靄,煙冥沉沉。一群身著製服,麵容精致的女人坐在一輛大型客車中,任由這輛客車載著她們在空曠的停機坪上穿梭。車子開得很慢,裏麵的暖氣升騰起來,使人不免有些倦意。她們有人在竊竊私語,有人抓緊最後一點時間跟愛人通電話,或是卿卿我我或是叮囑老人和孩子,有人則望著車窗外發呆。這輛客車不知道已經載過了多少像她們一樣的女人,穿過一層層的迷霧,車上的人已經從少女變成了少婦,從秋來到冬盡,春來到夏。又是一年的春節,每當家家戶戶都在闔家團圓的時候,總有一些從事特殊工作的人們在為別人的幸福默默奉獻著,空姐就是這樣一群人。飛行工作者已經淡忘了節假日的觀念,他們早已習慣不停地從此地到彼地。大年初二,曉曉照常飛行,今天她的任務是北京—深圳—北京。這幾個月徐澤不像剛開始那樣不停地找她了,隻是偶爾夜深人靜時會打個電話,曉曉不是睡著了,就是在飛機上。她想這麼久了,他也應該明白了吧。今天還算好,這個乘務組裏有好幾個熟人,尤其是還有她喜歡的明明姐。自從2003年開始實行電腦排班係統後,就打亂了固定組的概念,誰和誰飛一班事先都不知道。曉曉今天的妝化得極為漂亮,但是就是笑不出來,因為她的心是空的。曉曉站在頭等艙迎客,按預計的人數今天的頭等艙應該是座無虛席。客人陸續登機,幾乎都是攜兒帶女去深圳度假的。曉曉和同事們為客人一件件地掛著衣服,一杯杯地送著迎賓水,周到的服務和燦爛的微笑背後的辛酸沒有人知道。上來一個孕婦,一位老者抱著個一歲大的小男孩跟在後麵,像是孕婦的母親。曉曉接過孕婦手中的登機牌,帶著她們來到頭等艙7排D、E座,D、E、F座是三個挨著的座位,曉曉想那個空出來的F座應該是小孩的父親坐吧,要不然一個孕婦怎麼帶著老人和孩子出行呢?安排好孕婦,曉曉轉身看見一個人站在她背後,不是別人,正是徐澤。就是那個她曾經深愛的徐澤,就是那個一個星期前還半夜給她打電話的徐澤,就是那個跟她度過了無數不眠之夜的徐澤。徐澤背了一個日常用的小包,站在她麵前,眼中有驚訝也有含情脈脈。曉曉站在原地,她木然地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因為身邊的那名孕婦正在跟徐澤招手,小男孩不停在咿咿呀呀地叫著“爸爸”,終於徐澤繞過她的身體坐在孕婦的旁邊。曉曉以為自己會哭,以為自己會心如刀絞,可是她沒有。她隻是木木地,如同一個空殼子地站在那裏。畢竟,感情是脆弱的,它經不起時間無情的折磨和命運百般的戲弄。在曾經等待徐澤的一個個漫長的午夜裏,陣陣心悸襲來,曉曉總是淚水漣漣地默念:“柔情似水,佳期如夢,忍顧鵲橋歸路,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可是時間,就是時間,已經把她的愛磨平了,把她的思念磨碎了。她現在終於明白了她和徐澤之間這段不能被常人理解的感情背後的一切——原來他已是兩個孩子的父親了,這就是夏雨諾告訴她的“鶯鵲同林”。飛機起飛了,客艙裏一切一如往昔。乘務員們照常為旅客提供著各項服務。大部分頭等艙的客人都用完餐了,曉曉和明明姐站在在操作間裏,明明姐早就看出曉曉今天不對勁,總是心不在焉恍恍惚惚的。葉芷明手裏剝著橙子問曉曉:“怎麼了,你今天狀態不對呀?”曉曉強擠出一絲微笑說:“我沒事,明明姐你就甭為我操心了。”芷明笑著擰了一下曉曉的臉說:“小丫頭,也有心事了吧?講出來我聽聽。”話音未落,徐澤掀起隔簾站在他們麵前,芷明出於工作的第一反應就問:“先生,有什麼需要幫助的嗎?”他有些惴惴不安地問:“衛生間在哪?”“就在你的右邊。”芷明邊說邊為徐澤推開了衛生間的門,可是徐澤並沒有進去,他的眼睛一直盯著曉曉。見芷明閃過身去,他才壓低聲音問:“你玩失蹤啊?怎麼不接電話?”曉曉冷笑著說:“你不是有老婆孩子的嗎?還找我幹嘛。”“那——”徐澤幹要開口瞥見芷明正往這邊瞧著他們,便不說了。芷明見狀識趣地去了客艙裏,徐澤見四下無人便說:“你懂不懂啊?這是政治婚姻。況且——”還沒說完他見又有人來,就收住了。曉曉覺得眼前這個男人唯唯諾諾的,毫無男子漢敢做敢當的風範,她鄙視地瞥了一眼徐澤說:“我不懂,那你就好好抱著老婆過吧。”她說這話時聲音有些大了,包括芷明在內的幾個同事都聽見了。徐澤氣得漲紅了臉青筋暴露,露出了他北京流氓的本質,啞啞地說:“你丫是不是給臉不要臉呢?”其他同事這時都圍了上來,尤其是乘務長生怕有客人投訴,也不問青紅皂白上來就給徐澤道歉,連聲說:“對不起對不起,都是我們的不是。”徐澤急著白臉地說:“行了,沒你們的事,別道歉了,煩不煩呢。”說完臉色灰沉地回到了座位上。大家誰問曉曉,她都保持緘默。乘務長氣得臉色鐵青,無奈之下芷明把曉曉拉到了一邊說:“別犯傻了,我年輕的時候也是心直口快,結果吃了不少虧。在飛機上掙點錢不容易,別老讓人家數落自己。我你還信不過嗎?有什麼委屈說出來就好了。”曉曉雙眸空空地望著前麵,哀婉地說:“我沒什麼委屈,隻是很無奈。”隨之她把自己和徐澤這段淵源簡單地給芷明講了一遍。芷明聽後半晌無語,曉曉的故事觸動了她的心弦,原來這個世界上,不僅隻有她一個是等愛的女人,而且就生活在自己身邊,比自己還要年輕。芷明眼圈泛紅,長歎一聲。女人是水做的,總是隨波逐流,滾滾紅塵中何處才是值得終身眷戀的港灣?飛機到了深圳,旅客都下完了,芷明拉著曉曉到寶安機場的停機坪上透氣,周圍充斥著發動機的噪音,彌漫著濃重的燃油味道,天色已暗,月亮躲在朦朧的薄霧裏,影影綽綽。芷明仰頭望著月色說:“我二十出頭的時候也交過幾個男朋友,後來還是嫁給了一個對我最好的男人。最愛的人往往和你結不了婚,和你結婚的是最合適過日子的。”曉曉安靜溫婉地回答道:“你不愛他為什麼還要和他結婚呢?結婚為的是什麼?不就是為了與愛人一起‘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嗎?”芷明把臉側過來,一顆淚珠悄然滑落,她帶著怨婦的口吻說:“男人哪!什麼是真的?什麼是假的?你管得住嗎?還會有更好的。”說完芷明輕聲地哼起了鄧麗君的一首老歌:“我沒忘記你,你忘記我,連名字你都說錯,證明你一切都是在騙我,看今天你怎麼說?你說過兩天來看我,一等就是一年多,三百六十五個日子不好過,你心裏根本沒有我,把我的愛情還給我。”芷明幽怨的歌聲夾雜著噪音飄蕩在空氣中,慢慢向上升,如果真的有天堂,天使聽見她的歌聲也會傷心的。愛情就是覆水難收,付出的和收獲的不一定成正比,可是女人們偏偏還是要愛,盡管已經遍體鱗傷了,還是要在水裏火裏掙紮愛恨,最後傷痕累累時還要說,我不會後悔去愛一場——這就是女人。
七、原來如此(2 / 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