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所謂一人計短,兩人計長,弟自幼生於官宦人家,每日裏耳濡目染,對朝堂之事,也知曉一二,此次過來,聽聞眼前事情,實在擔心。這具體事態,不知已嚴重到何等程度,還望姐夫不吝告知,弟雖不才,家父卻還有些關係在朝中,雖不能涉足宰相之事,但姐夫這些生意若要脫身,或有辦法……”
他一番熱心,寧毅不好推拒,點頭想了想,隨後撿一些能說的大概說了說,期間宋永平詢問幾句,寧毅便也做了解答。他是有心讓宋永平放心的,倒也不可能將事態全部告訴對方,譬如皇帝跟宰相間的博弈,蔡京跟童貫的參與等等等等。還隻說了片刻,竹記前方陡然傳來騷亂之聲,三人起身往外走,隨後有人過來報告,說前方有人搗亂。
“是什麼人?”
“一些混混,似是太尉府在背後搞事。”
此時留在京中的竹記成員也已經久經考驗,過來報告之時,已經弄清楚了事態,寧毅與蘇文方對望一眼,自側門出去,到路上時,看見竹記前方酒樓裏已經開始打砸起來了。
宋永平眉頭緊蹙:“太尉府敢在台麵上鬧事,這是不怕撕破臉了,事情已嚴重到此等程度了麼。”
寧毅將目光朝周圍看了看,卻看見街道對麵的樓上房間裏,有高沐恩的身影。
“東家,怎麼辦?”那竹記成員詢問道。
“不可硬碰。”宋永平在一旁說道,然後壓低了聲音,“高太尉有殿前指揮使一職,於汴梁硬碰,隻會正中其下懷,對方既然叫來混混,我等不妨報官就是。”
那竹記夥計在等著寧毅的表態,寧毅點了點頭:“讓他們砸,不過也不用報官了,隨他們去吧。”
宋永平愣了愣,隨後也點頭道:“確實,若是報官,對方說空穴來風未必無因,也是麻煩……”
他是聰明人,一說就懂,寧毅也讚許地微微點頭。目光望著那竹記酒樓,對那夥計低聲道:“你去讓人都出來,避開一點,免得被打傷了。”
在京中已經被人欺負到這個程度,宋永平、蘇文方都不免心中憋悶,望著不遠處的酒樓,在宋永平看來,寧毅的心情想必也差不多。也在此時,道路那頭便有一隊衙役過來,迅速朝竹記樓中衝了過去。
宋永平隻以為這是對方的後手,眉頭蹙得更緊,隻聽得那邊有人喊:“將鬧事的抓起來!”鬧事的似乎還要辯解,然後便劈劈啪啪的被打了一頓,待到有人被拖出來時,宋永平才發現,這些衙役居然是真的在對鬧事混混下手,他隨即看見另外有些人朝街道對麵衝過去,上了樓拿人。樓中傳出聲音來:“你們幹什麼!我爹是高俅——你們是什麼人——”竟是高沐恩被拿下了。
宋永平等人看得迷惑,道路那邊,一名穿黑袍的中年男子朝這邊走了過來,先是往寧毅拱了拱手,隨後也向宋永平、蘇文方示意般的拱手。寧毅拱手以禮,對方又走近一步,輕聲說了一句話。
“鄙人太師府管事蔡啟,蔡太師邀先生過府一敘。”
他話語不高,宋永平聽得還不怎麼清楚,寧毅道:“現在嗎?”
對方點點頭,伸手示意,從道路那頭,便有馬車過來。寧毅點點頭,看看宋永平與蘇文方,道:“你們先吃飯。我出去一趟。”說完,舉步往那邊走去。
蘇文方皺著眉頭,宋永平卻有些興奮,拉拉蘇文方衣角:“蔡太師,看來蔡太師也看重姐夫才學,這下倒是有轉機了,就算有事,也可左右逢源……”
蘇文方卻沒有說話,也在此時,一匹奔馬從身邊衝了過去,馬上騎士的穿著看來便是竹記的衣裳。
奔馬在寧毅身邊被騎士用力勒住,將眾人嚇了一跳,然後他們看見馬上騎士翻身下來,給了寧毅一個小小的紙筒。寧毅將裏麵的信函抽了出來,打開看了一眼。
長街混亂,被押出來的混混還在掙紮、往前走,高沐恩在那邊大吵大嚷,看熱鬧的人指指點點,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
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
漫漫的天光都收了起來。
寧毅站在馬車邊看著手上的訊息,過得許久,他才抬了抬頭。
“……寧先生、寧先生?”
那黑袍中年人在旁邊說話,寧毅緩緩的轉過臉來,目光打量著他,深邃得像是淵海,要將人吞噬進去,下一刻,他像是無意識的說了一聲:“嗯?”
然後他道:“……嗯。”
他卷起函件,走上馬車。
掀開車簾時,有風吹過去。
一個時代已經過去了……
二月二十五,太原淪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