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便兒:“……色令智昏!”
身後忽然傳來響動,三人回頭,果然看見地道口再次開啟,永裕帝竟然真的回來了!
回轉的永裕帝一臉青灰嘴角有血,溫和神情不複見,幾近猙獰。
另外三處出口,竟然全部被毀了!
尤其容妃那處,算準了無人能尋到,卻被容妃那個賤人,不惜身死地堵住。永裕帝看見那具殘屍時,恨得一腳踢出了老遠,卻碰著了容妃發鬢上的釵子,把腳趾給弄傷了,之後地道裏莫名起了風,幽幽嗚咽,宛如鬼哭,永裕帝忽然就覺得渾身發冷,眼看從別處出去再無望,又想起那個可惡的和尚也下了地道,說不定還沒死,也不知藏在哪個角落伺機出手,越想越不安,再不敢呆在地下,算著文臻等人看他進了地道,應該也在眾人圍攻之下向外突圍,大殿內應當已經安全了,何況他還有殺手鐧對付文臻,怕她做甚,便又開了地道口,爬了出來。
結果一出來,就看見那老少三代,一個不少,齊齊回頭。
永裕帝倒抽一口氣,僵在地道口,幾乎想掉頭再下去,腳底的風卻陰涼嗖嗖地掠過,他打個寒戰,最終還是出了地道口。
文臻反應最快,他剛冒出地道口,文臻就一手拗斷了身邊銅鶴尖尖的長嘴,飛身往永裕帝的方向撲了過去。
她用盡全力,疾如閃電。
永裕帝僵在地道口,渾身僵硬,渾身突然襲來的劇痛讓他動彈不得。
他手指猛地攥緊。
德妃忽然驚呼一聲,一個踉蹌,正好擋在了文臻麵前,文臻怕誤傷她,緊急扭身落地,內息反衝,氣血翻湧,噗地又是一口血,眼前一黑。
她拚命咽下喉間那一口腥甜,定了定神,轉頭看德妃:“娘娘你怎麼了?”
德妃睜大眸子,眼底氤氳開一片驚愕和茫然:“我……我有點頭暈……”
文臻一皺眉。德妃臉上氣色看起來正常得很,連說話都中氣十足,實在不像有急病的模樣。
趁著這一打岔,永裕帝已經翻出了密道,密道裏無數黑衣人湧出來,將他密不透風地護住。
永裕帝的聲音從人牆裏透出來,“文臻,叫你的人停手吧,你人手不足,殺不了朕,也闖不出這皇宮。”
隨即他又道:“側側,過來。”
德妃唇一抿。
文臻轉頭,震驚地盯著她。
永裕帝的冷笑聲傳來:“怎麼,文大人聰穎靈慧,真的看不出方才側側是故意的嗎?”
文臻默然。
她看出來了,卻怎麼都不敢信。
為什麼?
為什麼!
她緩緩轉頭看德妃,德妃卻不接她的目光,隨便兒還拉著德妃的衣襟,此刻也困惑地仰頭看奶奶,他隱約明白發生了什麼,可他小小的心靈也無法接受這樣的變故。
德妃盯著他,像要將這小小孩子一眼一眼地刻在心底,她眼底漸漸湧上一層霧氣,那層霧氣卻並沒有化成雨落下來,她隻是緩緩的,然而堅定的,捋開了隨便兒的手。
隨便兒低頭看看,眨眨眼,現在那霧氣到了他的大眼睛裏,眼看著也要化成雨落下來了。
德妃卻不再看他了,輕輕走過了文臻身側,走向永裕帝,文臻伸手要拉她,她身子一側,文臻看一眼隨便兒,微一猶豫,德妃已經走了過去。
人群分開,永裕帝微笑伸手,德妃冷漠地繞開他的手,站在他身側。
永裕帝微微傾身,如對情人一般,附在她耳側,輕笑道:“這就對了。”
德妃不語。
“你該明白了吧,你不能留在他們身邊。方才你是阻了文臻腳步,令她受傷;再下一次,你可能會出手殺了她,再下一次,你可能會殺了那孩子……”
德妃忽然打斷了他的話:“我隻想聽人說話。”
永裕帝唇角抽動一下,依舊笑道:“……耐心點,聽朕說完。這是一種奇蠱,來自異國。不要以為殺了朕你就解脫了,朕若死,你的蠱會徹底發作,到那時,你會毫無預兆地失去理智,對每一個身邊的人隨時下殺手,也許是文臻,也許是菊牙,也許是林擎,也許是……”
德妃再次打斷了他的話:“你要什麼?”
“朕如果說朕想要你殺了文臻,想來你是寧死也不肯的。何況現在文臻已經不相信你,你也殺不了她了。”永裕帝微帶遺憾地道,“那就留在朕身邊吧,不用你做什麼。隻要朕好好的,你自然也好好的。”
德妃笑一聲,微喟道:“本宮真是一麵人人用得的好盾牌哪。”
太後要軟禁她做盾牌,現在這老不死也要。
她看著永裕帝的手,指尖發紅,時不時抖一下,像羊癲瘋似的。
永裕帝也低眼看了下,這症狀之前便有了,一直以為是用藥後遺症,現在他卻在想,怕是中了誰的算計,和尚?晴明?還是……那個孩子?
和尚是誰的人?晴明又是誰的人?他們明顯不是一路,那麼他竟是一直被不同敵人的細作控製著?
這麼想的時候,他心中也一寒。
舉目天下,人人皆敵。
胸中忽起悶痛,堵得梗塞難言,他臉色一寸寸灰下去。
以為自己才絕天下,智通天人,卻沒想到從一開始,就被那些他從未看在眼裏的女人們玩弄於股掌,直至犯下不可挽回的大錯。
以為自己掌控一切,玩弄世間,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卻沒想到從一開始,他就不是黃雀是蟬,還螳螂都不配做,還自以為是叫得歡。
心血激蕩,頭暈目眩,一生的尊嚴和驕傲於此刻轟然坍塌,若不是大敵當前,一直死命忍著,他覺得渾身的血都會在刹那間,一口口噴個幹淨。
德妃還沒放過他,淡淡道:“要我心甘情願留在你身邊,做那人質也好,盾牌也成,但你得把文臻和林崢給放了。”
永裕帝聽見林崢兩字,臉皮禁不住一陣抽搐,死命忍下一口馬上要噴出來的血,好一會兒才勉強道:“讓朕放虎歸山?”
“你信不信你今日圍困了文臻,明日燕綏就能帶著大軍丟下邊關直接回來轟你的天京?”
“朕如果放了她,燕綏毫無顧忌,一樣會帶大軍回來攻打天京。”永裕帝冷冷道,“哪有你討價還價的餘地?老實看著便罷!”
德妃發了一陣怔,眼看文臻帶著隨便兒在一隊護衛的護衛下向外闖,被攔截到殿東側,道:“那便讓我送送我那孫子吧。”
永裕帝正要拒絕,忽聽外頭雷聲轟鳴,伴隨馬蹄急響,有數騎潑風般穿越廣場,當先一人老遠便大喊:“陛下!急報——唐易聯軍已經進城,往皇宮來了!”
這一聲便如那驚雷一般,劈得廣場上的群臣和殿內的永裕帝都霍然變色,永裕帝再顧不得和德妃談判,急奔上前,喝道:“怎麼可能!京畿大營呢!”
“京畿大營接陛下旨意調防,已經撤出大營!”
“城門又是怎麼開的!”
“是有人持陛下行璽,稱京畿大營入城護駕打開的!”
漫天的霾雲裏,一道閃電忽然穿出,豁喇一聲劈在殿前,長廊上垂掛的燈籠被劈著,落地燃燒起來,火光和電光,同時照亮永裕帝刹那間鐵青的臉!
他立在門檻前,搖搖欲墜,咬牙切齒地怒喝:“晴明!”
就在他發出這一聲怒嘶的同時,德妃忽然一彎身,從仁泰殿的門檻下,伸手一抽!
明光耀眼,匹練如虹!
她抽出了一柄長劍!
抬手就對永裕帝後心刺去!
永裕帝刹那間似有所覺,大袖猛甩,想要回手奪劍,手卻猛然顫抖,他隻得拚命一扭身。
嗤地一聲,長劍刺入他背脊,入肉五分,便停滯不前。
永裕帝穿了護身甲!
但那劍卻也非凡,竟依舊穿透了護身甲,鮮血汩汩而出,永裕帝再次噴出一口血。
這不過是一霎間事,其時殿上殿下,所有人還沒從天京淪陷那個驚天消息中回神,就看見德妃忽然門檻變名劍,一劍弑君!
隻有一個人,在所有人都被這一幕驚住的刹那,在永裕帝終於因為這驚天消息忘卻一切離開他的保護人牆的那一刻,越過人群,狂撲上前。
文臻。
她撲出的同時,一個暗衛唰地拋過一把刀,文臻一抬手接住,旋身,轉臂,掄出,砍——
“豁喇。”又是一道橫貫天地的白電。
“嘩啦。”大雨傾盆而下。
“嗤。”巨力砍斷頭顱的聲音不過輕輕一聲,刀光如長虹揚起,再落下,帶起血色匹練於高殿穹頂之下,那一顆東堂最尊貴的頭顱,瞬間飛起,穿越自己的那道血虹,順著長階骨碌碌一路滾了下去。
雨勢如鞭,抽打得全廣場上的人如泥塑木雕,眼睜睜看著中劍的皇帝,頭顱忽然飛起,然後滾落,跪在前頭的一個年輕臣子,麻木地看著那圓溜溜的東西滾到自己麵前,而此時電光再起,一片令人目眩的慘白裏,那頭顱黑發如蛇盤在臉頰,雙目圓睜,直勾勾盯著他……
那年輕臣子啊一聲慘叫,雙眼一翻,暈了。
殿門前,使出生平最烈一刀的文臻,血淋淋的單刀拄在門檻上,盯著永裕帝此刻才轟然倒下的無頭屍首,緩慢而森然地道:
“傷我燕綏者……”
“雖君必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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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說今天開始高考,祝考生讀者金榜題名,一切順利。
渣皇今日正式領盒飯,可謂喜大普奔。之前評論區有建議讓渣皇死得痛苦些折磨些,我亦深以為然,隻是這部分早已寫好,且我很想和之前燕綏那句“傷我文臻者,雖親必誅。”呼應,作為男女主深情的又一見證,所以也就這樣吧。
渣皇這樣的人,肉體痛苦並不是最具殺傷力的,在他生命的最後時刻,讓他經受一波波的真相痛擊和插刀教教主隨便兒的屠龍刀,終於明白自己這一生的愚蠢自大和失敗,我覺得,這對他也是最大的報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