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毅點了點頭。

“投了他們?”錢希文看著他,隨後點頭,“嗯,識時務者為俊傑,你是務實之人,留下一條命……也好。”

“我也不知道現在算不算投了他們。本來聽說錢老你第一時間乘船走了,昨天聽說你留了下來,所以想來看看。”

錢希文的眼中這才顯得有些疑惑:“哦,怎麼回事?”

“我……”寧毅想了想,最後搖了搖頭,“我……嗬,錢海屏他們逃走了,現在應該已經到了湖州,當中有幾個人我認識的,他們是……我覺得你也許想聽這件事,他們活下來了。”

“哦。”老人的嘴角微微笑了笑,“這幾天,輪番有人來勸我,什麼心思都用了,你是最後一個,這個消息倒是頂好的。你現在如何啊?”

“我也不清楚,不過我不是想來勸你的,隻是看看你。”寧毅點頭。

“說來聽聽吧,無妨的。”老人笑起來,“方臘等人破杭州不久,正是急需用人之際,真想要脫穎而出,不是難事,老朽在這世上已混了幾十年,對於此道倒是有些心得。寧恒如今狀況若有什麼為難之處,不妨說來聽聽,也許老朽能幫忙出些意見。”

他言辭懇切和睦,看來是認為寧毅已經投靠方臘,反倒想幫寧毅出些保命或是上位的意見。寧毅看了這老人好一會兒,隨後方才說道:“最近經曆的事情,老人家想聽?”

“說說,說說……”

“嗬,我跟錢海屏,湯修玄湯老,陳興都他們,在那日破城之後……”

寧毅原本過來的目的,自然不是為了講故事,但到得此時,卻覺得說上一說,也是無妨。待他說出這些,錢希文才知道事情有些不同。老人家聽著那逃亡隊伍一路北上,隨後陷入危局的整個故事,眼中神采也有些變化起來,待聽得寧毅設局,終於鼓舞起武德營士氣反殺對方三員大將,終於輕輕拍了拍大腿,緩緩說了一聲:“好。”隨後倒沒有再說話,一直聽寧毅說完整件事,方才又點頭道:“好。”這次望向寧毅的眼神終於截然不同,與方才以為寧毅變節但可以理解的包容目光全然兩樣。

“非常人,方能行非常之事……好,秦相看重於你,沒有看錯。你要留下有用之身,靜待來日……方臘軍隊不占大勢,到了杭州就可能止住,長久不了的。你要活著、你要活著……”

他喃喃說著這句,寧毅看著他:“我以前在一些故事裏,聽說過一些迂腐文士仗義死節的事情,有些人,聽起來很偉大,也有些人,看起來沒那麼必要。錢老,如果杭州城破,不及逃走,我可以理解你。我隻是不太懂,為什麼走了還要回來,你是懂治國之道的務實之人,如果走了,幫助會更大的。”

錢希文抬頭看他:“立恒……不能認同?”

寧毅吸了一口氣:“外麵的那些人,不值得。”

錢希文這時候也明顯頓了頓,好半晌,點頭道:“是啊……都是好孩子,可惜了……”

“我……”寧毅正想說話,錢希文陡然又抬頭望過來:“立恒覺得,我輩文人,最該做的事情,是什麼?”

寧毅想了想:“我不願說大話騙你,各人有各人的看法,文人有該做的,但要說最該做的,恐怕誰也說不清楚,而且……我不算文人。”

聽得他這樣回答,錢希文笑起來:“是啊,因此你能行非常之事,能……將湖州局勢,一舉逆轉。”說起這事,老人似乎還有些興奮,“但……老朽研究儒家數十年,得出一個結論,我輩儒者,最該做的事情,終究還是……衛道。”

寧毅皺了皺眉,錢希文笑了一陣:“自與立恒相識,你我未曾多談,但這數月之事,我已知道立恒到底是何等樣人。立恒於我,想必也聽說了一些事情,當初的立秋詩會,這次的立秋詩會,包括各種官場來往、權術,立恒方才也說,老朽乃是務實之人,是啊,務實……”

他歎了口氣,對這個詞似乎頗有感慨:“可是,立恒,你想啊,若非如今官場、若非如今軍中,若不是所有人都選擇了這聰明的務實之道。他們打過來了,一覺得事不可為,大家就都掉頭跑掉,杭州怎能陷得如此之快。若我們整天都在說聖賢之言,說大丈夫當仗義死節,到了城破之時,卻沒有一個人願意做些蠢事,有誰願意信那聖賢之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