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是違法的嗎?”孫美美瞪大了眼睛說。
“別說得那麼恐怖好不好!”梁文笑嘻嘻地說。
孫美美說:“我可不想看到你成為又一個徐達!”
梁文不以為然地說:“你就把我看得那麼蠢嗎?”隨後他說,“聽說徐達已經出來了,據說並沒有查出什麼大問題,上麵正打算重新安排他呢。”
孫美美還沒來得及作出反應,梁文又耐心地向她解釋說,“違法不違法其實就在於怎麼看了,說白了是在於上麵怎麼看了。比如說這筆錢,現在在我的手裏,我拿著它即使什麼也不做,假如被查出來同樣是違法的,因為按規定我們不能私設小金庫。如果我遵紀守法我就應該把這筆錢交上去。”
孫美美問他:“那你為什麼不交呢?”
梁文莞爾一笑說:“那我不就沒有自主性了嗎?”
孫美美說:“你不怕出事嗎?”
梁文說:“我說過了,‘出事’不太可能單憑某一件事,而是一個綜合效應。你也不能把我黨的幹部想得那麼脆弱嘛!還有‘出事’是有概率的,這個概率不會比懷孕高,頂多相當於中彩吧。”
“我不希望你冒險。”
“我當然不會。”梁文說,“首先,這筆錢是不固定的,有可能有,也有可能沒有,而且隨時隨地可能到賬,我不可能來一筆就去交一筆,也就是說實際上我隨時隨地都在違法。既然同樣是違法,那我何不拿它去做一些有益的事情,讓它產生良好的效益呢?”
“你這分明是在狡辯嘛!”孫美美笑著說。
“你說我冒險也好,說我狡辯也好,你怎麼說都行,而且你說得都沒有錯。但我覺得這筆錢白白地從我手上經過不加以利用實在是太可惜了。這是到嘴的肥肉啊,不吃白不吃。我打算把這筆錢當成母雞,用它來下蛋。隻要不把它直接宰了煮進鍋裏,我想也沒什麼大事可出吧,而且也算對得起天下吧。原先我還真考慮過拿這筆錢為報社做點事情,掙了錢至少可以給大家增加點兒獎金。但我細想了一下覺得沒必要這樣傻。同樣是擔風險,我為別人擔風險還不如為自己擔風險呢。再說,我每天辛辛苦苦地盯在報社,別人看來我權力很大,的確我在這個位子上手上掌握的資源還算豐沛,但有一句老百姓的話說得很對——‘權力不用,過期作廢’,我不想等到作廢了再後悔當初沒有如何如何。我覺得既有這麼個機會就不應該放過。”
“你是在拿你的前途賭博!”孫美美直言不諱地說。
“是有賭一把的意思。”梁文承認。
“你這麼做我心裏會覺得不踏實。”孫美美搖頭否定。
“這你放心!”梁文安慰她說,“不安全的事情我是絕不會去做的,更不會讓你去做。你和我相處這麼久了,你應該知道我不是一個愛冒險的人。用世俗的眼光來看,我也算是功成名就,一個正局級幹部走出去還是有足夠的風光的,我當然不會用身家性命去冒險。不過,如果說風險,什麼事沒有風險?要我說任何事都是有風險的。拿我自己來說,最大的風險就是坐在報社總編輯這個位子上。甭說不能有大的差錯,小的差錯也不能出呀。人家看我們也許還挺羨慕的,其實我們肩頭的擔子有多重,身上的壓力有多大,也隻有我們自己知道。假如我跟林妹妹似的說‘一年三百六十日,風刀霜劍嚴相逼’別人也許會覺得我得了便宜還賣乖,實際上我每一天過得都不輕鬆,用‘如臨深淵,如履薄冰’來形容也不過分。你想哪一頭是好侍候的?臥不安席、食不甘味的時候實在是太多了。我也的的確確想過要以天下為己任不為名不為利默默無私地奉獻這一生,可是跟你說心裏話,我也清清楚楚地看得到這麼做的結果。到頭來也就是落得個一身正氣,兩袖清風,除此之外還能有啥呢?像我們這樣的,你在位子上的時候的確有人來奉承你,可真等你一下去奉承你的那幫子人說不定馬上轉過臉來唾罵你。所以說,這肯定不是我所要追求的結果。這兩年我開始有點想開了,到我這個位子再想往上走一步是極其艱難的,既然如此,我也沒必要執拗地一條道走到黑。所以我想嚐試著再做些別的,說好聽點是增益自己的才幹,說得實際點我得為自己積累一些財富。盡管我不認為財富是第一位的,但我認為財富對於一個人是重要的,而且是相當重要的,這也是世俗檢驗一個人是否成功的標準,而且是亙古不變的一個標準。有句話叫做‘人為財死,鳥為食亡’,這是一條顛撲不破的生存準則。我不怕人家說我愛財,我認為在值得的時候咱們還是應該賭上一把的。”
一個“咱們”讓孫美美心裏頓時暖融融的。這麼說梁文是把她一起考慮在內的?既然如此,說明他心裏是有她的——孫美美最最在乎也最最計較的就是這個。近來梁文處處都對她很好,可是她心裏總是不踏實。情熱的時候她拿話試探他,想求一個“天長地久”的答複,可是梁文從不正麵作答,他隻是用熱吻或者是比熱吻更親密的舉動給岔開去。有一天在她的嚴加追問之下,他終於給了她一句明確的話:“你就看我的實際行動吧!”現在她認為是看到了他的實際行動,她的心裏樂開了花。
“那好吧,你說怎樣就怎樣吧!”她爽快地接受了他的提議。
孫美美這麼快就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梁文倒有點不適應,他問她:“你不害怕啦?”
孫美美嘿嘿一笑說:“我害怕什麼?你官比我大,比我成功,你都不怕我怕什麼?”
“那咱們就豁出去練上一把!”梁文給她鼓勁。
但孫美美忽然卻有點低落。她說:“可是我一想到要離開報社還是挺舍不得的!”
梁文耐心地勸她說:“現在報紙的形勢表麵上看著還不錯,實際上也沒那麼好,隻是你不知道底細罷了。跟你簡單說吧,上麵給我們定的利潤指標年年加碼,早已經高到了一個不切實際的地步。到目前為止,今年的定額估計完成了一半還不到。除非天上掉餡餅,否則我看到年底今年的利潤指標肯定是完不成的。但是不管怎樣,我也不可能不完成任務,讓別的部門看笑話。那怎麼辦?當然不會沒辦法。我可以把往年的積累作為今年的贏利上交,不過這樣一來囊子就空了。明年怎麼辦?那就隻好走一步說一步,說不定到那時我已經離開了呢!這些年媒體之間的競爭已經很激烈,再往後我看趨勢會越來越激烈。我做過一段的網絡,對報紙的前景說心裏話並不十分看好。就說眼下,電視、網絡等等發展的勢頭都相當好,某種意義上超過了平麵媒體。某一天肯定還會有更新的媒體出現,而且它們肯定會對傳統媒體形成衝擊,說不定很有可能替代傳統媒體。報紙的好日子還能有多少天實在是太難說了。所以要我說啊,趁早轉行對你來說也許並不是一件壞事。”
孫美美點點頭,隨後歎一口氣說:“呆慣了一個地方,真有點不太願意動。”
梁文更加耐心地勸她說:“水往低處流,人往高處走,你要想到你走是去迎接更大的挑戰,當然也是去追求更大的利益。你肯定要放下一些東西,某種意義上也是要犧牲一些東西,這就是所謂的有得便有失,我想這麼簡單的道理你不會不懂。我可以保證你到那邊肯定會得到更多。別的暫且不說,至少你一過去拿的錢會是你現在的好幾倍,大小事情你可以說了算,而且我會讓那邊買輛新車做你的專車。”
孫美美說:“道理我清楚,條件也很誘人,隻是我心裏感覺有點悶悶的。”
梁文握住她的手:“我完全能理解!不過你這麼想,憑你的實力,做報紙肯定是有富餘的,這已經得到證實了,毋須再去證明,何不趁著年輕出去闖蕩一下,去打開一片全新的天地?其實說起來我也不舍得放你走,你對我有多重要這也不需要我來說。我也是為了咱們的長遠利益才如此打算的。再說了,我在報社一天,如果你想回來,那還不是一句話的事情?”
孫美美終於被他說服。
梁文含笑向她舉起酒杯,含情脈脈地和她碰杯,祝賀她即將邁出可喜的一步。
但與此同時他卻深感空虛和疲憊。他想自己費了這麼大的勁兒說到底不過就是把一個舊包袱打發了出去。他覺得真是無趣之極,甚至對孫美美和堂兄聯手真能掙多少錢一時也喪失了興趣。他感慨人生經常耽誤在解鈴係鈴這樣無聊的小事情上,也感歎自己一不留神弄得這麼作繭自縛。
飯後他們照例去酒店做愛。孫美美激情高漲,梁文有點勉為其難。他心裏的無聊感在擴大,心成了一個巨大的空洞。他知道這個空洞孫美美或者別的女人是填補不上的,他盡管需要也渴望她們的激情與柔情,但他清楚那對他來說是遠遠不夠的。
從床上起來梁文親自打電話給幾位副總編輯,通知他們一小時之後在報社召開緊急會議。他打算向他們宣布自己醞釀已久的改革計劃,他決定放開手腳大幹一番。
太陽將萬物照得一片混沌,白天的世界對於我也如同夜晚一樣麵目全非。我在一點點地飄散,最終成為粉末和煙塵。
記不清我在哪本書裏讀到過這樣一個故事。有一個人在君士坦丁堡把一張月桂葉放進盛滿了水的浴盆,他想洗洗額發。他把頭伸進水裏浸了沒幾秒鍾,當他抬起頭抹去臉上的水珠,他發現君士坦丁堡已經蹤影全無,他在其間洗發的那個世界也蹤影全無。他正置身在伊斯坦布爾的一家旅店裏,他的身邊有一個妻子和一個孩子,時間已經過去了三個世紀,而在浴缸底下卻仍有一片濕漉漉的月桂葉。
這可真是一個奇跡啊,但我不再指望這樣的奇跡會發生在我的身上。現在無論是世界還是月桂葉統統跟我沒關係了。而我的一切也煙消雲散,湮沒無痕。
回頭看看,萬事成空。對於眼皮子底下發生的一場接一場的欲望遊戲我已經看得困倦了。我曾經也是那個舞台上活躍的一個,而現在我早已經從燈火璀璨之處墜落到無盡的黑暗之中。其實每個人都將從那個舞台上消失,沒有例外。我唯一理解不了的就是既然都知道有一天世界會從無論攥得多緊的手裏徹底溜掉,為什麼還要貪心地拿得那麼多呢?
2006年6月21日
北京 蓮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