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晚上過去了,阿惟坐在椅子上小憩了一會兒,忽然聽得外頭人聲喧鬧,窗外的天才剛蒙蒙亮,她把窗子推開一點點往外看,結果嚇了一跳。許多人手拿著火把把整個屋舍圍了起來,帶頭那人大概五六十歲,大聲對站在房前空地上的景淵說道:
“你們幾個外鄉人,染了瘟疫無藥可醫,再拖延下去會連累我們整條村子的人的!給你們兩個選擇,要麼馬上帶人離開讓我們燒了房子和快要病死的人,要麼幹脆我們現在就一把火連你們帶房子一同燒掉!”
“誰敢動手?!”景淵怒喝道,”隨意毀人性命,你們眼中還有沒有王法?!”
阿一這時打開柴房的門,怔怔地望著把房子圍得水泄不通的人,問景淵道:
“他們想放火燒房子?”
景淵大步走到她身旁拉過她的手,低聲道:”不是讓你好生歇著嗎?為何又出來了?”
“裏正大人已經到了縣衙報官!”為首的村民大聲道:”以前我們一旦發生疫症都是這樣處理的!這就是王法!”
阿一揉揉惺忪的眼睛,掙開景淵的手走到那人麵前,很認真地問他:
“大叔,要是裏麵生病的人是你的女兒,你也會狠下心來一把火燒掉?”
那人不自然地別開臉,悶聲道:”為了大局著想,也隻能這樣了。”
“大局?大局是什麼?”阿一想了想,又問:”保住了大局,可你的家都毀了,你會活得開心麼?”
那人一時語塞,重重地哼了一聲,道:”無知婦孺!”
“我是無知,可我也知道人不是畜生,斷斷不應做出拋棄自己親人的舉動來,”她回頭看了看那間緊閉著門的屋子,紅著眼圈道:”我的姐妹就在那屋子裏,為了照顧一個素不相識的人而留在了那裏。我不能拋棄她獨自離開,也請你們再給我們一點時間,壽城的大夫很快會來,也許再不用一個時辰,明瀾就會退燒了......”
景淵摟過阿一,沉聲道:”別說了,不是叮囑過你不許動怒傷情嗎?”
那些村民的表情在火光裏明滅不定,為首那人沉默了一瞬,緩緩開口問道:
“我們絕不能讓疫症蔓延開來,再給你們兩個時辰,這已經是最大限度的讓步了!”
......
阿惟”啪”的一聲關上窗子,鼻腔發酸,阿一,她真的是傻傻的也不想想自己現在的境況,難道不是應該頭也不回地走掉的麼?阿惟,她對自己說,你命中多坎坷,可還是能遇上阿一,也算萬幸。
“水......我要喝水......”
阿惟猛地一驚,床上的明瀾不知何時恢複了意識,虛弱地道:”嬤嬤,給我喝水......”
阿惟連忙去扶起她坐著身子靠在床欄上,道:”明瀾,是我,阿惟。你現在好些了嗎?”
“阿惟?”她微微睜開眼睛,仔細地辨認著眼前的人,”我,我到底怎麼了?”
“你生病了,”阿惟拿過熱水喂她喝,”多喝點水,然後用些粥,吃些藥,你會沒事的。”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天色已經大白,村民們正忙忙碌碌地把一些稻草和樹枝,看那陣勢就是在準備燒房子。這農舍的主人早就躲起來不敢路麵,景淵他們租用這農舍時給的那錠銀子都差不多能買下整間屋子了。今日難得沒有下雪,太陽早早地放了晴,可是一點也無減於那凝重蕭瑟的氣氛。
景淵在窗下問過阿惟幾句話,得到的回答都隻是要他馬上帶阿一走。最後,他沒有法子了,勸她馬上出來,他想辦法讓村民們放他們走,可阿惟隻應了兩個字:
“不要。”
“你要是出了事那顧桓怎麼辦?”景淵被逼急了,”你讓我如何向他交待?!”
“我與他早就沒有關係了,況且沒有我,他也能活得很好。”說完這一句,阿惟又一次果斷地鎖緊了窗戶。
兩個時辰很快過去了,村民們虎視眈眈眼看著手裏的火把就要扔到柴草堆上。這時忽然傳來一陣急劇的馬蹄聲,隻見遠處塵土囂揚,大概有五六騎飛奔而來,為首一人聲音清亮地大聲喝止道:
“住手!不許放火!”
“是城守元十八大人!”有眼尖的村民驚訝地叫道。
元十八身後,分別是顧桓、顧東顧南和景勉,還有一個渾身是血衣衫破爛得不成樣子的男子,臉上髒汙一片幾乎連五官都辨認不出,雙手被烏金鏈鎖住。他們幾個下得馬來,景淵走上前對顧桓說:
“你來得正好,再晚些真的是要出事了。大夫呢?”
“大夫在路上,”顧桓盯著前方那門窗緊閉的房舍,“人呢?顧東,來不及了,把人給我帶走!”
景淵臉色微變,一手拉住他,“你想幹什麼?你想把明瀾帶到壽城去?那是疫症,你理智一點!”他看了一眼那渾身血汙的人,忽然明了,道:“你剛從安陽趕過來是不是?你怎麼不把人送到壽城去?!顧桓,你——”
顧桓用力揮開他的手,大步向那屋子走去,景淵大聲道:“顧東顧南,還不趕緊拉住他?!明瀾得的病是會傳染的!”
不等顧東顧南動手,元十八已經攔在顧桓身前,沉聲道:“世子切勿衝動,一切以大局為重!”
而這時那渾身血汙的人卻瘋了一般想要闖進屋子裏,景勉和顧東反應極快地製住了他,他被死死地按住在地上,悲愴地大吼一聲:
“明瀾——”
“讓開!”顧桓盯著元十八,一字一句道:“本世子命令你讓開!”
元十八巋然不動,這時壽城的一營士兵匆匆趕來,元十八一揮手,他們便開始驅散村民,取代他們的位置把這房舍重重圍住。
“元十八,你這是什麼意思?!”顧桓鐵青著臉,“你敢抗命不遵?!”
“世子恕罪,這是王爺的意思。”元十八道:“等幾位大夫來了,自有處理辦法,請世子稍安勿躁。”
景勉這時走到景淵身邊低聲耳語了兩句,景淵隨即轉憂為喜,剛想跟顧桓說,卻見顧桓隔了五丈之遙對著屋裏大喊道:
“上官惟!你給我出來!聽到沒有?我要你立刻給我出來!”
四周一片靜寂,這一句他幾乎用盡生平力氣吼出來的話,激不起半點漣漪,一絲回音。
“上官惟!我知道你聽到的,你故意不理我是不是?!”他臉色一分寒比一分,“你以為你救了她,我就會感激你嗎?我不會!上官惟,她是我沒過門的妻,就算要照顧也是我來照顧,我不要承你的情!”
“讓我進去!”楊旻道:“顧桓,我把你要的人帶出來給你,我隻求你,讓我跟明瀾一起……”
分分秒秒開始變得漫長,顧桓僵直了身子,一顆心一寸一寸地冷下去。
——我沒有守約,你生氣了;我說要娶別人,你傷心了……可是你能不能不要用這樣的法子來懲罰我?
“吵死了——”門毫無征兆地被打開,阿惟堪堪站在門口,摘下蒙著口鼻的巾布,麵無表情地看著他們,道:
“明瀾退燒了,出了一身汗,淩晨開始也不再嘔吐,找個大夫來診診脈,應該不會有大礙。”
顧桓的嘴唇動了動,本想說句什麼,可終於還是發不出半點聲音。
“我需要一桶艾草煮的水洗一洗,”她向他走來,“我不知道我會不會染上了什麼,不過景淵,”她的眼神有些空洞,對景淵說:
“若是我病了,死了,那就隨便挖個坑埋了。不要告訴我爹娘,免得他們為我這不爭氣的女兒傷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