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此情可待成追憶 隻是當時已惘然
在醫院重症監護室裏,曉曉摟著表妹靠在牆邊,看著父親和姑父給剛剛去世的爺爺穿壽衣。有隻袖子怎麼也穿不進去,兩個大男人費了半天的力氣,好容易勉強穿進去了。曉曉再也不敢往下看了,推開門就往出走,腿一軟,坐在了走廊的椅子上。此刻她想:“生老病死是人生的必然,在直麵死亡的時候,才發現原來生命如此地脆弱。人生的另一半,應該是在危難時刻能夠和自己站在一起,在痛苦時能給自己一個肩膀依靠的人。因為,這些時候金錢就是聊以慰藉的附屬品。”在一個小型的葬禮上,曉曉沒有哭,在靈柩前獻上了一束白色的玫瑰花。她想起了小時候爺爺教她寫書法、背唐詩、放風箏的畫麵,爺爺隻是身體離開了這個世界,但是他的靈魂他的精神留給了孫女。時間過得可真快,又到夏天了。曉曉在平靜中過了大半年的光景,有些好心的阿姨見到媽媽就說要給她介紹男朋友,都讓曉曉婉言謝絕了,她對媽媽說:“您別操心了,我現在一人呆著挺好的,等到了三十我還嫁不出去您再給我介紹吧。”媽媽聽完恨鐵不成鋼地說:“你不懂,到了三十就是老姑娘了,人家一聽都不願意見,誰不想找一個年輕的呢?”曉曉從冰箱裏拿了一聽可樂,進了自己的臥室,媽媽還在外麵叨嘮:“別喝涼東西——”曉曉無奈地笑了,可憐天下父母心,她也想給媽媽帶個好女婿回家,可惜還沒有遇上對的人。晚上,曉曉靠在沙發上看著一部由名著改編的同名電影《理智與情感》,當看到馬麗安一心迷戀著風度翩翩很花巧的韋勒比,而忽視了一直在身邊默默關心她的布賴特上校時,不由替馬麗安惋惜。她對著電視自言自語:“別傻了,馬麗安,韋勒比不會跟你這麼一個沒有遺產繼承的姑娘結婚的,快投入布賴特的懷抱吧。”一轉念又想到了自己,愛情就是讓人昏了頭,瞎了眼,輪到自己可能也會像馬麗安一樣不顧一切地投入到愛情的狂風暴雨中去。手機一直在旁邊響個不停,曉曉真是懶得去接,媽媽看不過去了,把手機遞給她。是個陌生的號碼,她沉思了片刻,接起了電話。“喂,喂——說話,哪位?”曉曉問。“我是徐先生啊。”電話那頭的聲音醉醺醺的,是徐澤。曉曉心頭一顫,自從上次在飛機上相遇以後,徐澤和她就斷了聯係,已經半年多了,她幾乎快要忘記了這個人。說忘記是假的,兩年多的感情怎麼能一下子忘得幹幹淨淨的呢。她激動而懊惱地想:“他怎麼還給我打電話,難道?難道——”舉著電話半晌無語。“出來吧,看看我,我都要——我——”徐澤滿嘴醉話。曉曉聽他到現在還是對自己呼來嗬去的,一股怒氣直頂腦門,一下子清醒了,略帶挖苦地說:“哎喲!徐總,好久沒見了,您還好吧?”“少廢話,你快出來,快點,我等著你。”徐澤帶著醉意說。曉曉諷刺道:“出來見您恐怕不行,您不是有老婆孩子的嗎?隨便見麵不太好。”徐澤嘀哩咕嚕地說:“你看見我老婆了啊。”曉曉加重了語氣說:“是呀,我看見的是你孩子他媽!”說完把就把電話給掛了。曉曉聽著電話一個勁兒地狂響,一顆心就像失去了控製的電梯,“咕咚咕咚”地往下沉,沉向一個無底的黑洞。電話一會兒又變了號碼打過來,曉曉煩透了,沒好氣地接起來嚷道:“你要幹什麼呀?咱倆不是分手了嗎?你怎麼還折磨我啊!喂——說話呀。”電話那斷傳來了一個陌生的聲音:“你好,我是徐總的朋友,他病了,想讓你去看看他。”“他病了找我幹嘛,我又不是他們家保姆,跟他說我不去。”曉曉毫不客氣。“你就去看看他,他真是沒人陪了。”“他沒病,肯定是喝多了,沒人陪找我來了。”“唉,不是——我也說不清楚,你去看看就知道了。”曉曉想:“沒人陪了知道找我,好事從來不知道找我,我正好沒處找你出這口氣呢,你倒找上門了。”她越想越氣,幹脆不如去找趟徐澤好好跟他理論理論,省得自己老平白受這冤枉氣。想到這她說:“行!我去看他,在哪?我正好有話想跟徐總好好說說呢。”朋友答:“在他家,剛把他送回家。”從自己家到徐澤家的路,曉曉再熟悉不過了,她開著車,腦子裏不停地組織著見麵怎麼挖苦諷刺徐澤的語言,一定要痛訴過去他的種種不好。這次,她決定要態度強硬,改變以往在徐澤麵前柔弱的樣子,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對待壞人就要比他還要壞。車子一溜煙地開進了位於朝陽公園旁一個高檔公寓的地下停車場。這兩年北京的房價猛漲,尤其是在東三化東四環附近的房子,更是貴得厲害。有錢人一般都是在市裏買套公寓,再到郊區買套別墅。幾百萬的房子,對於富豪們不算什麼,說買就買了,可是老百姓有的一家老小必須擠在一個屋簷下,為了能貸款買上一套經濟適用房,大半夜就在露天裏排隊拿號。高檔公寓的物業一般都非常負責任,沒有業主的允許是不能隨便入內的,徐澤家樓下的保安認識曉曉的車,所以沒攔著她。小保安看見曉曉的車自己琢磨:“咦?怎麼以前那個女的又回來了?這要是讓現在住著的女的知道了還不熱鬧了。”電梯到了二十五層頂樓,曉曉“咣啷”一聲就把徐澤家的大門拉開了。“這個二百五,連門都不知道鎖。”曉曉想。一進去,屋裏漆黑一片,曉曉在黑暗裏適應了幾秒鍾,才能分得出方向。這個房子她太熟悉了,穿過黑乎乎的門庭,主臥室外的起居室裏亮著一束微弱的光,是開著的電視。這裏到處都是讓人窒息的安靜,絲毫感覺不出有家庭的溫暖,以前曉曉就這麼覺得,現在這裏的氣氛更是讓她壓抑。隻有開著沒人看的電視,才讓人感覺這個家是真實存在的。曉曉緩步向前走著,電視裏猶如鬼火般的藍色亮光照在書架上,幾張照片擺在那裏。曉曉停住腳步站在書架前,照片裏的小男孩非常可愛,有一張是徐澤的父親和小男孩的合影,老人抱著孫子開懷地笑著,還有一張,就是飛機上的那個孕婦抱著自己的兒子,這個女人年齡應該比曉曉大不了幾歲,瘦長臉,不算漂亮,但是從她的眼神中流露出一種極大的滿足感,仿佛抱住了兒子就是最大的成就。曉曉心裏泛起一陣酸想:“他們畢竟是一家人,這是一個家庭啊。”“啊——”曉曉一聲驚叫,有人從身後一把抱住了她,在黑暗裏她驚出了一身冷汗,徐澤的酒氣立刻飄到了麵前。曉曉一邊掙脫一邊說:“你有病吧,想嚇死我呀!”徐澤使勁摟著她,把她的肋骨給弄疼了,她一個勁兒回憶剛才組織好的語言,可是好像是得了短暫性的失憶症,明明想好的話卻怎麼也記不起來了。曉曉有點著急,開始語無倫次地說:“你先放開我行嗎?疼著呢——放開啊,行不行?你這人怎麼這樣啊——”她使勁掰開徐澤的胳膊,可是胳膊就像是上了鎖的夾板,紋絲不動。徐澤也不說話,夾著曉曉就往臥室走。曉曉見狀不好,就連踢帶踹扯著嗓子嚷道:“你不是病了嗎?你要幹嘛呀?別拽我!別拽我!”徐澤把曉曉拖進了漆黑的臥室,一下子就將她壓在床上。曉曉意識到徐澤要幹什麼了,她既委屈又著急“哇哇”地放聲大哭。“你讓我回家吧,別這樣了——”她哽咽著哀求。徐澤終於說話了:“對不起,其實我最愛的還是——”說話時,他的力度稍稍鬆了,曉曉趁著這個機會,猛地推開他,往下一出溜兒,就勢掙脫了。曉曉撒丫子地往門口跑,她覺得在身後追自己的人就像個殺手般地可怕,她突然想到了震驚世界的英國滿月連環凶殺慘案,那個殺人惡魔專門在月圓之夜,跟蹤獨自出行的年輕女孩,然後將其強奸並殺害。跑到門口時,手柄第一下沒擰開,徐澤從後邊一把揪住了曉曉的頭發,曉曉驚慌失措,但是她執拗不過一個男人。她跟徐澤在客廳的沙發上滾來滾去,她想盡一切辦法要脫身,而徐澤死死拽住她不放。徐澤一手扳著曉曉的臉,一手摸索著要解曉曉的腰帶,說:“你別老動,一會兒就好了。”曉曉咬牙切齒地說:“你有老婆了,還這樣合適嗎?我又沒燒你們家房子,砸你們家車,你為什麼要這麼對我?”徐澤解不開腰帶就開始要脫曉曉的上衣,他說:“我對你最溫柔了,你還想怎麼著?”她的雙手騰出來了,抓住他的胳膊狠狠地咬了一口,“哎呦!”徐澤疼得鬆開了手,曉曉翻起身就跑。“咚”一聲悶響,徐澤頭朝下,從沙發栽到了大理石的地板上。曉曉剛跑到門口,就聽見一聲悶響,她的胸口立刻有種揪心的疼。她聽見徐澤躺在地板上“嘿嘿”地笑了兩聲,然後說:“你討厭,不喜歡你了,不喜歡你了……”她手握門柄,準備隨時逃跑,可是徐澤躺在地板上半天也沒有動靜,死亡一樣的靜,更加不寒而栗。她站在原地不敢動,她怕一動徐澤就會像僵屍一樣,蹦起來捉自己。她知道自己的左邊就是個燈光的開關,隻要稍微一抬手就能點亮整個客廳。這短短的幾分鍾過得比一個世紀還要長,她深深吸了兩口氣,鼓足勇氣按下開關。登時一片明亮。一瞬間,地獄變回了人間。徐澤躺在地板上,額頭的一角流著血。曉曉終於意識到他是自己以前的男朋友了,她快步走過去,使勁想把他扶起來,可是喝醉了的人死沉死沉的,費了吃奶的勁才勉強把他扶著靠到沙發上,用紙巾幫他擦著額頭上的血,她知道自己已經不愛他了,可是這次,她還是包容下了他以往的、現在的種種不當之處。在這個變幻莫測的社會裏,人心說變就變,愛情是靠不住的,而親情往往比愛情要堅固很多。如果說一個女人愛一個男人,有著一份母性的慈愛,那麼也是一種極致了。因為母愛的無私,天地為之動容,作母親的永遠承載和包容著孩子的一切。徐澤的童年母愛是不完整的,長大以後我行我素大大咧咧,顧及不到別人的感受,也許小時候,沒人告訴他——寬容也是一種美德。曉曉覺得很過意不去,徐澤因為自己才把頭磕破了。臨走時,她蹲在沙發旁邊說:“傷口沒好之前先別著水呢,以後咱倆別這樣了,鬧一通多沒意思啊。咱們當個好朋友,我——我把你當成哥哥,當成——親人也行。”徐澤閉著眼睛不言語,其實他一點也不糊塗,心裏跟明鏡似的。門又一次被關上了,徐澤靠在沙發上,目光呆滯,額頭上掛著血跡。在這個空蕩蕩的家裏,他感覺不到愛。他兒子的媽媽是個精明的上海女人,每個月都會準時遞給他一份家用賬單,上麵明細到孩子的奶粉、尿布、打車去超市的路費樣樣不落。他真是從心底裏佩服上海女人,到現在他們也沒有結婚證書,但是上海女人不在乎這個,隻要位於陸家嘴的那套高級公寓寫成她的名字,每月的生活費準時到位,一年出國旅遊幾次就可以。平時,兒子交給外婆管,自己去恒隆廣場買買東西,約幾個闊太喝喝下午茶,結不結婚不重要了,關鍵是當個坐擁財富的女人。徐澤也不知道這個上海女人是愛自己的人還是愛自己的錢,但是有一點她是他兒子的媽媽,一個女人肯為自己生孩子,就不能虧待了她,虧待她就是虧待兒子,北京老爺們幹不出這種事來。徐澤晃著站起來,從書桌的抽屜裏找出一小袋白色的粉沫,又從錢包裏拿出一張信用卡。白色的粉末乍一看像是白砂糖,徐澤把粉末倒在桌子上,用信用卡剁了剁,分了一小撮出來,用吸管深深地一吸。白色粉沫順著吸管進入了他的鼻腔、血管、肺部、大腦甚至整個身體。“舒服——”徐澤頭向後一仰,癱坐在椅子上,此時,他飄飄忽忽地仿佛在另外的一個世界,什麼上海女人、北京女人都跟他沒關係了。又是大半夜一個人開車回家,仲夏的北京天氣悶熱,雷陣雨說來就來。開到國貿橋時,頭頂上悶雷陣陣,一道閃電劃破了寂靜的黑色夜空,曉曉心裏有一種說不出的感慨,仿佛今晚過得太漫長,突然之間長大了幾歲。她打開了汽車的大燈,照亮雨夜回家的路,幾年前跟在徐澤身後去風月場所的情景恍若是上輩子的事了,但是經常唱的一首歌還是那麼地熟悉:往事不要再提,人生已多風雨,縱然記憶抹不去,愛與痛都還在心底,真的要斷了過去,讓明天好好繼續,你就不要再苦苦追問我的消息,愛情它是個難題……在曉曉恬靜的外表下是一顆渴望激情,澎湃湧動,浪漫感性的心。小時候,爺爺教了她很多首唐詩,四歲的她偏偏對王維的《紅豆》記得最清楚:“紅豆生南國,春來發幾枝,願君多采擷,此物最相思。”上小學五年級時,她無意間在媽媽的枕頭下麵發現一本書——岑凱倫的《影子山莊》,當時她的漢字還沒認全,經常拿著本字典看書。後來,她完全沉溺於瓊瑤的夢幻世界,才子佳人,風花雪月。初二那年的寒假,視力突然下降了,因為她經常一整天抱著金庸的武俠小說。上物理課時,她偷偷在課桌下麵看艾米莉·勃朗特的《呼嘯山莊》。這是一本優秀的世界名著,尤其是幾場婚變的描寫,幾乎是同出一轍。高中時,她參加了學校的文學社,最熱愛的是張愛玲,當然,所有的書都代替不了她摯愛的《紅樓夢》。書 —— 這個東西讀多了也很害人,曉曉的心底已經被這些纏綿悱惻的情愛給浸泡透了,她的一顆浪漫而敏感的心,還沒有碰到能懂的人。她是一個空姐,世界上很多美好的地方她都去過,每當站在旖旎的景色中時,她就會惋惜,這樣的美景沒有心愛的人在身邊和自己一起分享。這些書讓她在心智上早熟,十四歲時幻想能有個王子牽著手和她漫步,在楓樹林裏深深地擁吻。十八歲時,想要一個值得崇拜的男人,然後就不顧一切地投入他的懷抱,為了感受那種一瞬間觸電般的感覺。二十二歲時,突然渴望結婚生子,假日帶著孩子,在一間灑滿陽光的屋子裏喝咖啡。她甚至幻想:春天,和愛人單獨去日本賞櫻花,當粉嫩的花瓣隨風飄落在她的肩頭,他就會輕輕地為她拂去。夏天,他們到美麗的愛琴海邊曬太陽,享受地中海無限的風光,傍晚,當夕陽落下,就在沙灘邊吃燭光晚餐,當然,旁邊一定要請個小提琴手伴奏。秋天,手挽手走在一望無垠的茫茫沙漠中,去感受莫高窟的滄桑與悲壯,愛情如同曆經幾千年風雨洗禮的敦煌壁畫,依舊保留著自己的色彩。冬天,帶上孩子,來到瑞士的阿爾卑斯山腳下,滑完雪回來,全家人圍坐在壁爐前,喝著熱騰騰的奶油濃湯。當她遇到徐澤,這一切都變得那麼不可能了,他連最後一點幻想的機會也不留給曉曉。徐澤的生活是那麼地無聊,性情也是那麼地無趣。喝酒、打牌、看足球是他的愛好,他古怪得平時很少跟曉曉交流,沒有了精神的溝通,再熱烈的愛情也會慢慢變為一潭死水。曉曉為了適應他,做了許多努力,她開始學著做飯,希望有一天他能吃到她親自做的菜。她的廚藝做一頓普通的家常便飯已經沒問題了,有時,晚上她會把一隻柴雞去了皮,加入鮮貝、鮑魚丸一起放在鍋裏,用文火燉四個小時。第二天早上,用雞湯煮一些蘑菇餡的小餛飩,雞肉切成絲,跟黃瓜絲一起用芝麻醬、香油拌成小菜。很多次,她一個人吃著自己做的飯時,絲毫感覺不到幸福的味道。這一切徐澤卻沒有看在眼裏,曉曉也沒有機會給他做頓飯,因此她後來再想起這段感情時,略微地有些遺憾。她有時幻想著未來的另一半應該是什麼樣子,成功、體貼、睿智、博學,她的要求也許太過於完美了,反正,不是徐澤的樣子。在剛才看過照片以後,她甚至有點暗自慶幸——跟徐澤生孩子的女人不是自己,否則,她真的就要忍受這個男人一輩子了。還好不是她,她還有可以追求夢想的權利。原本以為這場雷陣雨很快就能停,到家以後還是在嘩嘩地下著,讓人心煩,這場雨下了很久,溫度也隨著降低了……2英國的天氣就是這樣,人們出門都習慣性地帶上一把雨傘,明明剛才還是豔陽高照,突然間就會雨點紛飛。上官龍剛到約克時,很不適應這裏的天氣。約克郡在英國的北部地區,約克城是曆史上英格蘭北部最重要的城池,從這裏再往北就是蘇格蘭高地。公元1314年左右,蘇格蘭的騎士們為各保衛自己的國家爭取自由的權利,曾經在約克北部與當時的統治者進行了一場激烈的戰鬥。17世紀,為了逃避宗教的迫害,一群英國新教徒逃往新大陸求生,因為思鄉,他們就用約克的名字為新定居地取名——new york,紐約。這是一座記載英國曆史的名城,現在的約克城被斷斷續續的城牆環繞著。這裏三月份時,可以感受和煦溫暖的陽光,八月份時,卻很可能因為下雨而感冒。英國比鄰大西洋,屬於海洋性陸地氣候,當陣陣海風從西邊的海岸吹到北部的山穀地區,冷空氣變得濕漉漉的。上官龍是個土生土長的北京人,北京冬季幹冷,他討厭又冷又濕的感覺。還好,再過一個學期就畢業了,他可以回到北京,不用走了。雨下了一個星期了,上官龍歪在床上玩著電腦遊戲,他的同居女友Maggie穿著黑色的蕾絲內衣在一麵落地的梳妝鏡前,一件又一件地試著今天出門要穿的衣服。他們住在一幢典型的英式house共兩層,用紅褐色的磚砌成,房子前麵被白色木籬笆圍著的是個不大的花園,靠著房屋牆根,長了很多紫色、白色、黃色的野花,中間的花圃種滿了英國的國花——玫瑰,紅色的。一樓有客廳、廚房和一間客房,二樓有一間主臥室,兩間客房。所有的屋子都糊著鵝黃色的牆紙,掛著翠綠色小碎花的棉布窗簾,客廳的壁爐上擺著兩隻燭台,上麵插著白色的蠟燭,由於長時間沒人用,燭台上落滿了灰塵,木質的樓梯每當有人踏上去的時候就發出嘎吱的聲音。這幢房子有至少兩百年的曆史了,房東是繼承了祖上傳下來的地產,據說房子的一個女管家,死後靈魂還在這裏,每到午夜鍾聲響起時,她就會手持蠟燭推開每個房間,看看大家是不是都在安睡。雖然這隻是個傳說,但是真正的房主早就不住在這裏了,還以非常合適的價格出租給當地的留學生。上官龍剛到約克時,住在一位父親朋友的朋友家,極其不方便,後來他跟兩個從山西來的煤礦暴發戶的孩子一塊租了這幢房子,三個男孩分擔房租。後來Maggie跟他交往沒多久也搬進來了,再後來,另外兩個男孩沒有堅持完學業就回國了,幸好Maggie家有錢,能跟他平分房租,最後,他們的房租全部由她付了,反正她家有的是錢,根本不會在乎的。二樓的另外兩間客房,被當成了儲藏室,他們住在主臥室裏,一張英式的桃木大床,掛有白色的帷幔,門、牆圍、馬桶、浴池還有床頭櫃上的桌布都是白色的,簡直像一間修道院。上官龍討厭這麼多的白色,但是Maggie喜歡,她的父親在台灣經營著一家規模龐大的電子自動化公司,是島內著名的電子大王,五歲時父母離異了,她被判給了父親。十二歲就到新西蘭去讀書,她開始是學繪畫的,後來因為對莎士比亞的崇拜,來到了英國在約克大學學習歐洲戲劇史。剛入學不久,就在約克郡河穀國家公園裏偶遇了同樣身家闊綽的上官龍,她不得不承認,上官龍很帥,身在異鄉為異客,也許是精神上的需要,也許是身體上的依賴,他們很快就同居了。Maggie的中文名字是畢芸卿,她每隔幾個月就會收到折合人民幣100萬元的生活費,這是她父親能給女兒最好的補償了。Maggie是個購物狂,也是個典型的理想主義者,她看到的生活和情感,都是建立在豐厚的物質基礎之上的,她不僅給自己買名牌,也給上官龍買。她的心地還算善良,當看到上官龍一位從天津來的同學,每天都是放學以後回家煮方便麵吃的時候,表現極為驚訝,對上官龍說:“難道你們中國現在還是那麼窮嗎?”然後她就到超市買了將近100英鎊的食物給那位同學送去了。Maggie最羨慕的女人是已故的威爾士王妃Diana,像Versace這樣傑出的時裝大師為王妃設計衣服,每一件衣服都是獨一無二的,和Elton John是好友,與美國總統共舞……威爾士王妃生前過的流光溢彩的生活就是Maggie所向往的,她已經是約克城裏出了名的社交名媛了。她細長的丹鳳眼高高的顴骨和一雙修長的美腿,深受英國男士們的歡迎,她也因為這些優點而自豪,就像今天,已經是十月份了,她最後選擇了一條DIOR黑色連身短皮裙,CUCCI及膝長筒高跟皮靴,外罩一件玫瑰紅色的FENDI皮草,手持CHANEL NO.2.25白色鱷魚皮手包,齊腰的波浪大卷散著,穿著短裙和絲襪出門。其實上官龍還是愛畢芸卿的,隻是他自己一直不肯承認。去年夏天回國前,他和畢芸卿特意從約克城早出發,在倫敦玩了一天。那天下午,他們坐船在泰晤士河上遊覽,英國政治家約翰.博恩斯說:“泰晤士河是一部流動的曆史。”的確,泰晤士河孕育了璀璨的英格蘭文明,它發源於英國南部的科茨沃爾德山,到倫敦時河道變寬,形成了一個很寬的河口,所以,也有人把倫敦段的泰晤士河稱為“寬河”,最後,經諾爾島注入北海。倫敦最重要的建築物大部分也都在泰晤士河兩岸。有象征著一段黑暗曆史的倫敦塔,伊麗莎白一世就曾經在其弟弟執政期間被短期關押在倫敦塔裏麵,還好,這座陰森的古堡沒有永遠關注伊麗莎白,否則,就不會有英國曆史上偉大的“伊麗莎白”時代了。有倫敦眼和威爾遜海軍統帥雕像,著名的文藝複興風格的聖保羅大教堂,見證了查爾斯王子和戴安娜那場世紀婚禮的威斯敏斯特大教堂。倫敦的天空也會有豔陽高照的時候,風和日麗的下午,一朵朵的白雲像棉花糖似的浮在蔚藍的天空中,上官龍興致盎然地站在船頭,如同民國時期的一個文學青年,正在清華的校園裏,玩味著朱自清先生的《荷塘月色》,看著畢芸卿被微風吹動的飄然長發,他覺得眼前的一切就是那婷婷的舞女的裙。他詩興大發,在陽光下念道:輕輕的我走了正如我輕輕的來我輕輕的招手作別西天的雲彩那河畔的金柳是夕陽中的新娘念到這兒,他心裏泛起無限的憐愛,坐到畢芸卿的身邊,滿眼癡情地望著她繼續念:波光裏的豔影在我的心頭蕩漾軟泥上的青荇油油的在水底招搖在康河的柔波裏我甘心做一條水草那榆蔭下的一潭不是清泉是天上虹揉碎在浮藻間沉澱彩虹似的夢情緒達到了高潮,他起身用發自胸腔的聲音念出:尋夢?搖撐一支長篙滿載一船星輝在星輝斑斕裏放歌但是我不能放歌悄悄是別離的笙簫夏蟲也為我沉默沉默是今晚的康橋悄悄的我走了正如我悄悄的來我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他知道自己的張幼儀早已經被父親選好了,是上海市副市長於成亮的千金,畢芸卿就是陸小曼的化身,至於林徽因那樣的女孩還是算了吧,和林徽因戀愛太辛苦,自己畢竟不是徐誌摩。畢芸卿在聽完上官龍這番慷慨激昂的朗誦以後,表現得極為平靜,對上官龍說:“親愛的,你知道嗎?世界是一個舞台,所有的男男女女不過是一些演員,有下場的時候,也有上場的時候,一個人在一生中扮演著好幾個角色。”她總是很冷靜,上官龍摸不清她的思想,正因為如此,他才覺得她比別的女孩都重要。他坐到她的麵前,一根手指輕輕地勾住她的手。她還是若無其事地望著遠方,睫毛的影子映在了顴骨上,像閃動的天使的翅膀。他將臉湊近嗅到了她的呼吸,又將舌頭纏綿地送到她的口中,他如癡如醉般沉浸在相互擁吻帶來的快感裏麵,所有的注意力一下子轉移到了下身,今天穿的這條牛仔褲顯得太緊了。當他睜開眼時,幾乎快要窒息過去了,因為,她一直睜著眼睛,麵無表情地對著他。他從來沒見過,哪個女孩子在接吻時還把眼睛睜大,有時他們做愛時,她也總是麵無表情的,他甚至懷疑自己根本不能滿足她的需要?3畢芸卿出門以後上官龍從床上一骨碌爬起來,穿著拖鞋走到浴室的鏡子前,他拿起剃須刀揚起下巴,輕輕地刮著胡子,鏡子上的水漬沒有擦幹淨,人影在裏麵矇矇朧朧的,刮著刮著,他突然下意識地用手理了理搭在額前的頭發,一片雪白色的皮膚映在眼前。煩悶、恐懼、迷茫彙集在一起像陣灰色的霾襲來,他咣當一下把剃須刀撇在一邊,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