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五七章 光明與黑暗(3 / 3)

這位老夫人知道寧毅性格,也不說讓寧毅見秦嗣源,隨後偷偷地過去知會了秦老,方才拖了他進去見人。秦老原本便是大官,老夫人於官場上的事情其實還是知道一些的,她知道讓寧毅見見這些當官的總有好處,有秦老在,寧毅也吃不了虧去,用這種方式讓他過來,其實也是極親昵的表現了,寧毅一時間也隻好領情,在秦老的引薦下,與裏麵的兩個中年人通了名字。

其中一人便叫秦檜,字會之,時任禦史中丞——秦老沒說這個,但寧毅大概知道是這人了——其人身材高大,樣貌端方,目光看來頗為睿智,氣質談吐都顯得十分沉穩,很能給人好感與可靠的感覺。兩人皆是大官,大概認為寧毅是秦老的子侄輩,交談幾句,倒也親切,隨後拿小盅倒了幾杯酒各自品嚐,針對這高度酒發表了幾句看法,相談甚歡。

見麵大抵便是這樣,寧毅倒也沒什麼可評價的。

另一方麵。學堂準備放假的時候,周佩跟寧毅提起來拜師禮的事情。康王原本的打算是要大張旗鼓地弄,也就是拉著一大幫人,打著王爺的旗號到蘇家拜訪,把一個拜師禮弄得隆重無比的意思,也給足蘇家和寧毅的麵子,從此蘇家在江寧就有了一個大大的靠山,對此寧毅倒是認真地拒絕了。

人的關係網有時候很有趣,當你在某個低層次上的時候,高層次的人,不會將目光主動地望過來,可如果你忽然表現得層次很高,人們的目光就會變得主動。就如同去年人們對寧毅的態度與今年的對比一般,有了這種主動,恩怨也就會慢慢產生了,雖然說仇怨是一種概率,但既然有這種高層次的關係,寧毅並不想主動地拿出來炫耀,沒有意義,畢竟這些東西,是可以當成籌碼存起來的,如今蘇家如果再遇上什麼麻煩,可以用王府的關係掃掉,但如果如今揭開王府的關係,此後會遇上的問題,也隻會是這個層次上的了。

不過,雖然拒絕了如此隆重的拜師禮,在今年的年關,寧毅倒是打算帶著妻子去駙馬府與秦老府上拜訪一番,蘇檀兒為此非常忐忑,準備了好久,但其實隨後的見麵倒也是普普通通的聊聊家常。駙馬府這種地方對於蘇檀兒來說非常高級,後來問起寧毅為什麼會跟駙馬爺有了交情的時候,寧毅笑著說道:“因為我們都是入贅之人哪。”蘇檀兒便輕輕地錘了他一拳。

雖然寧毅不介意,在蘇檀兒並不喜歡他將贅婿的身份掛在嘴上。

風雪飄飄灑灑地似乎沒有停過,白皚皚的積雪中,小院之中房間裏的火光總是溫暖馨黃,五個人仿佛是依偎在這裏,度過這個冬季。城市一側,秦淮河彎旁的小樓中也總是溫暖的,寧毅時常是早晨過去,等在台階邊的女子披著鬥篷,臉凍得紅撲撲的,搓著雙手,嗬出熱氣來。讓她進去等她也不肯,有時候也會有另一名充滿活力的女子在台階邊蹦來跳去,她們在小樓旁堆起一個個的雪人,充滿活力的女子見到寧毅便會忙著與他挑釁、吵架。

秦淮河結冰了,偶爾能看見那充滿活力的女子在上麵滑來滑去。但這畢竟是很冷的冬季,大多數時候,雲竹與錦兒還是會待在房間裏,依偎著爐火,不知道在聊些什麼,頗有相依為命的感覺。

如果那個男人不來就更好了……想要獨占雲竹姐的錦兒於是會這樣想……

十二月就在這樣的氣息裏轉瞬即逝,年關到了。爆竹聲聲辭去舊歲的時候,武朝景翰八年的光景也終於逝去,取代它的,是武景翰朝的第九個年頭。

這一年,富庶的地方仍舊太平,民不聊生的地方,開始變得更加民不聊生。

這一年,天下大勢風起雲動,天災人禍也頻繁而來。

這一年,起義在各地掀起,旋即又遭到鎮壓。

這一年,爆發了戰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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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北方、北方。

天空昏暗,風雪嗚咽,鼓動的風與大雪將草原上的一切都淹沒了下去,能見度幾乎不到三米的惡劣天氣裏,隱約有些細碎的不協調聲音,恍如幻覺。

我們的視線向前方巡弋而去,貼近了地麵,屍體與鮮血赫然映入眼簾,人死得不久,但血已經冷了,在風雪裏開始凝結。

不僅僅是一具屍體,映入眼簾的屍體以各種不同的慘狀延伸出去,手腳被劈斷的,身體被刺穿的,箭矢射入腦門的,鮮血與碎肉彙集在了一起,戰場的中央有兩輛大車,周圍的人已經死光了,一具屍體甚至被長槍貫胸而過,釘死在了大車上,雙足離開地麵。

視野繼續延伸,風雪當中,三個人沒命地朝前方奔逃,他們穿的是遼國的服裝,腳步在地下掀起一陣陣的積雪,但前方什麼也看不到,陡然間,一支箭矢飛出雪幕。噗的一下,跑在側麵的那人被箭矢貫胸而入,身體飛了起來,砰的摔在地上。

隱約的視野中,側麵風雪裏顯出巨大的輪廓,兩人已經跑了過去,但已經逃無可逃了,他們知道更多的人還在朝這邊圍過來。

跑在後方那人揮舞起手上的刀,朝後方看去,他的樣子看起來像是一個遼國將領:“你們是什麼人!哪個部落的!竟敢妄殺……天使。”

轟然間,風雪卷來,戰馬長嘶,他的身後仿佛落下一道響雷,同時傳來的還有同伴的慘叫聲以及身體被碾為肉泥的聲音。偏過頭去瞬間,視野側前方,巨大的黑色戰馬揚起雙踢,轟然踩下,將他的同伴整個身體都給踩碎,而他的話也沒能說完,有什麼東西從他的身體上貫穿了過去!

他感到風雪停下來了。然而並非如此,黑色戰馬上的身影猶如山嶽,在一瞬間竟然擋住了這漫天嚎吼的暴雪,然而他感到他的身體在往上升,胸口很痛,一杆大槍從胸口刺入,自背後穿出,馬上的人,將他單手挑了起來。

“你們遼國,已經完了。”

他聽見戰馬上的身影這樣說著。更多的身影,朝這邊彙集過來,猶如這惡魔的隨行者。

“你、你是什麼人……”他口中吐出鮮血,想要用雙手抓住槍杆,口中隻是下意識地重複著,“哪個……部落的,竟敢妄殺……天使……”而戰馬上的惡魔冷冷地望著他。

“孛兒隻斤……”血真冷,這是遼將聽到的最後聲音,風雪嚎吼起來,瞳孔在擴散,他沒能聽見風雪中最後的三個字。

“……鐵!木!真!”

黑暗,降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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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梁。

大雪封山,但雪已經停了。陸紅提坐在寨子旁邊那塊拂去了積雪的大石頭上,看著遠遠近近延綿起伏的白皚皚的一片,到處都是山,看起來真是太蠻荒了,不知道江寧的冬天會是什麼樣子。

但有些東西,山裏也是有的,她聽著後來傳來的孩子們打鬧的聲音,一顆雪球從她的頭頂打了過去,嘿,沒打中。昨天二紅跟六子成親了,今天還很熱鬧,寨內寨外,哪裏都感受得出來。

她最近拒絕了朝廷的招安,也拒絕了占據綿山一帶的“河北虎王”田虎的招攬,寨子裏的人都不太明白她想要什麼,拒絕招安好理解,招安也沒好果子吃,但拒絕造反幹嘛,真是不清楚,大家本身幹的就是造反啊。

上位者就是要有神秘感。

夕陽在這片山麓間灑下餘暉,想起江寧城的那個書生,當初該把他綁上山來的。她微微眯起了眼睛。

瑞雪兆豐年,今年是個好年景。

隻要不打仗,其實年年都是好年景。

希望不打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