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二章 想當你爹(3 / 3)

那液體滴入硯台,硯台的墨色便顯得有些渾濁。

他也不理會,提筆寫字。

字呈宜王殿下足下:

今日與殿下再見,即永別矣。

殿下定然疑惑,為何今日諸般行事如此順利?為何娘娘與臣籌謀十年之久,以先帝之能都毫無察覺?然也,先帝自然是知曉的,早在半月之前,臣便為一黑衣神秘人夜半喚醒,許臣將相前景,也許臣毒藥匕首,任臣自擇。

臣最終所擇為何,殿下不妨一猜?

匆匆一晤,再會無期,臣臨別再贈殿下以薄禮一端。願殿下與文大人百年好合,願娘娘青春永駐,福壽長安。

落款:想當你爹的謝折枝。

謝折枝捂著臉,將信封起,命老蒼頭去送信。轉回身,低著頭。

鮮血再次簌簌而下灑滿紙箋,濺出硯台,他看著那一片殷紅,有點遺憾地歎口氣。

太洶湧了,本來可以畫幅梅花的,現在已經山河一片紅沒了那意境了。

那就畫幅煙花吧。

點捺撇折,掃抹潑塗,就那一片豔紅,繪那半天煙火。

仿佛還是那年初見,正是元宵佳節,皇帝攜妃嬪登皇城與民同樂,整個天京都在煙火流光之中歡呼喜悅,隻有他和兄長,卻因為得罪豪強,一個要被拖去頂罪,一個要被送去入宮做宦官。

掙紮撕扯呼救哭泣被不斷呼嘯衝天的煙花所淹沒,最絕望的時刻他忽然看見一方金紅色的裙裾,抬起頭那一刻天空不見星光,視野被剛剛爆開的星火灼得一片茫茫,隻看見那女子剪影如一幀最美的畫,聲音微啞而笑意懶散。

她說:“喲,這臉我喜歡。”

下一瞬又一束牡丹煙花在她身後綻放,點亮了整個夜空,他卻覺得她的臉灼灼發光,比那牡丹還豔三分。

那一年的元宵啊,便是唯一佳節。

……

當地一聲微響,狼毫筆落地,濺開一片黑紅色的墨痕。

桌麵上,一幅未完成的煙花圖,被風微微掀起。

……

官道上,燕綏忽然下令停了車隊。

他在眾人詫異的目光中來到一輛車前,仔細聽了聽,腳蹬在車轅上又聽了聽,然後取過一把匕首,撬開了車的側麵和底部。

此時文臻才看見車的側麵和底部都有一處是空心的,各自都埋了一個管子,側麵的管子一半是密封的,隻在底部鑿了幾個小孔,正一滴滴滴下油來。底部的管子塞著一團團的棉球,棉球中間一個個黑色的彈丸,此刻最前麵幾團棉花已經被油泡軟泡散。

文臻一看見那熟悉的黑球,便變了臉色。

是火藥彈!

原來等在這裏!

這可怕而精巧的機關設置!

算準了要運走這些東西,一時找不來這麼多大車,必須要用謝折枝提供的車,所以手腳就在車上,側麵管道輸送燃油,底部管道棉花塞緊火藥彈,這樣,在剛剛行走的時候沒有問題,走出一段路後,慢慢滴落的油會將棉花泡鬆泡散,擠得緊緊的火藥彈之間就會有了縫隙,而一旦有了縫隙就會產生碰撞,產生碰撞爆炸,帶著燃油的棉花又是最好的助燃物……這滿滿一車底的火藥彈,不僅能將十年德妃的心血摧毀,還能將押車的所有人直接炸成碎片!

而兩個管子都很細,滴油毫無聲息,除非拆車,是很難發現的。

她滿眼崇拜地看燕綏,燕綏卻皺眉看著那車身,道:“方才我看見車身上一點油痕。而且……”

而且從已經泡開的棉花來看,本該在燕綏發現之前,就已經爆炸了。

前方忽然不知什麼獸從草叢中躥過,驚嚇了拉車的馬,馬猛地打了個轉,撞在了車身上,車身劇烈一晃。

文臻在那一瞬間猛地撲在了燕綏身上。

燕綏不知在想什麼,怔了怔才接住她,隨即唇角一彎。

“嗤——”一聲輕響,是有什麼炸了。

卻不是驚天動地的巨響,輕輕的一聲,一溜火花從車底部噴射出來,輕紅燦白,爛漫鋪展,宛如一片華麗的扇麵。

竟然是……煙花。

文臻還抱著燕綏,怔住了。

林擎靠著另一輛車的車身,第一萬次有點羨慕地看著燕綏,最後抱緊了自己的雙臂。

沒人抱,自己抱抱寶寶也好。

燕綏輕笑一聲,幹脆一手摟著文臻,又放倒了幾輛載重輕的車子,撬開了車底,讓車底向天。

霎時七彩流光,五色縱橫,夜空中寫就爛漫煙花。

文臻倚在他懷中,想起當初留山他也曾放煙花通知過自己,那次自己卻傷病發作半失明,也沒看清楚,今日卻拜謝折枝所賜,看了這一場大車放的煙花。

便在這時,他們收到了謝折枝家老蒼頭送來的信。

燕綏的目光在“想當你爹”四個字上停留了很久。

誰都想當我爹,最後卻是最不配當的那個當了。

文臻此時也失去了看煙花的興致。

到此時也明白了,永裕帝果然還是摸清楚了德妃這裏的布置,卻如他慣來的風格一般,不動聲色,在最後派人來鉗製住謝折枝,想要一網打盡。

謝折枝沒有選擇硬碰硬,虛以委蛇,甚至還獻計表示埋伏暗殺什麼的未必有用,不如一直配合,在他們以後成功之後來這麼一手殺著。

他的計策被采用,但是皇帝方怎麼會輕信他,想必給他下了毒,要看見燕綏等人死亡,才給他解藥。

謝折枝將火藥彈換成了煙花彈。

在換火藥彈的時候,他在想什麼?

想過換去的將是自己的性命嗎?

想過得救最後還是要還回嗎?

想過當年元宵那一夜的煙花嗎?

還是想著最後小小的玩笑那一把,放一把煙花嚇你一嚇,說一聲,我想當你的爹。沒有不舍,終於說了想說的話,終於卸下一生苦守的重擔,如此痛快?

這一夜,車隊沒有再前行。

燕綏摟著文臻,一車車看完了謝折枝送給他的最後的禮物。

林擎喝了一夜的酒,天明時,對著臨海縣城門方向舉了舉酒杯。

敬兄弟。

敬所有在命運裹挾撥弄中不曾遺失自己的人。

……

------題外話------

還有人記得當初在德安懟甜甜的謝折枝嗎?

還有人口袋裏有票票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