧蔓露在外麵的腳背。黑色的咖啡汁落到顧蔓的白皙的腳背上,顯得難看又醜陋。
小顏接著說沈文他們一行人昨天在一個穀底拍風景照,突然下起了大暴雨接著就發生了泥石流,把他們嚇得四處竄開,一時就被衝散了。有一個同行的同事是雲南的,知道怎麼逃生,就輕易地躲過了那場浩大的泥石流。
那人馬上給當地的救援隊打電話,說他們那裏發生了泥石流,他的同事全部都被驚得跑散了,讓救援隊想方設法救救他們。當地負責這次救援搜索的人讓逃生的同事聯係失蹤的人的家屬,那人就是小顏拜托給沈文找工作的朋友,隻有小顏的號碼,哆哆嗦嗦地打給小顏。
顧不上腳背上的疼痛,顧蔓拔腳就往外跑,小小拿著文件立在門口,一時不知道小顏和顧蔓神色匆匆地是為了什麼。
衝進陶野的辦公室,顧蔓幾乎用的是乞求的語氣對陶野說,“陶野,你一定要幫我找回沈文!”
陶野在低頭簽文件,被突然闖進來的顧蔓和小顏滿臉的不安嚇了一跳,“怎麼了?”
一慌小顏就哭了出來,在看到陶野一副不鹹不淡的樣子話都說不利索了。而再看顧蔓,也是一副驚慌失措的,身體好像還在顫抖,“沈文在雲南遇到泥石流了,本來應該是今天回來合城的。他們同事有一個人成功逃生,其他的三個人都失蹤了。怎麼辦?陶野,我們要怎麼做,才可以找到沈文?”
小顏抽抽嗒嗒地猛點頭,“是啊,陶總,要怎麼樣才可以找到學長?他明明說好了今天回來的,現在卻失蹤了。”
見不得顧蔓這麼慌張的神色,陶野繞過辦公桌走到顧蔓和小顏跟前,“你們先不要慌張,不要往壞處想,泥石流有大有小,說不定他們遇上的那一場是小的,沒有什麼殺傷力也不一定。”
小顏哪裏會信,她那個朋友成功逃生了身上都掛了好幾處彩,更何況沈文他們這些對泥石流沒有任何認識和自救常識的,“我那個朋友說,要是萬一學長他們逃跑的時候太慌,往泥石流的下遊方向逃生或者是順著泥石流方向奔跑可怎麼辦?”
陶野卻不覺得,“沈文應該不會的,你這是關心則亂。我馬上讓人去查一查看搜索的進展,你們等等。”
在看到陶野走回辦公桌邊去打開抽屜找名片時顧蔓說了一句,“我要去雲南找他。”
不等陶野抬頭去看顧蔓,小顏就驚呆了,“蔓姐。”
顧蔓對小顏笑了笑,“他答應過我今天回來的,他竟然食言了。等我找到他,肯定好好地教訓教訓他。小顏你別擔心,上次我們不也是沒聯係上他嗎?後來他不也是好好地跟沒事人一樣出現了?”
已經找到了要找的名片,燙金的硬紙片,陶野緊攥在手裏,也不怕被割疼了。“你要是想去你就去吧!你去了能做什麼?讓我再費心思地去找另一個失蹤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