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2 / 3)

李東林雖然喜歡拍點同行們俗稱的“假照片”,但他卻是個實在人。也許是因為從基層奮鬥上來的,他深諳人情世故,做人相當寬厚,對別人也能將心比心。要不是梁文上門來找,他根本就沒有意識到孫美美超假了。平常他和孫美美一人值一個星期的班,遇到另一個有事或者不在這一個就自動頂上,從來也沒誰計較過。李東林和大大咧咧的孫美美就像哥們兒一樣,能相互幫助的地方不用說話就會相互幫助,合作得一直非常愉快。李東林看梁文氣勢洶洶的樣子有點替孫美美打抱不平,認為一把手有點小題大做。他想孫美美平常加班加點的時候多的是,超兩天假算個屁。再說這兒也沒放空,她的活還不是照樣有人幹。但他轉而想到孫美美走了十來天一點消息沒有,也有點不放心起來。

梁文一走他趕緊給孫美美打電話,想催她快點來上班。可是卻怎麼也聯係不上她,她家裏電話沒有人接,手機也關機了。

李東林有點擔心孫美美。他想她一個單身女孩子,也沒有男朋友,可別跑到哪裏出了事兒,一顆心不由懸了起來。他反思自己實在是太粗心了,萬一孫美美真有點什麼事情自己也擔不起這個責任,想想還是應該對梁文彙報一下的好。於是他鄭重其事地去了總編輯辦公室。

梁文見李東林來,立刻放下手上的事情,很急迫地問他:“聯係上她了嗎?”

李東林說:“沒有,她關機了。”

梁文又問:“別的聯係方式呢?”

李東林說:“打過她家裏的電話,沒有人接。”

梁文忽然就急了,很生氣地說:“這個人怎麼這麼沒有組織紀律性?自己大小也是個幹部,她這個樣子怎麼起模範帶頭作用?我這兒還有好些事等著她做呢,她休假休得這麼沒完沒了,現在幹脆連人也找不到了,這是什麼意思?你聽著,她是你那兒的人,你得想辦法盡快替我找到她。你替我給她帶一句話,她就是不想在這兒幹了至少也得來跟我當麵打聲招呼吧!”

李東林聽他說得這麼不留情麵,嚇了一跳,心想不知道孫美美什麼地方得罪了老板,這麼一點屁事招得他把這麼狠的話都說出來了。他不敢遲疑,趕忙答應一定盡快把她找到。

李東林一次次地給孫美美打電話,給她發短信,又在她的QQ和MSN上留了言,還給她發了E-mail,可是直到下班也沒有孫美美的一絲音訊。

孫美美臨睡前打開郵箱,看見李東林發來的刷成黑體字的郵件:“美美,你在哪裏?趕快與我聯係。”隨後她在QQ和MSN上看到了內容相近的留言,隻是言辭更加懇切和急切,稱呼也從“美美”變成了“老孫”。她打開手機,一下進來了五六條短信,都是李東林發的。最後一條是五分鍾前發來的,有點危言聳聽。內容如下:“老板命令我盡快找到你,如果明天早晨上班之後還見不到你我們就要報警了。”

孫美美忍不住笑了起來。突然胸口一酸,眼淚一下子溢了出來。

她總算讓他著急了,心裏又難過又高興。

這些日子她過著與世隔絕的日子。她關了手機,不看電視,不看報紙,不聽廣播,也很少上網,自認為過起了清修生活。本來她是想去外地的,她想走得很遠。她想過去新疆、西藏、雲南、海南、廣東或者黑龍江,反正是走得越遠越好。可是她想到旅途顛簸,想到每一天會睡在陌生的地方和陌生的床上,想到要一個人找地方吃那些完全沒有把握的飯菜,心裏便遲疑不決起來,覺得一走了之也不像想象中那麼痛快和浪漫。最後她還是打消了外出的念頭,選擇了大隱於市,決定就呆在自己的小家裏反躬自省。

孫美美是個享樂至上的人,她的清修生活也具有濃厚的享樂主義色彩。她準備了充足的食品、影碟和書,每天睡到自然醒,起床之後一邊喝咖啡一邊窩在沙發裏看碟,看困了就著電影的情節和音樂眯上一小覺。晚上她會選一家自己喜歡的餐館大吃一頓,作為對自己獨善其身一整天的犒賞。吃過晚飯她直奔健身中心,去那裏跳健美操、做瑜珈、跑步、遊泳,然後蒸桑拿,為的是不讓自己胖得太厲害。雖然她已經很胖了,她還是對自己的身材很在意,銘記著“身體是戀愛的本錢”這樣的至理名言,盡可能不讓自己的體重繼續增長。健身之後她回到家打遊戲,或者舒舒服服靠在床頭讀小說。她認為這是一天中最放鬆的時候,她會給自己倒一杯酒,放點好聽的音樂,讓自己更有舒適感。每一天她都盡可能地過得愜意,她對自己唯一的要求就是對自己好。她最高興也是最輕鬆的是眼下自己可以不為任何事情做計劃,也不為任何事情去奔忙。打記事起她還從來沒有過過如此無拘無束的生活,她一直在努力上進,不管是自己主動還是在別人的推動之下,她一直在竭盡全力地奔跑,不管有多苦,不管有多累,也沒有停下來過。現在她忽然懂得了竭盡全力地奔跑和能否獲得幸福完全不是一碼事,她後悔這麼簡單的道理自己到這會兒才明白。她以前從來沒有體會過這種放任的愉快,她認為自己是在無意中找到了一種最幸福最快樂的生活方式。

唯一讓她感到不幸福和不快樂的是她經常會在某個不經意的觸動下想到梁文,或者說是想到自己受挫的感情,心會在突然之間疼痛起來。這個觸動可能是電影中的一個畫麵,也可能是影片裏的一句對白,有時是音樂,有時是某種氣味,有時甚至是外麵的風聲。任何一個微小的因素都有可能在某個瞬間把她抽打得遍體鱗傷。以前她明朗單純,從來不多愁善感,而現在她常望月悲秋,對花灑淚,會莫名其妙地感傷,有時候甚至心情絕望得如同墜入萬丈深淵一般。

她日複一日地這麼過著,日子重重疊疊,人也渾渾噩噩。家裏沒有一隻走得準的鍾表,所有的鍾表都各行其是,所以她連準確的時間也不知道。好在她也不需要知道準確的時間,因為知道對她也沒用。她一邊盡情地享受生活,一邊被空虛和無聊吞噬。在意誌力極度薄弱的時候她想著梁文忍不住眼淚滾滾而下。她撫摸著自己柔軟而潮濕的身體,幻想著自己躺在他的懷抱裏,和他相親相愛。她在快感和傷心之間奔突,就像海浪中的小船一樣一會兒被送上波峰一會兒又被拋到穀底。在身體盛放的那個刹那她抑製不住放肆而瘋狂地尖叫,心裏甚至有毀滅自己的衝動。她如同休克一般告別了世界。等醒過來眼淚浸濕了半個枕頭,嘴唇被自己咬出了血。她把被子蒙在臉上,不讓自己哭出聲來。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這樣,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她從來都是理性的,從來不這樣歇斯底裏,無疑是梁文把她逼瘋的。她恨死了他,也恨死了自己。

某一天夜裏她正在看一部欲愛不能、欲罷不忍的纏綿悱惻的愛情片,身體裏忽然有一股熱流呼地湧了出來。她完全沉浸在影片當中,竟然忘記了自身的存在。幾秒鍾之後她才反應過來,起身去了衛生間,果真是例假來了。

她不記得上一次是什麼時候來的,隻是隱約知道和梁文共度的那個夜晚正是十分危險的日子。因為激動、忘情和不好意思說她沒有采取任何的避孕措施,事後她也沒有采取任何的補救措施。她完全像一個無知的小姑娘一樣聽天由命,連她自己都無法解釋為什麼要這樣,大概是潛意識中想把自己完全徹底地交給他吧。她在那個不計後果的夜晚之後甚至都沒有擔心和害怕,也沒有想過萬一真的懷孕怎麼辦。現在她想起來反倒感到後怕,女人沒有理性的奉獻差一點把她害得更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