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呦,沐大夫,你可算回來了。”胖婦人一開口,白九夜就知道自己想岔了,這婦人不是沐雲初的娘子。
沐雲初聽到胖婦人的聲音,臉色瞬間變得急切了,連忙開口道:“胖嫂,是不是我……”
不等沐雲初說完,胖婦人就打斷道:“沐小娘子醒來發現你不在就一直腦啊哭啊,好不容易用點吃的給糊弄住了,現在吃飽了又哭起來了,你快去看看吧,唉,可憐的樣子噢,哭的老太婆我的心都碎了。”
沐雲初顧不得身後的白九夜和安兒了,被胖嫂拉著快步往她的院子走去。
“沐沐,沐沐,沐沐……”沙啞的哭喊聲從房間裏傳來,這聲音白九夜再熟悉不過了,這不是墨靈犀還是誰?
隻是……為什麼人人稱呼她沐小娘子,難道她和沐雲初……
沐雲初現在心裏全是墨靈犀,幾乎忘記了白九夜和安兒,他迅速走進房間,剛踏入房門,就被墨靈犀撞了個滿懷。
“嗚嗚嗚……沐沐……嗚嗚嗚……”哭的撕心裂肺,仿佛被遺棄的幼崽終於回到母親身邊一般。
“不哭不哭,乖啊,我回來了,我這不是回來了麼。”
“嗚嗚嗚,沐沐……沐沐……”墨靈犀口中隻有這兩個字,可是沐雲初卻聽出了她的意思。
沐雲初一邊安撫著她一邊開口道:“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我不該把你一個人留下,自己去義診的,不會了,再也不會了,我一直守著你好不好?”
回應沐雲初的隻有墨靈犀的嚶嚶啜泣。
看到眼前相擁的男女,白九夜心裏五味雜陳,不知道是什麼滋味。
“爹爹……你……你捏的安兒好痛啊。”安兒皺著眉想把手從白九夜的大手中抽出來。
聽到安兒的聲音,白九夜才驀地鬆開手,語氣帶著歉意的說道:“對不起安兒,對不起,爹爹失態了。”
這邊父女二人的對話,終於讓沐雲初想起來,今天帶回來了兩個人。
想到白九夜在這,沐雲初噌地一下本能的將懷中的墨靈犀推開。
本來已經不哭的墨靈犀,被沐雲初這麼推開之後,又哇的一聲大哭起來。
“哇……哇……”
沐雲初尷尬的地下手,雙手感覺無處安放,他雖然此刻看不見,但是他仍舊能感受到白九夜的視線在他和墨靈犀中間遊走。
“犀兒!你看看我,你認得我嗎?”白九夜上前一步扣住墨靈犀的雙肩。
墨靈犀被陌生人如此禁錮頓時恐懼不已,一邊掙紮一邊哭喊,喊來喊去都隻有沐沐兩個字。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你不認識我了?你嫁給沐雲初了?犀兒,你看看我,你睜開眼睛看看我啊!”白九夜忍不住大聲質問道。
“爹爹,爹爹你別抓著她了,她哭的嗓子都啞了,你讓沐伯伯先哄好這個姑姑咱們再問好嗎?”安兒從未見過白九夜如此失態,嚇得自己也快忍不住哭了。
“你冷靜點,她沒有嫁給我,我們的身份也不是夫妻,大家叫她沐小娘子,是因為我們兄妹相稱!她隱姓埋名隨我姓沐。”
聽到沐雲初這急切的解釋,白九夜總算冷靜了幾分。
他仔細看向墨靈犀,她穿著一身粗布衣服,雖然看起來很殘舊但是白九夜看的出,墨靈犀穿的很厚實,相比之下,沐雲初隻是一身單衣,看起來沐雲初真的盡心盡力的去照顧她了,可是墨靈犀的臉色仍舊蠟黃,本來圓潤的臉頰也瘦的脫了相,唯有那一雙大眼睛依舊楚楚動人,對了,眼睛!她不是刺瞎雙眼斬斷龍脈了嗎?
那這眼睛……
“這……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
沐雲初將白九夜和安兒帶回到自己住的小院子,看著安兒和墨靈犀一起安靜的呆著,沐雲初才放下心和白九夜坦誠的聊聊。
“你讓我找的好苦。”白九夜語氣中忍不住帶出一絲埋怨。
沐雲初苦笑一下,開口道:“我答應過她,她若死了,立無字碑,她若沒死,帶她隱姓埋名永遠不被你找到,我食言了……”
“我曾來過一次雪域……”
“我知道,”沐雲初打斷白九夜的話,繼續說道:“那是五年前吧,那時候我還能看得到,我帶她混入了雪域礦山中,躲了一個月。”
白九夜現在已經不想去追究沐雲初為何帶著墨靈犀躲避他了,他隻想搞清楚眼前的狀況。
“你的眼睛,她……”
沐雲初笑笑,細細的將這些年的經過講了出來……
當年墨靈犀在船上用毒針刺瞎雙目,毒素直接衝入大腦完全無力回天,沐雲初本想就這麼隨著墨靈犀一同死去算了,就在給墨靈犀整理衣服的時候,發現了她隨身帶著的火鳳蓮,這火鳳蓮的功效他是了解的。隻可以給女子用,鳳凰涅槃浴火重生。
沐雲初欣喜不已,用火鳳蓮救了墨靈犀一條命,命是回來了,可雙眼和神誌卻永遠消失了。
墨靈犀變成一個隻有五歲左右智力的大孩子,而且她看不見東西,對周圍的一切都感覺無比恐懼,對沐雲初萬分的依賴。
沐雲初帶著她躲到雪域城,可雪域城是什麼地方,這裏是流放之地,到處都是惡人,他們一個不會武又孱弱,一個失了智又看不見,當然處處受欺負。
尤其是墨靈犀又生的一副好樣貌,更是吸引了不少蒼蠅蚊子。
好在墨靈犀雖然失了智又看不見,但是她的武功底子還在,每每被逼急了的時候,總會出手解救自己,可她畢竟失去了雙眼,吃虧的還是她。
看到這樣的墨靈犀,沐雲初心生不忍,苦心研究醫術,終於有一天,他發現自己雖然沒有了內功,但是和墨靈犀體內的木元素竟然有感應。
他知道,他可以利用這個感應做成他一直以來都想做的事。
再後來,他得償所願,利用和木元素的感知,將自己的雙眼轉移到了墨靈犀眼中,讓她得意重獲光明。
“你……”白九夜想問沐雲初,為什麼不用其他的人雙眼,可話到嘴邊,他自己已經想明白了,一個可以為墨靈犀犧牲的機會,換做是他,他也不願意讓給旁人。
沐雲初笑了笑,開口道:“我是個大夫,有沒有眼睛都不重要,方子不方便寫,我可以說。犀兒不一樣,她有了雙眼之後,明顯武功恢複的更快些,所以這麼多年,我們才得以平安度過。今日我去義診沒有帶著犀兒,是走的時候她正在熟睡,我不忍心叫醒她,若是帶著她,也不會讓那麼多百姓吃虧了。說白了,是她在保護我啊!”
白九夜雙唇抿成一條直線,不知道該說什麼。
“她失了智,我醫治了十年都治不好,又不敢帶她離開這裏,如今你來了,倒是好事,帶她走吧,去聖醫城,到聖醫學院去,或許會有辦法呢?”
“好,你隨我一起走!”白九夜堅定的開口道。
沐雲初搖頭:“我雖然看不見,可是我也能聽得到,讓我聽到你們一家三口其樂融融,白九夜,你未免太殘忍了些。”
白九夜皺起眉,他回到沐雲初不是狹隘的人,若是沐雲初有一丁點兒不君子的地方,他都不會十年裏都隻讓墨靈犀做他妹妹,他有無數個機會可以占有一個失去記憶失去判斷力的女人。可他沒有那麼做。
白九夜歎口氣,站起身朝著沐雲初深深的作了一揖,開口道:“大恩,不言謝,那你往後的日子……”
沐雲初淺笑:“各人有各人的緣法,我被困在局中太久了,也想如遊笑天一樣,去走走天涯海角。”
……
與沐雲初的告別並不順利,墨靈犀撕心裂肺的抱著沐雲初就是不肯撒手,沐雲初暗示白九夜可以點她的昏睡穴,可白九夜不忍心違背墨靈犀的心意,他缺失了十年,在墨靈犀最需要他的時候,他沒有找到她。他虧欠她那麼多,讓他如何能忍心再去強迫她?
“犀兒,你看,你看這是什麼,這個你可認得?”白九夜從腰間拿出日月紋龍佩,藍色為月,金色為日,這是他曾送給墨靈犀的定情信物。
墨靈犀目光定在日月紋龍佩上,雖然她不認識這是什麼,但是卻給她莫名的熟悉感。
白九夜鬆了口氣一直用日月紋龍佩將墨靈犀哄到馬車上。
“安兒,給木伯伯磕個頭。”白九夜吩咐道。
“萬萬不可!”沐雲初想阻止,可他畢竟看不見,還是慢了安兒一步。
“安兒謝沐伯伯救我娘親性命,等安兒長大了,一定孝敬沐伯伯,待您如親父。”
安兒的懂事讓沐雲初和白九夜都無比的心疼。
本應該在娘親懷中撒嬌的年齡,此刻卻要承擔起哄著娘親的責任,安兒就像一個大姐姐一樣,肩負起安撫墨靈犀的任務。
“此去一別,不知何日再見,我會每年派人送信,讓你知道犀兒的情況。”
沐雲初揮揮手,笑道:“不必了,她小孩子心性,很快就會忘記我的,我知道她在你身邊,就足夠了,放眼天下,還有人能與你為敵嗎?我沒什麼好不放心的。”
沐雲初不想給自己留下可笑的希冀,更不想給白九夜心中留下芥蒂,他用力的去愛,也幹淨的離開!
——
白九夜帶著墨靈犀全速趕往了聖醫城,可惜無論是大長老還是被強行叫出來的藥塔老人,都對墨靈犀的情況束手無策。
永大長老的話說,常人的識海是一個小碗,而墨靈犀的那個碗已經碎了,碎的拚都拚不起來,她還能醒著,隻是成了癡兒,已經是萬幸了。
看到一臉頹然的白九夜,大長老歎口氣安撫道:“你也不必太難過,我們做不到,未必後來人做不到,隻要她還好好活著,總是有希望的是不是?”
白九夜沒說話,安兒倒是把話接過來:“沒錯,一定可以治好娘親的,長老爺爺,你教安兒,你教我,安兒好好學醫術,安兒一定會治好娘親的,一定會的,嗚嗚嗚……”
畢竟還是小孩子心性,說著說著就哭了,看到自己女兒哭的傷心,白九夜的心就如同被攪碎了一般。墨南星說他是墨靈犀的救世主,可他都做了什麼,他根本沒幫到她。
安兒懂事的讓在場眾人都忍不住紅了眼眶,白九夜抱緊安兒,柔聲道:“好,咱們就住在學院裏,安兒學醫,總有一天會救醒娘親的!”
——
北來南去幾時休,人在光陰似箭流。
在知道墨靈犀回到聖醫城之後,所有與她相識的人都爭相來探望,白九夜甚至不惜餘力在三十五大陸上尋求名醫神藥。可始終一無所獲。
一轉眼,安兒已經十八歲了。
“娘,瞧你,弄了一身泥!”安兒嘴上說著埋怨的話,臉上卻帶著寵溺一般笑意,輕手輕腳的給墨靈犀擦著身上的土。
墨靈犀喜歡安兒,經過持續不斷的治療,她雖然沒有完全清醒,可她已經能清楚的記住她身邊的人,隻是話仍舊很少,每次開口,最多隻有四個字。
“安兒……安兒乖。”墨靈犀有些笨拙的開口誇讚自己的女兒。
安兒笑了,把頭靠在墨靈犀肩膀上,撒嬌道:“安兒乖,娘親也乖,就爹爹不乖,爹爹這一走又是一個月,哼,等他回來,咱們不理他了。”
墨靈犀聽不大懂安兒的話,隻笑著點頭,重複著安兒兩個字。
吱嘎,院子門被推開的聲音,安兒有些奇怪,這裏是大長老單獨為他們重建的一處安靜的院落,不讓學院中任何人來打擾,就算是大長老他們來了也都不會擅入而是先行詢問,這是誰啊,這麼沒規矩推門就進來了。
“難道是爹爹回來了?”安兒心生喜悅,拉著墨靈犀走出房間。
一出去不要緊,安兒嚇了一大跳,她看到了什麼,她竟然看到了一頭……一頭羊?
不對,它有兩角三眼,可四肢確實龍爪,一身雪白的長毛,卻是龍尾,這是什麼動物啊?
若是墨靈犀此刻清醒,必然會告訴安兒,她眼前的是神獸白澤。
“白澤,不得無禮。”一個溫潤的男子聲音忽然響起。
安兒聞聲望去,就看到一個衣袂飄飄的白衣男子逆光而來,他周身散發的光暈讓人感覺猶如神祇,可他溫潤的聲音,又讓人不覺得疏離,這是誰?
安兒看向男子,男子也淺笑著看向安兒。
“你叫墨尋伊?”男子開口問道。
安兒點點頭,這是她的全名,爹爹在她周歲的時候取的,爹爹讓她隨母姓,尋伊,自然就是尋心中伊人,也就是墨靈犀。
“你是誰?如何得知我的姓名?”
男子笑笑沒有回答,而是看向墨靈犀,開口道:“我來還你一世陪伴。”
男子話音一落,白澤的第三隻眼便放出白光,那白光刺目,讓安兒睜不開眼,白光將墨靈犀整個人都籠罩在其中,不知過了多久,等安兒再次睜開眼的時候,院中一切已如常態,剛剛的神獸和男子都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滿眼含淚的墨靈犀。
“娘親,娘親你怎麼了?是不是哪不舒服了?娘親你被嚇到了麼?不怕不怕,安兒在,安兒在呢!”安兒連忙抱著墨靈犀,就像保護雛鳥的老鷹一般。
墨靈犀哇的一聲哭出聲,反抱住安兒,哭訴道:“安兒,寶貝安兒,娘親對不起你,對不起你……”
安兒身子一僵,這是她記憶中第一次聽到墨靈犀說超過十個字的話。她的娘親難道……難道……
“娘親好了,娘親都好了,我都想起來了,都記得了!”
母女二人抱頭痛哭,而遠在京城的白九夜尚不得知此好消息,隻是在七日後白九夜收到雪鴞帶來的一封信,令他震驚的久久回不過神。
信上寥寥數字——妻問君安否?
白九夜歸心似箭,馬不停蹄的往聖醫城趕去,在路上,他陸續收到了剩餘的幾個紙條……
“問君安否。”
“君安否?”
“安否?”
安,是最好的回答。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