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現在至多還能撐三個時辰,夠了,根本用不著那麼多時間。
古城外,青灰的牆身斑駁卻堅硬如鐵,唐景修看著天光將明時掛起的停戰牌有些懷疑,便見到如雪的幔帳高懸垂下,不一會兒城頭上的兵士全都是一身縞素。
下令衛軍仍是嚴陣以待,生怕有詐。
城門徐徐打開,入眼是一片有些打眼的黑白交錯的顏色,唐景修看著這突然冒得一出,微蹙了眉頭,這時有人上來稟報。
什麼?鍾離歌死了?他不信,該不是他的詭計吧。
那些身著素白麻衣的兵士有序的排開陣型,一輛巨大的靈車緩緩駛出城門,隔著千軍萬馬,看著漫漫白雪似的浮動士兵,唐景修不由得咬牙攥緊了拳。
直到那靈車四邊擋板升起,他才看清那倚著棺材坐著的纖瘦身影,手剛微微一鬆,瞳孔又劇烈一縮,他有些不明白這場戲唱的是什麼了。
底下有北地大將在高聲宣讀著降書,所有人都難以置信的開始低聲絮語,數十萬人再怎麼小聲低語,最終也變成了嗡嗡的混亂場麵。
雙方將領都不得不高聲嗬斥,另一份蓋著國璽的正式降書送到他手裏,他翻了翻扔給易雲打量,目光落在下麵那個木匣子裏,那應該是國璽和兵符。
這時,降書念完,萬軍俯身行禮,小部分的騷亂也有專人在迅速平定。他看見那抹素白的人影站起來,扶著棺材蓋有些狼狽,他收回放在木匣上的手,猛地起身,站在戰車最高處看過去。
她在說話,隔得太遠他聽不清,那頭嗡嗡的響聲讓他心煩,來回報消息的人還不見回來稟報新情況,他有些焦急的捏住了那個木匣子。
隨手挑開,瞪大了眼,抓起盒子裏的最小的一件東西轉身就躍下戰車奪了一匹馬奔過去,他手間有金光逐漸璀璨綻開。
青修起身扶著棺材站定,搜尋著那遠處根本不知隱在那座帳下戰車的人,半晌無果,紅衣在瞪她。
她不理,終於對上了一抹突然站起來的熟悉身形,不過好像瘦了些,但她還是認出來了。
她看著那處移不回目光,半晌方啟唇開口,:“妾身鍾離於氏,得夫君垂憐,半世榮寵……而今膝下無子,夫君早逝,國已不存……妾身命薄如此……”
她看見他策馬奔來,那處痛得她呼吸困難的心口居然還可以滿滿都是幸福,他離她越來越近,她終於可以看清他的麵龐,焦急憤怒的麵色襯著恨不得撕了她的目光,可她居然一點都不怕。
那個人仿佛一如她記憶中的模樣,就像那一年長天烈日下初見時那般眉目如畫,這麼多年了,她放不下,卻碰不到,手有些抖,嗓子幹幹的痛。
她終於念到最後一句,“願影隨夫君共赴黃泉,恩愛不移。”
顫抖的匕首抵上咽喉,她突然不想死,她還沒有活夠,她還有好多話尚未來得及同他講。可惜,永遠都沒機會了,天命之印已經剜離她的心髒,就算她後悔下不去刀也是必死無疑。
她好後悔,那麼多次,她為什麼一定要同他爭吵,徒留遺憾。
那麼多人都攔不住他,他就這麼一路衝了過來,越來越近,不能再猶豫了,她用盡力氣一刀割下去,喉珠咯咯響著,滾燙的鮮血從深深的傷口裏汩汩往外流竄。
往事如煙隨風遠走,她終是食言不能陪他到最後,她舍不得,就這麼死去,她還沒來得及再聽他叫一聲青兒,其實她很喜歡這個名字,雖然是他信手拈來,但至少和他真配。
一抹豔烈血光噴上了她虛撐的眼睫,血色迷蒙中她看見一片濃重的喜慶紅色裏,他眉梢眼角皆是含春笑意,朝她伸出手來,依稀是那一年她穿著金紅嫁衣端坐在喜轎裏,隔著蓋頭看著他掀開轎簾時溫柔輕笑的模樣。
其實,她想說,不管真假,那一次她都真的把自己嫁給他了。
夫君是主上,是她這一生最開心的事。
如今,緣分已盡,情難割舍,主上,這一刀是我能為你做的最後一件事,願你在得償所願之後安康歡欣。
“青兒……”
撕心裂肺的呼喚,她輕笑,聽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