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苗跟在後麵,走上飯店門前台階的時候還有些猶豫,小姑娘這輩子還沒下過館子呢,心裏難免有些躊躇。
楚振邦可不管那麼多,扯住她的手腕,拉著就進了門。
飯店大堂的布局很普通,不過收拾的倒是挺幹淨,抹著紅漆的吧台上還擺放了一台24寸的彩電,此刻正在午間新聞。
楚振邦帶著苗苗在靠近櫥窗的一個位子上坐下,正想招呼服務員,就聽到電視正在播放的新聞裏傳出塔斯社的電訊:“……蘇聯中央銀行行長維克托?格拉先科在接受塔斯社記者采訪時證實了這一消息。此次蘇聯中央銀行宣布放寬盧布彙率波動區間,標誌著蘇聯政府有意放棄維持了28年的盧布標準彙率,受此影響,國際貨幣市場……”
看著電視屏幕上閃過的莫斯科紅場影像,楚振邦暗自歎口氣,心說如果黃有道和安東聰明一點的話,在得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就應該接受之前自己給他們的建議了。雖然從時間上說,這時候動手已經晚了將近半個月,但有總勝過沒有吧?
楚振邦還是低估了黃有道與安東的頭腦,準確的說,是低估了安東的魄力,低估了季娜依達的手腕,同時,也低估了此刻蘇聯國內法紀敗壞的嚴重程度。
楚振邦說的那些話,黃有道或許不會相信,但安東卻信了個七分,其間,再經由安東傳到季娜依達那裏,她隻需要使些手段,就不難從莫斯科得到更進一步的確切消息。
蘇聯央行下調盧布彙率的決定不可能是拍腦門子一夜之間構思出來的想法,其實這個計劃從很早以前就有了,具體可以推到一年前實行“非貿易領域特別彙率”政策出台的時候。大背景是國家財政赤字居高不下;經濟改革的推進陷入停頓;招商引資不見成效等等等等。當時國際貨幣基金組織便拋出一種論調,指出蘇聯目前金融領域存在的最大問題便是盧布彙率的錯誤性估高,這種估高帶來的後果,便是貨幣值與其購買力嚴重不符,從而誘發了這樣亦或是那樣的經濟問題。要想解決這些問題,首要的一件事就是降低盧布彙率。
在過去的一年時間裏,蘇聯金融領域都在就彙率是否放低這個問題展開爭論,反對的一方認為如今蘇聯國內局勢不穩,商品供應不暢,如果驟然降低盧布彙率,很容易引發恐慌,進而導致國民對盧布信用的不信任。這種觀點很容易理解,本來老百姓就覺得國家可能出問題了,準備多儲蓄以備不時之需,可恰好在這個時候,盧布彙率被降下來,其最容易導致的後果是什麼?毫無疑問,最大的可能就是出現大範圍的盧布恐慌。
可以說這種反對的觀點在過去的一年時間裏,占據著莫斯科決策層內的優勢,直到最近才出現風向上的變化。風向變化的根本原因,在於《蘇聯國家銀行法》的出台,根據這項法規,國家中央銀行不再對部長會議負責,而是直接對最高蘇維埃負責,行長以及第一副行長由蘇聯總統提名,最高蘇維埃任命。
季娜依達隻用了幾天的時間,便打聽到了海量的信息,諸如:為了降低財政赤字的影響,重組後的央行在去年一年裏增發盧布貨幣1500億,用宏觀經濟學上的說法,這叫做財政赤字貨幣化,是極端不負責任的政府行為。畢竟流通中需要的貨幣量是一定的,增發貨幣就意味著貨幣超量,就意味著通貨膨脹,就意味著貨幣貶值,就意味著老百姓要吃虧。
除此之外,在最近幾個月,新成立的三大銀行放貸量激增,其中僅農工銀行近一個月便放出盧布現金貸款280億,是去年同期的六倍還有富餘。沒有相應的利好信息,也沒有大規模的基建舉措,貸款量短期內的激增本身就是個很不正常的現象,即便沒有人幫著分析,季娜依達也知道這裏麵肯定有問題。
當然,最終促使季娜依達動手的,還是她那位從中國回來後便去了莫斯科的父親。在電話裏,一向反對她經商的父親,在聽說她打算貸一筆款做貿易的時候,竟然史無前例的給了一句:“可以考慮做一下……這種事你應該自己拿主意。”
沒人比季娜依達更了解她的父親了,素來謹慎的老頭既然能給這樣一句話,那就說明這件事很值得做,而不是什麼“考慮做一下”。
有了這份底氣,剩下的事情就簡單了。按照楚振邦提供的方式,這段時間季娜依達著實做出了一些安排,僅僅安東的貿易公司,就拿到了三千萬盧布的貸款。
季娜依達與安東要比楚振邦早兩天得到盧布彙率正式下調的消息,他們甚至連慶祝的宴會都舉辦過了。盡管操作之前就知道盧布彙率定然會下調,但誰都沒想到下調的幅度會如此之大,美元兌盧布的比率從之前的1:06驟然浮漲到1:1.8,這其中存在的利潤是驚人的。扣除方方麵麵的開銷,半個月不到的時間裏,季娜依達的賬戶上便有數百萬美元的進賬,可謂是賺的滿盆滿缽。
人總是貪心的,嚐試過賺取暴利的滋味,就很難再平靜的回歸到踏踏實實做生意的老路上去了,季娜依達也好,安東也罷,乃至一向小心謹慎的黃有道都是如此。
楚振邦帶著苗苗到白嶺的時候,黃有道與安東兩個人剛剛過了黑河口岸,正準備跟楚振邦取得聯係。
這年頭的通訊條件落後,別說手機,就連固話都沒有得到普及。黃有道倒是有渠水縣棉紡廠的電話,打通之後從楚建國口中得知楚振邦一早去了白嶺,估計要到下午才能回縣城。
從黑河到白嶺不過是一兩百公裏的路程,黃有道與安東商量了一下,最後兩個人決定幹脆開車跑一趟,有些事麵談總是要比電話裏說的更清楚。
楚振邦帶著苗苗在飯店裏吃了飯,再出來回到棉站又等了一個多小時,司機才提著大包小包的趕回來,等到最後從市裏往回趕,已經到了下午三點,實際上是走到了黃有道兩人的後麵。
回到渠水已經是下午六點,天色將暗未暗,楚振邦兩人在家屬院的胡同口下了車,正準備找兩個人幫忙把買回來的大包小包弄回家,便遇上了在楚建國陪同下的安東與黃有道從胡同裏走出來。
“嘿,楚,又見麵了,你還好嗎?”安東眼睛很尖,首先看到了穿著土氣的楚振邦,他快步迎上來,先是一個結結實實的熊抱,這才熱情的問候道。
“怎麼是你們?”楚振邦看看他,又看看緊隨在後的黃有道,詫異地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