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六章 情纏(3 / 3)

“不許扶!讓他自己起來!”

“豆子才一歲不到你叫他自己怎麼能爬得起來!”

“怎麼不能?你知道我伯父寫信怎麼說的?隨便兒三歲就進宮縱橫捭闔了!豆子便是不能和他比,也不能稀鬆啊!”

“你們女人有病啊,這也要比?拿我兒子折騰呢!你怎麼不去和文臻比也做個刺史啊!”易人離在厲笑捋袖子揍他之前,唰一下跳起來,抱起兒子便哈哈笑著逃了。

厲笑也沒追,看著他把兒子頂在頭上,父子倆一路笑著去玩了,她靠著門,唇角露出一絲笑意,隨即又忍不住歎口氣。

這沒心沒肺的人喲……

她閉上眼,默念。

但望東堂無亂無災,四海升平,讓這沒心沒肺的人,能一輩子快活下去吧。

……

林飛白走在冷雨淒淒的軍營裏。

他步子有點虛浮,前幾天一場來勢洶洶的風寒,雖然及時治療了,終究是還沒好全,他便爬了起來,例行督促巡營操練。

周沅芷撐著一把傘,跟在他身後,看著他肩頭甲胄濕漉漉閃著微光,終於忍不住將傘往他頭上靠了靠。

林飛白下意識抬手去推,想說一聲軍中撐傘不成體統,一轉眼看見她瘦尖了的下巴,到嘴的話便吞了回去。

心神有點恍惚,手便無意識地落在她撐傘的手上,林飛白想要縮手,周沅芷卻大膽地反手一抓,抓住了他冰冷的手。

林飛白顫了顫,沒動。

已經做不出將她推開的舉動了。

那一夜之後,清晨他熱度退去,神智清醒,才明白發生了什麼,當時便如五雷轟頂,自幼端正謹嚴的教養令他分外不能接受這般亂性行為,然而就這般起身而去,卻也是做不出來的無良之行。他當時僵硬在床上,真恨不得就這麼一把劍抹了脖子。

周沅芷卻像什麼都沒發生一般,既沒有趁勢黏上他要他負責,也沒有哭哭啼啼表示委屈,她便和以往一般,起床,梳洗,給他端早飯,命人來給他診脈。除了借用他的桌子簡單梳妝了一下,其餘一切和平時一般,沉靜而從容。林飛白當時腦中一片空白,怔怔地看著她背影,不知怎的,這幾日腦中徘徊的,便總是她簡單梳妝那一刻,雪白中衣袖子垂落,露出的一截手腕纖細潔白如霜雪。

將早飯和藥端給他後,對著他垂下的眼睛,她才說了句:“是我願意獻身於君,君無須為此自責。但也請君莫要因此便以為我便是浮浪女子,周沅芷此身,從遇君那一刻始,至身死魂消,從來都隻屬於君一人。”

林飛白沒有回答,也無法回答。

之後的幾日,周沅芷還是那樣跟著他,他病著她便照顧湯水,他起身她便亦步亦趨,卻也並不唯唯諾諾,會督促他及時喝藥,會準時端上三餐並看他吃下去,會在他夜深議事時默默守在帳外,直到他擔心她受寒不得不盡早結束議事。

一開始林飛白尷尬,想避開,但也知道避不開她。後來也便不說什麼了。

此刻細雨斜飛,天色昏暗,林飛白沒有抽走自己的手,卻將那傘往周沅芷頭頂移了移。

周沅芷抬頭,一霎間她紅唇微張,眼底綻放出喜悅的光芒,燦亮如明珠。

林飛白看得心頭一動,轉開了目光。想了想正要說什麼,忽然轅門開了,一隊車馬轆轆駛了進來,周沅芷認出這是軍營派出去采購的隊伍,還有三天就是除夕,因此出去采買了一些米麵菜蔬,軍營賬上沒什麼錢,刺史又推三阻四,林飛白是拿自己的錢出來采買的,順便還采購了一批冬衣,為了節省銀子多買一些,特意去了物價更便宜的湖州。

林飛白已經下了哨塔去迎那馬車,親自看那些米麵菜蔬,拈著冬衣裏的棉花,滿意地點點頭,負責采購的軍需官和他道湖州刺史很是大方,命專人安排這事,並給了他們最低價,城中商會還捐了一批冬衣。

林飛白知道這其實是文臻的遺澤,但此刻再想起文臻時,心中雖然依舊會起波瀾,卻已經是溫暖餘波了。

他轉頭,看著眼底光芒欣喜的周沅芷,想著其中還有兩匹花色好看的絹布,也不知道是哪家湖州富商捐的,正好可以給她做身棉裙。

軍需官一邊卸貨,一邊又和身邊人道:“湖州城裏臨近年關,很多商人回家過年,備貨也有點緊張,耽擱了日子。我看著時間不多了,回來還有好多活要幹,出城就抄了近路,從赤嵐山一條便道穿過去,嘿,說起來運氣真不知道算好還是不好,那條便道本來有條河,河上有橋的,誰知道秋上被山洪衝了,我正後悔這下要耽擱了,誰知道繞著河多走幾步,又發現了一座浮橋!還有啊,昨兒不是下雪了嗎,還擔心山間積雪難走,尤其是三道溝那裏,誰知道那片兒雪竟然都化了……”

本已經走開的林飛白,忽然又走了回來。

“那浮橋,位置在哪?你說的山間便道,位置又在哪?”

軍需官是本地人,便說了,那是一條比較隱蔽的道路。

林飛白聽完,一言不發,立即回大帳,擊鼓升帳。

片刻後,營中將官們對著地圖,議論紛紛。

“這……不可能吧?現在這時節起刀兵?”

“打仗還看時辰?都尉說河上有浮橋,積雪乍化應該是撒了鹽,必然是有大隊軍隊經過,這話我看有理,但看這方向,衝著的是湖州吧?”

“如果衝著的是湖州,那麼極有可能是唐家軍隊,他們順水而下,出來出口正對著赤嵐山脈北麵。”

有人忽然說了一句。

“湖州……現在有兵嗎?”

死一般的沉默。

過了一會,又有人道:“建州軍聽說今天剛到……但是……”

其餘的話不用說下去了。

建州軍剛到,必定亂紛紛,情況地形環境什麼都不熟悉,紮營適應還需要一段時間。另外,建州軍換防,對湖州歸屬感低,建州都尉到來的目的也未必那麼純,能否還像以前的湖州軍一樣,歸於刺史麾下,勠力同心,捍衛湖州呢?

林飛白雙手按膝,沉默半晌,忽然道:“點兵!”

眾將嘩然。

“都尉!不可!”

“都尉,那是湖州的事,我們的職責,隻是守好平州!”

林飛白厲聲道:“湖州若下,平州焉能安!”

“但我們就這點兵,如何能抵擋唐家大軍!再說建州軍不是已經到了嗎!”

“建州軍抵擋不了唐家,平州軍也抵擋不了,隻有兩家合力,趁唐家大軍立足未穩,前後夾擊,才有勝算。至不濟也能攔住唐軍偷襲,給朝廷爭取時間!”

“都尉,未得朝廷旨意,不可輕易發兵出平州域!”

“軍疏第三十二條,臨近城池遇險,周邊諸州軍有援助之責!”

“都尉!”

林飛白一抬手,桌案上令箭忽然飛起,金光一閃,奪地穿入那反對最激烈的將領額頭,從前額穿入,後腦穿出。

鮮血噴了所有還想說話的將官們一身。

將所有反對和言語都生生堵住。

林飛白端坐案前,尚未病愈的冷白的臉微垂,長長的烏黑的睫毛也微垂,唇線卻抿成剛直的“一”,殺氣和煞氣幽幽彌漫在帳中。

“平州軍校尉黃德,克扣軍餉,中飽私囊,欺壓士兵,臨機畏戰。”他一字字道,“依軍疏第一百三十二條,殺。”

最後一個字擲地有聲,濃膩的鮮血緩緩流出帳外。

林飛白按劍起身,所有將官霍然站起,垂頭魚貫跟隨而出。

片刻後擂鼓聲如悶雷,林字大旗在風雪裏飄揚,平州軍連夜拔營,策騎而出。

周沅芷追了出來,臉色蒼白。

林飛白在馬上看見,遠遠地一揮手,“師蘭傑,送她回天京!”

師蘭傑不得不臨時勒馬,轉頭向周沅芷馳來。

周沅芷卻讓過師蘭傑的馬,以生平未有之速度跟著林飛白的馬跑。

她很快便跌了一跤,卻停也不停,便要爬起再追。

林飛白一扭頭看見,頓了頓,翻身下馬,快步走來。

周沅芷一抬頭,便看見眼前遞出的手。

林飛白的手。

幹淨,修長,指節分明。

她停住,忽然心潮起伏,想起這是自當年烏海初遇至今,他第一次對她主動伸出手。

穿越呼嘯時光,往事紛至遝來,最後都凝聚這一刻的溫暖指尖。

她微微笑起,伸手抓住他的手,林飛白將她拉起,替她攏緊衣領,輕聲道:“等我回來,我……有話對你說。”

周沅芷張大眼睛看他,瞬間眼中霧氣朦朧,但她覺得此刻落淚未免不吉,便將眼睛睜得更大,霧氣散去,她的眸光明澈如秋水,倒映這一刻他鐵甲生光。

她說:“好,我等你。”

林飛白微微一笑,手臂用力,將她拋到了師蘭傑馬上,再一轉身,衣袂飛起,落於馬上。

蹄聲急響。

周沅芷忽然跳下師蘭傑的馬,快步衝上哨塔,遠遠地,看見沉沉冬夜裏,那人寒衣如鐵馬如龍,身後潮水一般的軍隊,踏雪頂風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