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原來如此
重陽將至,秋高氣爽,秋意盎然,秋水披霜。京城迎來了一年當中最美麗也是最短暫的季節。曉曉想這兩年的光陰是虛度了,她想找回一個真正的自己。她把自己的手機通話功能設置成了開機呼叫轉移,這段時間徐澤像瘋了似的不停地打電話給她,但是打不進去。曉曉看徐澤最近幾乎每天都給她打電話,心中不禁覺得好笑,她笑自己以前真的很傻,總是自欺欺人地認為徐澤天天都很忙,忙得連打個電話的時間都沒有。人就是這樣,每每要到失去的時候才懂得珍惜,偏偏最值得珍愛的就是最平凡的。一天早上,曉曉推開窗,一股涼風颼得她打了個哆嗦。時間過得真快,秋天都過去一大半了,轉眼又到冬天,一年就這樣過完了。昨晚聽文文說上官龍今天坐飛機回英國繼續學業,現在也應該起床收拾行李了吧。機場高速上一輛黑色的奧迪A6拉著警鳴一路飛奔。車裏的上官龍心情忐忑不安,因為他的父親上官桀正板著臉坐在後麵。上官龍心想:“頂多再忍一個小時,哥們就跟北京說再見了。老爺子有通天的本事也不能跑到英國去管我。”上官桀從美國回來以後,心情倒是不錯,已經約好了此行的一幹人等,明年再去。隻是回到家,看見兒子整日裏遊手好閑行事闊綽,如此的浮誇張揚,不由得替自己捏了把冷汗。他已經找兒子談過好幾次話了,他是個共產黨幹部,自己當初是從基層的一個小民警一點點做起來的,四十歲成了市局最年輕的副局長,今年是他本命年,四十八歲被破格提拔為副部長。官場的爾虞我詐,他比誰都清楚,他知道多少人都在虎視眈眈地盯著他。在多次勸說未果後,他嗬斥兒子道:“你爸我是共產黨的官,一月工資是有數的。咱家的錢雖然都轉入境外,這些車也都歸在你舅舅的名下,你也不能成天這麼招搖地往外跑啊!多少人都盯著我呢,你知道外麵的人誰是誰嗎?保不齊就有人想利用你對付我,社會太複雜,京城水太深,你出門低調點,咱有錢留著外國花。”上官龍灰著臉低頭不語,上官桀看到兒子這樣氣就不打一處來,嗬斥道:“還不快出去!”兒子剛開門要走,上官桀又叮囑了一句:“回來!在外麵玩跟那些女人別露身份,你的婚事我早給你琢磨好了,等從英國回來再給你安排,到時候你們就移民。”其實說起這個兒子上官桀的確覺得有些愧疚,從小到大龍龍幾乎是在姥姥家長大的。他平時總有忙不完的工作,顧不過來的應酬,但是為了自己的仕途再累也要兼顧,對於家庭他隻能把精力和時間減少。結婚多年的妻子和他真算是患難夫妻,當初結婚時隻有妻子單位分的一間小平房,把牆粉刷了一遍,大衣櫃和矮櫃各置辦了一個,再把兩張單人床一拚,就算是新房了。有了兒子以後,陪孩子的時間越來越少,往往隻是聽到孩子又犯錯了才怒不可遏地想起來教育兒子,老人又護著孩子不許他管,所以他這個兒子從小就是一派少爺作風,整日裏吊兒郎當,父親的艱苦奮鬥精神沒遺傳給兒子,兒子倒從他身上把不該學的學得一點也不差,要說起來怎麼享樂他這個兒子是最在行的。還記得兒子自從上了高中以後,接觸了一些社會青年,開始曠課了。他就不停地給兒子轉學,每次都交上好幾萬的讚助費,可是重點高中還是沒能把兒子的心收回來。兒子是不曠課了,但是一到教室就開始睡覺,老師也沒轍。高考前,他為了盡一點當父親的責任,答應妻子要陪著兒子一起備戰高考。誰知這時,跟隨了多年的老領導暗示他想提前退休,並且在退下來之前還想讓上官桀陪他去基層視察一下,這就表示上官桀很有可能成為這個位置候選人的最有力競爭者。奮鬥了二十年等的就是這一遭,他義不容辭地去了。在陪同老領導期間,領導多次問起他關於兒子高考的事情,他總是一臉誠懇地回答:“有太太在家陪兒子呢,我得為您站好最後一班崗。”他站在領導身邊默默地想:“站好最後一班崗,我就副部級了。”北京首都機場候機大廳裏正在廣播:“乘坐CA937去往倫敦的旅客請由11號登機口登機。”上官龍坐在波音747-400P飛機二樓的公務艙座位上往外看,馬上又要和北京說再見了,他也說不清自己的心情是愉悅還是失落。此時他的父親上官桀已經回到了坐落在長安街上,與天安門廣場比鄰的部委大樓的辦公室內。快到中午了,今天的公務不是很繁忙,上官桀背對辦公室的門,站在窗口向外眺望,在他的斜前方就是舉行開國大典的天安門城樓。漢昭帝時有個奸臣也叫上官桀,但他可不是奸臣,在給基層幹部開會時他說:“如果我不是個好官,共產黨就沒有好官了。”他由窗口走到書櫃前,厚厚的紅木大書櫃裏麵滿是《毛澤東選集》《資本論》《鄧小平理論》和十六大的各項學習報告,這應該算是典型的政府幹部的書櫃了。他拉開書櫃的一扇門從裏麵抽出了幾本書,書架上立刻凹進去了一塊。他把辦公室的門悄悄地反鎖了起來,然後似乎還是有點不放心,又把百葉窗放了下來。確定四下裏已經嚴密了,他迅速用手摳開了書架凹處的木板。原來這個書櫃之所以這麼厚,是因為還有一個暗層的緣故。那個凹處的木板是活動的,平時用書遮著,取下木板,裏麵一座鎏金的佛像穩坐正中,上官桀從旁邊拿起三株檀香點燃了。手持檀香微閉雙目,在佛像前拜了三下,他宛如一名虔誠的佛教徒正在布達拉宮前對至高無上的宗教進行著頂禮膜拜。拜完以後上官桀立刻修正了神色,把木板蓋好關上櫃門,以最快的速度打開了百葉窗和門鎖。這尊綠財神佛像是一個朋友幫他特意從西藏的喇嘛那裏求的,“綠”諧“祿”字指俸祿的意思,毋庸置疑這尊佛像是保佑官運亨通的。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官場上風風雨雨十幾年,在利益的麵前誰能沒有點違心的事,違心的事做多了,難免會害怕因果。隻是表麵上還得是個無神論者,平時自己偷偷拜拜就完了,讓人知道了肯定會節外生枝。上官桀微微地皺著眉頭,閉著眼靠在真皮座椅上,他真是有點累了,胸口還有一種悶悶的感覺,這種感覺自從他踏上仕途這條路開始二十年了,一直沒斷過。“嗡嗡”,手機在辦公桌上震了兩下,是條短信,他真懶得去看,不是什麼垃圾信息就是拍馬屁求他辦事,總之手機一響準有事。稍等了幾分鍾,他緩緩睜開眼,不情願地拿起手機,屏幕上顯示:“晚上忙嗎?老地方見,我等你。”——是她發的。看完信息上官桀會心地笑了,這幾年隻有跟她在一起的時候,他才能讓自己真正放鬆下來,隻有跟她激情蕩漾的時候,他才能感覺到自己的溫度。他立刻給她回了短信,讓她晚上八點在香格裏拉飯店咖啡廳等他電話。稍許,他拿出鑰匙打開辦公桌右邊的抽屜,從裏麵取出了一個Cartier的紅色禮品盒。他把盒子放進公文包裏,下禮拜是她的生日,他們認識三年了,他準備給她個驚喜。這時,秘書敲門進來跟他彙報上午的工作,他一心想著晚上和她翻雲覆雨的事情,她裸著身體在他麵前來回搖擺,秘書的嘴一張一合地說著,他一個字也沒聽進去。葉芷明選擇了一個香格裏拉大廳裏靠窗的座位,點了一杯藍山咖啡。落地窗外就是香格裏拉飯店著名的花園餐廳,這個季節滿園都是香馥的菊花,小橋池塘還有幾隻鴛鴦戲水。葉芷明輕輕地抿了一口咖啡,唇印印在了杯子上。在不遠處有架三角鋼琴,一位身著黑色長裙的少女端坐在鋼琴前,《梁祝》淒美婉轉的旋律從少女的指尖如清泉般流淌出來,一直流到人們的心間。葉芷明歪著頭傾聽著《梁祝》,她聽醉了,眼前一片空白,十八相送、化蝶成雙的畫麵在腦海中層出不窮。這種感覺好多年都沒有了,曾幾何時,她也是個沉浸在瓊瑤小說中愛做夢的女孩。她出生在湖南湘潭,那裏有著名的嶽麓書院,父親是華南中醫大學的教授,是個極儒的人,所以給自己的女兒取了一個非常詩意的名字——芷明。葉芷明這個名字聽起來還真有像點瓊瑤小說中的女主角,但是她的人生卻極為單調和枯燥,十八歲那年,父親因為癌症去世了,當時家裏還有一些積蓄,但是為了母親和兩個弟弟能生活得更好,她沒有考大學,而是到社會上去找工作。幾經周折,父親當年的一個學生現在任職在中國乒乓球隊,是隨隊的隊醫,他打電話跟葉芷明的母親說,與其在湘潭那麼一個小地方找工作還不如到北京來,這裏畢竟是首都。還說,現在人民大會堂正在招一批服務員,來人民大會堂工作冬暖夏涼,接觸的都不是一般人,見的全是大場麵。母親和她都被說得動搖了,沒過幾天她就坐上了開往北京的火車。兩年後,在人民大會堂工作的她又趕上了國際航空公司要在北京市各大飯店的服務員中挑選一批優秀者“地升空”,葉芷明就這樣成為了一名空姐。二十四歲那年,為了解決北京戶口同時也是單位最後一批分房,她和同一個乘務組的一名男同事結了婚。雖然婚後丈夫對她百依百順,但是每當她和丈夫推著一輛餐車給客人發餐時,她就窩囊。每當航班延誤,鬧事的客人指著丈夫的鼻子破口大罵,丈夫還得跟孫子似的一個勁地點頭道歉,她就委屈。每當到國外的免稅店裏,她想買點奢侈品,丈夫總是先小心翼翼地看看價格,然後悻悻地離開,她就惱火。可是沒辦法,誰讓她就嫁了這麼一個沒本事的男人呢?可能是因為常年高空輻射,丈夫幾年前已經開始掉頭發了,再加上缺乏運動,肚子也越來越大。他吃飯總愛吧唧嘴,吃完飯還習慣用小拇指剔牙,早晨刷牙的時候發出很大聲的幹嘔,最讓芷明受不了的是,每次駐外時都穿著飛機上配的拖鞋到樓下的西餐廳吃飯。丈夫是個共產黨員,年年被評為優秀服務標兵,是模範乘務組的主任乘務長。可是,他在葉芷明眼裏永遠是個唯唯諾諾的男人。真是沒想到,自己三十歲的時候還能遇見他——這麼一個風度翩翩身居高位的中年男人,她覺得春天又來了。都快九點了,上官桀還是沒消息,這幾年芷明已經習慣等他兩三小時了,因為他太忙了。九點四十分,上官桀的車停在香格裏拉的門口,芷明匆匆付了賬快步走出大廳,跳上了車。上官桀一把握住了芷明的手說:“抱歉啊,飯局老是散不了,我又不能提前走,今天太晚了,不能陪你喝咖啡了,剛才多少錢?我給你。”他到了今天這個份上,錢已經不是很重要了,如果錢能換來一絲的安寧和快樂,多少他都不在乎,再說他花的錢多數也不是他自己的,省著也沒用。芷明含笑著說:“算了吧,這點小錢你還和我爭。”他從公文包了取出一個紅色的盒子遞給芷明:“喏,打開看看。”芷明把盒子打開“哇”地一聲,一塊Cartier Pash玫瑰金腕表浮在眼前,她漆黑的眸子閃閃發亮,充滿了喜悅。她用雙手握著他的手說:“以後別這麼破費了,隻要咱倆能夠在一起就行了。”她總是這麼善解人意,他深深地歎了口氣將她緊緊地摟在懷裏,說:“應該的,我應該做的。”言談間,車子已經開進了位於香格裏拉附近的中山雅園小區,上官桀在這裏有套閑置多年的房子。屋裏一片漆黑,上官桀不喜歡燈光,他在黑暗中把芷明的衣服一件一件地脫掉。這套房子自從兒子去了英國以後就沒人來住了,裏麵堆滿了家具和雜物,還有別人送給他的名人字畫、千年人參、百年紅酒,他平時根本沒有時間去打理這些東西,放在家裏又招是非,這套房子就成了倉庫,來這裏幽會應該是最安全的了。主臥室裏還留著一張大床,床頭上掛著一副用隸書寫的《水調歌頭》,這可不是名人字畫,而是他的兒子上官龍十四歲時參加書法比賽的獲獎作品。就在兒子瀟灑而有力的隸書下麵,上官桀把芷明壓在身下,這張床不停“吱吱”地晃動著。上官桀似乎已經體力不支,在上麵大口地喘粗氣,汗珠劈哩叭啦地往下掉,芷明還沒有享受夠偷情的歡愉,她索性猛然翻身將自己與上官桀的位置對調,上演了一出電影《本能》裏莎朗·斯通和邁克爾·道格拉斯那場經典激情戲的生活版。黑夜裏,上官桀在月光的投射下看見芷明優美的背部曲線,豐滿而不失玲瓏,他閉著眼忘情於這進進出出的快樂。驟然,他像一頭發了怒的雄獅,又將芷明壓在身下,用枕頭蒙住了她的臉,她被憋得喘不過來氣,拚命在他身下掙紮。此時,他覺得自己蒙住的這個女人就是那個當年因為嫌他隻是一名小警察而拋棄他的初戀女友,這麼多年了,伴隨著他一次次地攀向權力的巔峰,這個女人留給他的痛就會更加深一點。這輩子他隻哭過兩次,一次是初戀女友指著鼻子說他是個沒出息的人,一次是五年後女友把一個孩子送到他懷裏,然後就永遠地閉上了眼睛。他啞著嗓子吼道:“我比誰都強,是不是?——是不是?”芷明在枕頭下悶悶地哼了兩下,上官桀就勢精疲力竭地歪在一旁。葉芷明透了口氣,汗珠和淚珠晶瑩地掛在她的臉上,仿佛心底憋了好久的一口氣終於出來了。不論對她還是上官桀這都是個釋然的夜晚,雖然釋然過後他們還是要各自回家,繼續扮演著生活裏的角色……在快要下車的一瞬間,芷明附在上官桀耳邊輕輕地說:“我想以後咱們應該有個固定的地方,好嗎?”說完她下了車,頭也不回地向自己家的樓道跑去。時間也許是世界上最無情的,隻要它走過去就再也回不來了,因而人們留下了許多遺憾,正因為這些遺憾才有了一種叫回憶的東西,回憶的蔓延構成了人生。帝王將相也好,平民百姓也罷,全部都是赤裸裸地來,兩手空空地走,在彌留之際惟一的財富就是那些曾經屬於自己的片片回憶。日子還是得一天天地過,時間飛一般地不停,所謂“荏苒冬春謝”。轉眼間,秋去冬來,料峭的初春將至。北京首都機場的停機坪上一片肅穆,一架架龐然大物悄無聲息地停在那裏。寒冷的空氣中帶著幾分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