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抱著自己哭泣(1 / 3)

第9章:抱著自己哭泣

剩下的時間他就一直坐在床上看著沒合上的箱子發呆,林川並沒有一起去的意思,他一定是被嚇到了,不會去了。

吃飯的時候異常壓抑沉悶,兩個人各自懷著心思,統一的沉默,碗筷交鳴的聲音顯得突兀又冷清。

“跟我一起去吧,在這兒一個人吃飯都沒人陪你。”許憶朝放下碗,嚴肅地有些幽默。

林川覺得他這樣很像小孩,沒說話,點頭應了。從開始收拾東西,許憶朝就沒怎麼說話,情緒的低落連他都感受到了。看到自己點頭的時候,卻一掃陰霾,溫暖地像初次見麵時候的樣子。

這麼多年,自己比他變得多。

“衣服隨意帶幾件就行,不夠的讓我姐解決,她可愛張羅這些了。”許憶朝端起碗,恨不得馬上就拉上他飛走,省得又夜長夢多。

林川從沒發現許憶朝原來可以這麼多話,好像有說不完的注意事項,說不完的關於北京的吃的玩的,說不完的關於姐姐的埋怨和親愛。他羨慕他,羨慕他的家庭,他的家人,他長大的地方,他的記憶。這些他曾經有過,卻選擇忘記,因為記憶都是折磨人的東西,特別是曾經美好的卻永遠隻能停留在那一刻,不停想起隻會提醒他,這世上隻留他一個人了。

這世界,好像人人都愛美好,所以抱殘守缺的永遠隻能自己抱著自己哭泣。

人初來到這世上獨立母體呼出第一口氣的時候,大概就開始有了差別。小慧想起自己一個人忍著陣痛去小診所生下女兒,醫生還算好心,見她一個人來,讓她躺了一晚上,身邊睡著草草包著的女兒,兩個人被汗液和血漬包裹著,不分彼此。

女兒在這人世的第一晚是和自己躺在偏僻城郊小診所裏。而梅清妤的孩子,卻注定了與她們不同的命運,被楊執霆捧在手心含在嘴裏,疼愛不盡珍惜不夠。

小慧覺得梅清妤不是個挑剔的人,有禮貌但始終保持距離,偶爾有好朋友來探望卻又是另一種個性,大約在自己這個保姆麵前不需要透露什麼真性情。

小慧隻做自己分內的事情,也就是做完家務陪著她直到楊執霆下班回來。做完飯或者梅清妤午睡的時候,她通常會借出門買菜的機會給女兒打個電話。什麼都可以省,電話不能沒有,至少彼此牽掛的時候可以有聲音的慰藉。

梅清妤沒想到楊執霆千挑萬選的保姆居然是這樣一個女人,第一眼就覺得眼熟。

某一天夜裏梅清妤突然想起了這樣的一張臉。

楊執霆一定是在賭她早就不記得了,也是,換成別人她真的有可能不記得。可是曾坐在他身邊那麼親密過的女人,隻消看一眼,她一輩子也不會忘。她知道那個女人一定也像她一樣在觀察自己,她討厭這樣活在別人視線下的感覺,尤其是有了這樣的一層瓜葛。

她不高興,可這樣的情緒太過纖細,捉摸不住,好像剛醞釀好開口就已經消失在第一個音節裏。

心裏住著一個胖子,怎麼都喂不飽的空虛一直折磨著,周圍卻是一群不知滿足的瘦子。她多希望楊執霆可以發現她的心情變化。

他最近回家都比平時晚。雖然他並沒有透露什麼,隻是在她問起的時候草草帶過。梅清妤從他的電話裏大概聽出來是由於一個老客戶的破產牽扯到幾單合同無法繼續履行,現在也隻能走法律程序破產登記,爭取挽回損失。

“小慧呢?”楊執霆進門,梅清妤剛好出房間喝水,他把手杖靠在門邊,笑得有些勉強。

“剛走,大概家裏有事吧。”梅清妤接過他的包,看到他的樣子也不是不心疼,可提到小慧,她又有些窩火,語氣也淡下來。最近又有些起了反應,胃口一直不好,真是大人孩子都不讓她好過。

“老婆,我先坐會兒……”楊執霆和公司的法律顧問開了一天的會,法務們都出去跑程序了,雖然結果不知道怎麼樣,總算是暫時有個解決的辦法了。回到家,看到梅清妤已經有些臃腫的腰身,他隻想抱著她,和自己的兒子。

“怎麼啦?腰痛啊?我給你揉揉。”梅清妤轉身就想回房間拿藥油。

“不是,就是想抱抱老婆兒子。”楊執霆輕輕拉住她,把她放在自己腿上,她比之前抱著舒服,軟軟的,有陣陣天然的香味。

梅清妤沒有說話,任他抱著,心被他這麼一句話就融化地再也沒了一點脾氣。這個男人,真的是把她吃得死死地。

“我要是生的女兒呢?”梅清妤捏捏他的下巴,有些紮手,該理了。

“那就再給我生個兒子唄。”楊執霆閉著眼睛,舒服地他都快要睡著了。

“生不出來兒子呢?”梅清妤倒是對他的話有些在意,畢竟她正懷孕,當然經常想象自己肚子裏的是兒子還是女兒。

“隻要是你肚子裏出來的就成。”楊執霆睜開眼睛,抓住她的手,輕輕咬了一口。

“你屬小狗呢。”梅清妤翻過手在他身上擦擦,,跨在他的身上,咬上他的嘴唇。

本來隻是單純的反咬一口,慢慢快要失控。楊執霆把她放在沙發上,開始“認真”起來。梅清妤抱住肚子,用驚恐的眼神看著他,臉頰還帶著情動的粉紅,水潤的嘴唇和眼睛,這一切正是讓楊執霆瘋狂的。

“我有分寸的……”楊執霆把她的手拿上來,用手壓住,與他真正親密無間。

“爺們兒,起來……我要喝水……”梅清妤被楊執霆折騰大半晚,下午可能又睡多了,此刻睡意全無,身邊的爺們兒卻一臉滿足,睡得發出微微的聲響。

“嗯……一分鍾,馬上起來……”楊執霆已經很多個晚上沒有睡好,要是平時他肯定二話不說就起來,疼媳婦兒是他的一貫宗旨。

“現在我說話都不好使了啊……果然就是胖了……唉……”梅清妤捏著被角,幽幽地對著窗外。

身邊立刻有了動靜,很快就有一杯水溫合適的白水遞到梅清妤的嘴邊。

“老婆,來……”楊執霆蹲在床邊,草草係著睡袍,一臉虔誠。

“唉……喲,腰粗地……”梅清妤坐起來,喝了一小口水,順便抱怨一下日益臃腫的身材,果然懷孕就是不斷自我厭惡又無奈忍受的過程,心裏承受力不斷上升。

“不粗不粗,可好看了!”楊執霆輕手輕腳掀開被子,靠在梅清妤旁邊,把她攬在懷裏。這樣的小脾氣是她的特色菜,在“大餐”後一般都會上來一道。

“睡不著啊,怎麼辦,大人孩子都折騰我……”這句話是真的,一陣陣反胃,到處都胖。

“你不睡我也不睡唄。”楊執霆輕輕拍拍梅清妤,像對孩子一樣,耐心又溫柔。

“你說我能當個好媽媽嗎?”梅清妤一直在想這個問題,最近看多了育兒類的書,為人父母要付出的精力和承擔的責任讓她有些懷疑自己是否能夠勝任。

“你要當不好,我就既當爹又當媽唄。”楊執霆摸摸梅清妤的頭發,她在擔心,他卻不知道怎樣去分擔。

梅清妤沒有說話,他的答案永遠不是自己想聽的那一個。或許她根本就沒有標準答案,所以所有的答案都不合心意。

楊執霆最喜歡每天幫梅清妤用維E塗肚皮,每天都能感覺到小家夥在裏麵長大。他感謝這個女人,在最美好的時候放棄身材外表,把一生交給自己,相信並且依賴。難過的時候會發脾氣,苦惱的時候也會發脾氣,可她從沒認真和自己生氣過。

不知不覺楊執霆想了很遠,轉頭身邊的人已經淺淺睡著。他把她的手放在身邊,放在自己可以碰到的地方。

不是每個人都能在婚姻或者愛情這場賭局中賺得盆滿缽滿,傷敵一萬自損八千的大有人在。全心愛過的傷口是永不愈合的,因為精神上永不是完人了。你們交換了那麼多的秘密,消化了對方各種能忍的不能忍的缺點,誰又能做到全身而退?

程雯是個很能幹的女人,即使學曆不高,但外型靚麗熱情大方,現在已經是酒店的一個小主管,手下管著十幾個女員工。樂樂白天在幼兒園,晚上等著程雯下班接他回去。他很乖,總是一個人在教室看書,學會對放學的鈴聲不抱什麼期待。

“樂樂,你爸爸來接你了!”管班老師認得那個男人,在林樂樂來報名的時候見過一次,他白淨斯文,很帥氣,原來樂樂是遺傳了他的樣子。

“爸爸?”樂樂收拾好小書包,為數不多地和別的孩子一起走出去。他有些不適應,有些驚恐地看著周圍高大的家長,每個人都審視一遍自己,又跳過,繼續尋找。

“樂樂!”林川一眼就看到兒子,這讓他心酸,因為在同齡的孩子中他顯得有些無所適從。

林樂樂展開一個靦腆的笑,把小手放在爸爸的大手上,他有些想哭鼻子,因為這樣的場景在夢裏麵出現過好過次,今天的爸爸和夢裏好像。

“樂樂想吃什麼?”林川牽著兒子,他長高了一點,穿得整齊幹淨,書包也洗得很新。

“甜筒……”他常聽到別的小朋友在一起說最愛吃甜筒,可是他好像沒有吃過。

“好,爸爸帶你去。”林川抱起兒子,小家夥從小很愛粘著自己,現在卻多了一些拘謹。

“爸爸,你住在哪裏?怎麼不住在家裏?你可以和我睡一起的。”樂樂坐在林川對麵,和鄭重地問他。沒有地方住是他自己想出的理由,因為現在家裏隻有一個房間,他和媽媽一起睡,爸爸自然沒有地方睡了。為此,他還有些內疚。

林川無言以對,大人的離合孩子或許永遠不懂,他們隻知道最親的那個人如今許久才能見上一麵。事實也是如此,最簡單的也是最本質的。

程雯下班的時候,林川抱著樂樂按照之前說好的在紅綠燈的對麵等她。

馬路兩邊的人漠然互相對望著,等著走向相反的方向。樂樂抱著林川的脖子,看著程雯的眼神盛滿了快樂。程雯對著兒子招招手微笑,周圍有人轉過頭來看她,充滿了善意的眼神,又看看林川和樂樂,眼神裏也都是讚許。她回報一個微笑,心裏卻是苦澀,就像灰姑娘對著王子,快樂總有時限。

“樂樂,來媽媽這裏。”程雯對樂樂張開手,上了一天的班,清晨用心化的妝此刻已經有些花了,她有些不太好意思這樣的自己被林川看到。

“我送你們回去吧,再抱一會兒他。”樂樂不想鬆開手,濕潤的眼神看著林川。他們三人走得很慢,隻有孩子的臉上是滿足的笑容,大人多少有些物是人非的感受。

他們看起來是多麼幸福的一家人,丈夫抱著兒子接妻子下班。

程雯想著,忍不住的心酸。一個單身女人帶著孩子,為了讓兒子過得好一點,她不得不犧牲陪他的時間。兒子快樂的小臉,她已經不知道多久沒見過他這樣的笑容,這是屬於他的幸福,卻從來都是奢侈的。

如果可以再選擇一次,她不會再像當初的任性,這樣起碼不幸福的隻有自己。

“上去坐坐嗎?”程雯從林川手裏接過樂樂,小家夥在路上就趴在林川身上睡著了。

“嗯。”林川幫程雯拿著包,他抱著樂樂走在前麵,用手機微弱的光照著樓梯,小心地往上走。這棟樓的年紀可能比他們都要大,樓道裏有經年的潮濕味道,對折不知道是誰家的雜物,來去都要小心。

“小心點,堆得東西多。”程雯轉身看看林川,她走慣了這條路,倒是不會摔著。

“沒事的。”林川看著她的背影,瘦了很多,下巴尖得讓人難過,眼睛顯得特別大,他忽然想起她十幾歲的樣子,穿著總是大膽,他眼睛並不看她,卻一直在心裏承認她的美麗。那樣的美麗在往後與他糾纏的數年中慢慢消磨,他終究辜負了那份情意。

程雯安置好樂樂從臥室走出來,狹窄的空間隻有一室一廳,他並沒有坐下,站在那裏看牆上的畫兒。是樂樂在幼兒園得過獎的幾張畫兒,程雯仔細地貼在客廳,即使沒有客人來家裏看到,她還是很為兒子驕傲,並且在心裏篤信這樣的藝術細胞一定是來自於林川。

“兒子喜歡畫畫。”程雯遞給林川一杯熱水,早晨燒的開水,這個時候已經不能泡茶,況且家裏也隻有她買來提神的苦茶,並不好喝,而他對茶又是講究的。

“你把兒子帶得很好。”對於程雯,他始終愧疚,而且永遠無法彌補。隻是他心中有些疑問,她竟然還一個人。

程雯沒有答話,她又能怎麼樣?這麼多年不放棄,與他最後的聯係也隻有這個他們共同的小孩。她整個青春,所有的愛都給了他,現在他說謝謝,她又該怎樣回答。

林川並沒有坐多久,杯子裏的水還有殘存的溫度。

程雯握著他留下的半杯水,放在廚房的水槽邊,遲疑著,終究還是放下水杯。她回想他端著水杯的樣子,對於他的記憶又多了一個。她從沒試圖去忘記他,沒有他的記憶便不是自己的。

程雯把客廳收拾了一下,關了燈,走進臥室。

樂樂的書包還放在床上,程雯照例,每天晚上幫他把書包收拾好,第二天早上就不那麼匆忙。

看著兒子的小書小筆盒,程雯臉上掩飾不住的溫暖。拿出包裏所有的東西後,一張塑料紙片落在地上。

地契。林家的老宅子。

如果他們還在一起,這張紙會是多珍貴的禮物。

她把那張紙收好,走出臥室,把門帶上,給林川去了電話。

“到家了嗎?”程雯站在客廳,月光灑在地上,冰冰涼涼。

“還沒,前麵事故堵車了,還在站台等。”林川想她大概是看到地契了,話說出口才有些懊悔,早知道就說已經到家。

“那你等著我,就是石子鋪的站台是嗎?”程雯套上一件外套,匆匆就出了門,這張紙的分量她實在承受不起,隻想早早物歸原主。

就在林川放下電話不久,許憶朝的電話又打來,他出去了一天,他忍到現在才打電話已經是極限。林川剛說了自己的位置,那邊就傳來發動的聲音。許憶朝解釋:“剛好在外麵,順道載你回來。”隻是他這個順道順了半個城市,剛好時時刻刻都放他在心上。

許憶朝不習慣說謊,匆匆掛了電話,踩了油門就走。

林川歎口氣,等在原地。

程雯遠遠看到林川站在站台,時間對他一直友善,恍惚間她想起多年前的他。

“林川。”程雯叫他,手上拿著那張地契。

“你們留著。”林川走過去,從等車的人群中脫離出來。

“我們離婚的時候我已經拿到那筆錢了,這個不能收。”程雯固執地伸出手,與他僵持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