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一七章 眼底光輝 掌中燭火(下)(3 / 3)

但科技的發展要求人膨脹自己的私欲、渴望,發揮每一個人的主觀能動性,這從根本上動搖了原本人治的本質。不被禁錮的人性才能發揮出令人咋舌的巨大光芒,當然,後來變成“不被禁錮的積極向上的人性”,後世美國的自由主義、普世價值,西方的文人精神,無不由此中心而來。

儒學終於被推翻了——它也確實該被推翻,但中國人的根子上有著太多儒家的烙印,以至於後來舊文化被統統推倒新文化未生時,有著太多的陣痛。而後世中國人的思維模式,依舊與西方存在太大的差異。

國人分析事物的方法是由整體到部分的,而西方的科學分析法則由部分到整體,這就是所謂中西方意識形態差異的核心。但由整體到部分,首先需要一個成型的整體,若沒有,則隻能想當然。而由部分到整體,則隻需要嚴格的邏輯拚湊,不管最後的整體是什麼樣,總之都可以動起來。這導致了中西方在科學發展上整體差距。

而在社會基礎上,西方的自由精神核心在於先講理,也就是說,先規定每個人有多少的權利,而後厘定美德,譬如說一艘救生船眼看載了太多人要沉,有人還要上來,你可以將他推下去。這是道理,無人指責,理所當然,你若冒著生命危險依舊救他,這是美德。而在國人方麵,首先厘定太多太多的美德,你應該退讓,你應該不爭,你應該如何容讓地對待他人,讓社會和樂融融,哪怕規定社會權利是一,每個人也永遠隻能得到零點七,每個人另外的零點三去了哪裏,它們則往往被那些不願意容讓也不在乎麵子的人掠奪一空,於是永遠隻有善人或想做善人者被指責,至於惡人……人的欲望就是這樣啊,那不是很理所當然的私欲嘛——當存天理滅人欲被打落泥潭的同時,大部分人,就徹底地去到了另外一個極端。

當然,這也是純屬題外的推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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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毅等人在那書房之中呆了很久,大致的將書翻過一點,堯祖年與秦嗣源已經激烈地討論起來,看的出來,堯祖年非常的興奮。

理學……

寧毅在心中感歎。他確實應當興奮。

若是由這幾本書的東西往後推演,許多的事情,都將變得有序,民權、君權、官權等等,甚至都會受到一定程度的影響。人在這個世界上,是需要枷鎖的,這枷鎖可以鎖掉一些不該有的私欲,人也需要一些形而上的追求,這追求可以令人慷慨激昂,雖千萬人而吾往。“迫不得已”“人之常情”終不能成為人做任何事都能有的理由,沒有人一到世界上立的誌願會是“我要當個漢奸”,若另一段曆史裏的秦檜與這個類似,那麼,他也在種種“人之常情”裏,走到最終的位置上的。

但那就是漢奸了。

每朝每代,人們立出一兩個來,說:“看,社會就是被他們搞垮的。”因此厘清了雙方的距離,也永遠不會覺得自己與他有任何類似。事實上,若非是每一個蛀空國家的蟊蟲將一個健康的國家蛀到快倒了,外侮必不會有,也絕不輪到幾個奸臣行事,更不會需要英雄流血。

貪官之害、奸商之害、每一個麻木者最終彙集的傷害,其實根本是不比漢奸少的。隻是罵漢奸太爽,反省自己,會吐血而已。

眾人走出房間時,已是深夜了。房間之外是樹影蕭瑟的院子,廊道下,房間裏正透出暖黃的光芒來。夜風寒冷,寧毅站在那兒,微微抬起了頭,從重重疊疊的院落中出去,他仿佛能看見巨大的城池,八千裏路,原野山川樹林河流船舶人居,一切的一切,與夜空上的群星靜靜地輝映著。

在每一個時代,會有某些人,集合了一個時代的力量,窮究生命與智慧,到最後發出比星辰更為璀璨的光芒來。

寧毅回過頭,老人在房門口,正笑著對他們揮手。寧毅歎了口氣,他能夠明白,這些年來,這位老人的殫精竭慮與苦心孤詣,也能夠明白蘊藏在那本書裏的,對這個時代的責任與愛護,以及發出的,歇斯裏底的呐喊。

因為明白,所以傷感。

因為他也最明白,屬於這個太平盛世的時間,許是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