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受寵若驚,無措(2 / 3)

說來也奇怪,這麼多年來跟著樂團各地飛,到北京也不是一次兩次,許憶朝從沒回過家。

他忘不了父親在壽宴上當著所有人的麵說:許憶朝跟我許家從此沒有半點關係。現在想起他還是會心痛,他以為從小一直愛護自己的父親會理解,畢竟他教授西洋音樂,眼界也比一般人開闊。可他坦言自己喜歡同性的時候,父親隻是讓母親帶他去醫院看病,把他關在屋子裏,讓姐姐和姐夫回國,輪番勸說。最後,他抵死不改口,落得父親把他從族譜上除了名字。

下飛機之後是姐夫在大廳裏接的他。

“二弟,要說爸爸有什麼心願未了,就是你了。”許憶朝看著眼前的男人,他待他一直親厚。雖然姐姐最後沒能和初戀的男人走到最後,可現在看來,倒是一件幸事。

“他不願見到我的,我住酒店,不住在家裏。”許憶朝沒帶什麼行李,隻是提上了平時出差常備的小箱子。

“算姐夫求你了,你去看看吧,爸爸,真的不好了……他每年過年都在飯桌上念叨你,說你怎麼這麼狠心,說走就再不回來了。”男人的臉上看得出疲憊,許憶朝有些愧疚,畢竟他才是許家的兒子。

“他……他在醫院嗎?”許憶朝跟著姐夫上了車,他看著沿途的風景,人生前麵二十年的記憶已經很遙遠。

“嗯,那個病很痛,在醫院用藥要好些。”許憶朝腦袋裏完全沒有這樣的情景,那個從不抽煙,教了一輩子音樂的父親在晚年卻要經曆這樣的痛苦。記得他最喜歡把學生邀來家裏,與他們聊天談心,他常笑著跟學生說,自己是最摩登的老頭子。

姐姐和母親站在醫院門口等著他們。許憶朝遠遠看過去,母親不再是記憶裏的幹練的樣子,爸爸是她的天,她再舍不得自己,也隻敢偷偷地流眼淚。

“媽……”許憶朝走過去,和姐姐母親抱在一起,老太太說不出話來,隻是抱著他哭。姐姐倒是像小時候一樣的壞脾氣,氣得不顧形象,邊哭邊打他。

“好啦,憶晴,讓二弟去看爸爸吧。”姐夫扶住姐姐,許憶朝和母親走在前麵,老太太絮絮叨叨地問他這些年好不好。

“當年要是不走,留校,你早就是教授了。”老太太在高校待了一輩子,一直以為家裏會是一門進士,兒子終究不能讓她如意。

“我現在也挺好的,媽。”老人家總是希望子女安安穩穩一輩子,陪在身邊。

“見到爸爸不要頂嘴,他脾氣不好,你受著,也受不了多久了……”老太太轉過臉抹眼淚,許憶朝的心裏像一把刀子劃過,血慢慢地滲出來,就像那些悔恨與愧疚。

他隻能選擇做真實的自己。如果當初他聽話,與一個好人家的姑娘結了婚,生了孩子,留在大學做了教授,周末回父母家。這樣的人生讓每個人都幸福,除了他自己。

他最不想欺騙的就是自己的父母,他寧願一輩子都在等待他們原諒,也不願畢生說謊,忙於圓謊。

“進去吧。”母親和姐姐姐夫等在門外,父親住的是單人病房,他這一生都是藝術家的姿態,從不搞特殊化,這一次卻是最後的破例。

許憶朝走進去,開門的手比任何時候都要緊張,微微發汗。

“爸。”父親睜著眼睛,正盯著門口。他們一早就告訴他兒子要回來,他一直等著。

“逆子!”許老靠在床上,精神不算太差,說話擲地有聲。

“是的,爸爸,我來晚了。”許憶朝統統受著,他看著父親幹枯的樣子,聽到生命流失的聲音。

“你的外甥,改了許姓,真當許家沒有你就沒法傳宗接代了?”老人家一口氣說了一通話,停下來,喘了口氣。“你,你那些事情,不要太離譜,年紀大了要穩定。”他的語氣慢下來,這些很難啟齒的話,在無數個無眠的夜晚都在他的心中反複練習,總有一天,他要告訴兒子。

許憶朝點頭,他不能在父親麵前掉淚,但心裏已經酸澀地難以說話。可是他不能告訴父親,他找到了讓他想安定的那個人,那個人卻還沒給他答案。

在北京的幾天,許憶朝一直留在醫院,誰在病房的沙發上。白天父親精神好的時候,他就拿著姐夫的筆記本,把自己演出的視頻找給父親看,還有他得到的獎項,像孩子一樣,一件件拿出來給父親看。

父親很少說話,會安靜地聽。他不知道此刻父親心中在想什麼,隻知道,他必須讓父親知道,他隻是找到了自己的路,而且也走得很好,他一定要放心,他不再是那個離家時青澀的少年,他也可以像父親一樣獨當一麵。

離開北京的時候,他知道,也許下次再來就是送父親走的時候。

他擁抱了父親,也許再不會有更親昵的行為。父親幹瘦的手在他的背後輕輕拍了拍,也許是彌補他年少離家的告別。他們缺少一個告別的時刻,他們錯過了太多重聚的時刻,時間殘酷也仁慈它不再倒流也永不停止。

姐姐和姐夫把許憶朝送到機場,姐夫去幫他辦理行李托運的事情,來時兩手空空,回去倉廩充實。

“現在有伴兒了嗎?”姐姐拉住他,在丈夫離開的間隙抓緊問他,丈夫在場也沒關係,隻是他們都是男人,這樣多多少少有些奇怪。

“一直都有啊。”許憶朝也不正麵回答,一味的故作油滑的腔調,不過腦袋裏第一個出現的就是林川。這幾天一直陪著老人,也不好與他聯係。

“要不去國外領個證兒吧。”許憶晴倒不是保守的人,在國外那麼多年也早就接受了這樣的一個族群。隻是從小一直受著傳統教育長大的她,總是覺得有個證在,說話才硬氣。

“嗨!我沒那個打算,現在挺好的,真的,放心吧,姐。”許憶朝拿出誠懇的眼神看著許憶晴,他知道姐姐的弱點,再強勢的女人骨子裏也是女人。隻要他服軟,她總不會糾纏到底。

“下次帶回來給我們看看唄,你姐夫要求調回國內,過兩個月就辦下來了,下次回來我們也能見著。”許憶晴很快接受弟弟的性向,並且很快把他的另一半當作姑娘一樣地張羅,弟弟是一樣的弟弟就行了。

“再說吧,都忙。”許憶朝不願多去想這個問題,現在的情況連他自己都摸不清楚,他從沒想過認真與一個人過一輩子,現在開始想,反而有些難以想象。

“我晚上回來吃完飯,讓阿姨多做幾個菜。”許憶朝在起飛前,給林川發了一條短信。他等了幾分鍾,沒有回信,在飛機的廣播聲中關掉了電話。

林川看到短信就到廚房告訴保姆這個事兒,回到房間愣了一下才想起忘記給他回複一個。掙紮了很久,短信編好了又刪,看看又過了幾分鍾,最後還是有些忐忑地撥了他的號碼。

結果自然是聽到中英雙語的女聲告訴他:該用戶已關機,請稍後再撥。他說不出是解脫還是失落。

林川走到許憶朝的房間門口,他走得匆忙,外套還搭在床上。平時他的房間是不用阿姨打掃的,他自己收拾,他有很多書和CD,文稿都分類地整整齊齊,書也是按照常看與冷門歸置地一絲不苟。

如果不是他喜歡男人這一項,他該是多完美的人。林川靠在許憶朝的門框邊,腦裏突然跳出這樣一句話。

林川一個人坐在客廳,挑了一張碟,英國人的電影,純正的腔調黑色幽默。許憶朝打車回到家的時候,極其狼狽,帶著一堆不知道是吃的還是什麼的,滿身風塵地站在林川麵前。

林川主動把地上的行李拿進門,低著頭,逃開必須對視的尷尬。可是開門的那一刻他臉上沒來得及收起來的笑容,卻被許憶朝看在眼裏,樂在心裏。

“吃了嗎?”許憶朝拿了幹淨的衣服,準備去洗澡,瞥到桌上的菜,好像也沒有動過,現在也已經不早了。

“等你一起吧。”他隻是轉了一下頭,很快回過去,小聲說了一句。要不是當時沒有演員的對白,許憶朝一定聽不見。

於是他心滿意足地進去洗澡,浴室裏傳來水聲與口哨聲,聽得林川有些分神,電影也不知道演到了哪裏。

許憶朝並沒有多少胃口,隻是剛洗了澡,一身輕鬆,看著對麵坐著的人,斯文地吃飯,他低頭垂順的眉眼,很是好看。

飯後,林川站起來收拾碗筷,開始洗碗。他一直想做些什麼,嚐試了很多種家務之後,最終選中了這個,簡單又有成就感。

“我爸身體不好了,這次回去看的他。”許憶朝靠在廚房門口,看著他的背影,隻想對他說些什麼,即使他並沒有多問。

“怎麼樣了?”林川放下手中的碗,回頭看著許憶朝,臉色焦急的神態讓許憶朝幾乎忍不住要笑出來。

“暫時穩定了,不過也就那樣,癌,就是時間的問題。”他起初不能接受,後來看到父親那麼坦然,母親都在安慰他,父母不能一輩子都陪著你。

“嗯……”林川繼續洗完,細微的泡沫發出不可聞的聲響,在寂靜的空間裏生生滅滅。

“我過幾天跟團裏把年休假都請了,打算再回去一趟,這次待得久點。”他沒有說出後麵的話,因為沒有把握聽到理想的回答。

林川沒有說話,不知道怎麼回應這樣陳述的語氣,問他自己的去處還是自己離開,似乎都難以開口。畢竟,他們好像沒有開始也不應該有結束。

“你……你要是不忙,可以去北京看看,那裏,音樂氛圍很好。”許憶朝幾乎咬到自己的舌頭,從未這麼笨拙過。

“我隻能添麻煩……幫不上忙,這樣不好吧……”林川心裏奇怪,自己忙不忙你不是看在眼裏嗎……而且去看望病人,帶著自己這個外人,又算怎麼樣呢。

“那我辦好年休就訂機票了,你身份證到時候給我。”許憶朝聽出他沒有斷然拒絕,就大手一揮給定了,然後轉身會臥室,還關上了門,他終於可以好好睡覺了。臨睡前,他想起姐姐,拿出手機,發了短信:帶回來給你們看看。

林川還有些茫然,怎麼的就定了。

不過他真的沒有事情,如果去了,也許能幫上忙,也說不好。

梅清妤婚後的生活與之前並無多大差別,她一向不愛出門,除去工作之外,休息就愛窩在家裏,做些打發時間的事情。

所以從別人口中聽到關於她生活的評價時,她幾乎第一個就要站起來反駁。

魏雙偶爾會去他們家找梅清妤聊聊天,逛個街,一起做頭發做指甲。這些活動都是她們兩個結婚後戀愛後才發掘出來的新消遣,即使頭發第二天就恢複原樣,指甲洗個衣服就斷了一半,她們還是保留了這兩個項目。

“我覺得吧,結婚沒什麼意思啊,你看你,跟以前也沒什麼差別,還不用上班,徹底就是一社會閑散人員。”魏雙與梅清妤分別倒在沙發的一側,把電視開著,播著社會新聞。

“誰說的,我現在是造人計劃的主力好不好,就跟火箭似的,隨時要準備升空。”梅清妤跳起來,想起冰箱裏有剛買的車厘子,趕快拿出來吃了。

“你就是一有錢人,昨天我看到櫻桃處理都沒舍得買……”魏雙也不客氣,當自己家一樣。

“他買的,我也嫌貴,特矯情,還車厘子,我就願意吃酸不拉唧的櫻桃,還便宜。”梅清妤拿了一個,吃了一口就丟了,不是她喜歡的味道,倒是被魏雙惹得想吃櫻桃了。

“惜福吧你!你們家那位對你是沒得說,比陸昂那孫子好多了。”魏雙提起陸昂就帶著一肚子火氣,最近家裏張羅著給她介紹一個號稱絕對比陸昂各方麵都升級的某二代,她給陸昂透露了,結果人家泰山崩於麵而色不改,說是魏雙她媽一定是騙她的,比自己各方麵都好的人,就不存在!

“陸昂這人吧,就是嘴有點欠收拾,人特簡單。”梅清妤看著麵前那一盤又大又紅的東西真是倒了胃口,就想吃又小又酸的櫻桃!“唉,咱倆出去轉轉唄!我想吃櫻桃!”梅清妤把魏雙從沙發上拖起來,隨手抓了個小包就準備要出門了。

“姑奶奶,你這也太行動派了吧!”魏雙被她推到門口,包塞進懷裏,然後關門,麻利的。

“哪兒買?”魏雙心裏一直放著陸昂的事,也沒什麼精神,就是跟著梅清妤緩慢地走。

“菜市吧,前幾天見著了,不知道現在有沒有了。”梅清妤駕輕就熟地把魏雙帶到經常光顧的市場,離他們家比較近,她嫌超市遠,一般就近買點,反正她和楊執霆在家吃的時候也不多,經常就一起出去找找好吃的。楊執霆對她的廚藝采取懷柔政策,也不說難吃,就是三不五時帶她出去觀察學習,改進她的梅氏菜譜。

走到市場裏麵,有幾家賣水果的,據說是剛從老樹上摘下來的新鮮櫻桃,梅清妤就感覺腮幫子不自覺地分泌液體,當下就稱了三斤。

“你也不洗洗啊!”梅清妤一路走一路開始吃,也不管洗了沒有,簡直讓魏雙都瘋了,以前她絕對不是這個樣子,看來結婚真可怕。

“嘶……”梅清妤覺得小腹有點異樣,心裏一沉,不會真的是被魏雙那個烏鴉嘴說中了吧!她就這一次沒洗就中毒了啊!?

“要你不洗!”魏雙以為她和自己開玩笑,也不理她,丟下她自己往前走。可走了挺遠也沒見她追上來,她才回過頭看。

梅清妤蹲在地上,捂著肚子,可手裏還牢牢抓著那一袋三斤重的櫻桃……

“姨媽?”魏雙扶她起來,看到她褲子上有塊眼熟的紅漬。

梅清妤沒力氣說話,隻好搖頭。最後,魏雙沒辦法,幹脆打了個車,把她拉到醫院去了。

讓她們不曾想到的是,這居然是梅清妤肚子裏的小家夥第一次告訴大家它的存在,而且還差點被它親媽給整沒了。

梅清妤躺在床上,魏雙趴在她旁邊,“我覺得特別神,現在看你就跟看聖母似的,就覺得特別慈祥!”

“去……”梅清妤不敢大聲說話,此刻就是個弱女子的形象,誰讓醫生說她接下來都要注意,初期容易滑掉,今天還好送得及時。

“你媽我媽他們還有楊執霆他們家的一大波人估計還有一會兒就到了,我特別想先站遠點……”魏雙支起身子,活動活動,一會兒的陣仗怕是有點強大。

梅清妤大起大落,居然有點後悔,感覺以後自由就要離她遠去了。

梅清妤一直拿眼神向魏雙求救,她站在人群的外圍,看著梅清妤就像新聞聯播上被領導慰問的戰鬥英雄,哦,不對,應該是英雄母親。

“是頭胎沒經驗,以後就好了!”楊媽媽拉著媳婦兒的手,當下就想把自己的手鐲脫下來,戴到梅清妤的手上。梅清妤和自家媽媽出麵推辭,楊媽媽不再堅持,倒是下了決心,什麼時候跟老伴兒一起去挑個更好看的送媳婦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