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要我去打掉它,是不是?”小慧含著淚,忍而不落的樣子很是動人。她比之前稍微豐滿了一些,大概是懷孕的緣故。
“我也想要它的……它畢竟是我的第一個孩子……”他還在輕聲安慰。
楊執霆聽不清楚他們的對話,隻覺得人怎麼可以在一瞬間都變得這麼陌生。
他打電話給漢宮的公關,對方提起小慧是一嘴的鄙夷。當初自己要走,又求他們要回來,回來沒多久就有人包養,辭了。
他掛掉電話,不再聽對方滔滔不絕的抱怨。
他隻想知道她是不是知道,知道了又會多麼難過。
走出漢宮的時候,天上飄起小雨,又涼了幾分。他想起去年這個時候他們重遇,現在他們重又分開,隔著千山萬水,一程又一程。
梅清妤看著窗子上慢慢鋪滿密密的小雨點,拉上窗簾。她像一般的準新娘一樣的忙碌,卻少了一些幸福。她一直在不對的時間遇見不對的人,林川,楊執霆。她真心喜歡過他們,也想過與他們中的一個一輩子一起。可是最後的結局卻從不能遂心,也許愛情與婚姻並不是一一對應,她慶幸自己見過愛情的樣子,所以也並沒有多少遺憾。
也許是秋夜的原因,明天可能會是好天氣。
這世界一孤單,我就想大聲叫喊你的名字。
梅清妤從夢中醒來,說不上是噩夢還是好夢,她夢見楊執霆。夢裏她重複著過去某一天的約會,一起吃飯,牽手散步。醒來的失落那樣久久不散,抓不住又放不開,她討厭自己。
隻有你隻有我,這樣簡單,卻成了她的奢侈。
大概一紙婚書是最後的保護。
這個時候,張醫生在另一張床上醒來,手邊是陌生的肌膚。她的夢在沒有說出口之前就注定的實現不了,親手撕碎別人夢想的怪獸卻長著一張無邪的臉。
很有默契一樣,梅清妤卻意外收到楊執霆的短訊,問她好不好。
不好。她心裏回答,手上卻快速回複:有點忙,還好,你呢。
還好。她說自己還好,是不知道還是什麼。他盯住手機屏幕,不知道該說什麼。
他有太多話想說,身份換來換去,最後什麼都說不出口。他是朋友嗎?可能是她最不想見到的朋友。
他沒有再回複自己,大概是他比自己忙地多,是真正的忙碌,不像她,在自己的生活裏奔走,想顯得匆忙到無法顧及瑣碎,卻總在安靜的時候,被安靜逼到死角,隻想尖叫。
她不該是今天的樣子,喜歡就說。可是她的棱角不知不覺被磨得再也找不見,安心待在自己的安全屋裏,以為不聞不問就可以安然渡過。
她突然不認識這樣的自己了。
如果說以前是林川躲著程雯,那麼現在情況剛好相反。他想告訴她他終於進了許老師的樂團,終於有了一份穩定的工作。可是,她總是很早出門,很早睡覺,與他的時間錯開,逃避的感覺這樣強烈。
“怎麼了?”許憶朝覺得林川今天太不再狀態,讓他單獨留下,其他人繼續排練。
“對不起,許老師,我不在狀態。”林川的臉色並不好,眼底有些淺淺的青色,他膚色白,很明顯。
“小兩口鬧別扭?”許憶朝把眼神放在別處,不去看他淡粉色的薄唇和低垂的睫毛。
“嗯。”他心底一直把許憶朝當成如師如父的人,脆弱也並不加掩飾。
“今天回家休息一天,解決好了再來。”許憶朝搭上他的肩膀,覺得心髒跳動地奇快。他已經太久沒有心動的感覺了,那些年輕的身體,熟稔地動作眼神,全都不及他一個不經意的一個表情。
林川回家的時候,家裏並沒有人。他給自己倒了水,她的手機在沙發上放著,應該很快會回來。
她的手機一直震動,他隻好拿起來看,也許是急事。
同一個號碼 ,沒有顯示名字。
想你了,來找我。
不停地在重複著,他不知道是什麼感覺,空白著,弄不清楚情況。
放下手機,他開門出去,不想待在這裏,不想看到她。
許憶朝放下手機,不知道他現在是什麼表情,他很好奇,很心癢,想看到他。
林川漫無目的走在街上,行人匆匆,即使撞到他也隻是匆匆表達並不真誠的歉意,好像別人就應該理解他的忙碌。他從沒想過這樣的情景,不知不覺走到最後,他也已經離不開,她卻一下推開他,讓他向深淵下墜,被風撕開身體,一直下墜。
不愛了嗎?愛與不愛可以這樣輕易,就像天氣,今天愛你,明天地獄。
反季的水果,甜得很不真實。
小慧躺在沙發上,吃著張醫生買來的空運自寶島的水果,人生還真是無常。昨天她還是被人退婚的女人,今天卻被人好吃好喝地寶貝著。昨天還是仰人鼻息,今天換做他人對自己小心翼翼。
她喜歡自己像一團火,被紙包著,野心勃勃。
張醫生是時而憂愁時而歡喜的。對著梅清妤,他總是體貼討好又避尤不及,對著小慧,他溫柔細心望穿秋水。
可一邊在滿心歡心籌備婚禮,一邊同樣滿懷期待一個小生命的誕生。人生裏兩件大事同時在他身上發生,卻十足令人尷尬。
跟梅清妤吃飯的時候,他不可謂不體貼。演戲要融入角色才會入木三分,而他,現在的角色是稱職的準新郎。
要不是中途那個來自“醫院”的電話,梅清妤半點疑心都不會有。她坐在對麵,看著他煞有介事地解釋,恨不得指天發誓。他不記得了,之前他並沒有這樣多話,隻是一個電話,坦坦蕩蕩又如何呢。
她還未結婚,卻做了很多已婚女士做過的事,如調查通信記錄。
她就像在跟自己賭氣,結果很重要,輸贏卻像個玩笑。
她按出那個占據他大量時間的號碼,嘟,嘟,一下下擠壓她的心髒,最後終於聽到一個女人的聲音,她放下心來,就像解脫,原來是真的。
她開始有些恨他的殘忍,兩人的父母細心為他們操辦每一個細節,想把自己沒有用到的好東西全給他們。他們要幸福,要不留一點遺憾。
日子一天天臨近,她越來越惶恐,該怎麼叫停這場儀式,免於親手葬送這場虛幻的幸福。
梅清妤不知道上天對她是不是太好,在她不知所措的時候,為她輕鬆解決了這個問題。她與兩家的媽媽一起出街,在一條寬闊的人行道上與對麵相擁往前走的張醫生二人迎麵遇到。
一切不言而喻。
可笑的是,所有人都第一時間盯住她,看到她的不動聲色,都忙著安慰。卻讓那二人揚長而去。
她們三人在最近的一家店裏坐下,三人都無話。梅清妤回想那張臉上尷尬的表情,如果可以,她這輩子都不想再看到。那個女人,穿著平底鞋,小鳥依人靠在他身旁,好像二人還拎著菜,是要回去做飯嗎?連愛巢都有了。
她說不出心裏的感受,但絕不是難過,隻是覺得失望和悲哀。
她們的決定是叫停所有籌備,雙方不再往來。對方也沒有什麼好說,自家兒子不爭氣,隻好吃個啞巴虧,倒是之前的氣焰完全熄滅。
梅清妤昂首走出門去,覺得空氣從沒像此刻的輕鬆,原來放棄一個不愛的人,絕對是解脫。
這世上,隻有愛和喜歡,假裝不來。
失去梅清妤這個擋箭牌,張醫生和小慧的關係不得不被放上台麵討論。
大概是一直聽話的緣故,他找不出任何話來反抗,很快認識到自己的離經叛道,開始懷念梅清妤的體貼大方。
小慧本就不對這個男人抱有多少期待。那樣容易被自己引誘的男人,想也沒有多堅定。
偷來的幸福最是經不起變故。
生活就像一張被誰任性揉皺的一張白紙,抻一抻又再次平整。
梅清妤不想待在家裏,所有人都對她小心翼翼,就算她再掏心掏肺說明自己並不感傷,也沒有人相信,隻覺得她大約是故作無事。
被人誤會成這樣,她自己都覺得很好笑。
“知道嗎,現在你就是我們家的反麵教材。”蘇紅寫打開敞篷的車頂,在秋末冬初吹著冷風,拉風地厲害。
“誰叫你從小就沒個榜樣呢。”梅清妤倒是不生氣,反而這樣親切讓她覺得前所未有地放鬆。
“好人都是相似的,賤 ……人卻各有各的樣子。”魏雙幽幽從後座飄來一句。
三人互相看了對方,隻有苦笑,他們的機緣特別好,這一輩子算是沒有白過。
“就這麼便宜他啊,有我姐夫呢。”蘇紅寫本來就看不慣那個道貌岸然的醫生,現在事實更是證明了他之前的感覺是多麼正確。
“你就不學點好,陸昂自己也不是個省油的燈,你就別給我添堵了。”魏雙和陸昂之間的事,並不得家裏人的同意,他最近正在爭取業內表現良好,在未來嶽父母麵前不至於風評太差。這個時候,真的不能再出什麼幺蛾子。
“能積點德別說我了麼……那個人現在三天兩頭往我家跑,煩。”梅清妤特別珍惜在外麵的時間,因為回去不定什麼時候就遇到不想見到的人。
“好嘛。”蘇紅寫祭出一張招牌笑臉。
每個人都可以在自己的世界裏漂浮,浮沉之間,自由自在。
誰也不會想到是這樣的結局,見麵倒不如不見了。
整個家庭聚餐的過程,楊執霆都沒有什麼心情,淺淺吃了幾口飯菜,所有人都因而沒了胃口。
“明天我們去看看老梅一家子吧,挺久沒走動了。”第一個開口的是楊爸爸,此話一處,愣了幾秒後,一致讚成。
然後餐桌的氣氛才熱絡起來,討論明天帶點什麼過去,誰要去,誰不能去。
楊執霆看著一家人,眉目間有著相似的感覺,心裏忽然溫暖起來,至少他還有他們。
此時,林川卻前所未有地覺得孤單。
他一直一個人,努力過得精彩充實,他可以拋開人群,不被別人左右。可有天真的試著去擁有的時候,卻正是失去的時候。原來,不在乎是最好的防備,相信卻是最大的冒險。
楊執霆一家人極有禮數地去了梅清妤家,兩家人之前的稍有隔閡,卻因為這個事情突然消失。
氣氛融洽,卻稍有遺憾,梅清妤自己背著包出去玩了。
聽到這個消息,楊執霆不知道是該放心還是繼續擔心,眼見為實。他總是想親眼見到她,觀察她的表情,自己去判斷她的心情。他不信別人說的,甚至她自己說的,隻有眼睛最真。
“一個人出去的嗎?”楊執霆還是抽空出去給她發了短信。
“嗯,在大巴上,回去再約見。”梅清妤迷迷糊糊睡過去,過了很久才看到,回複。
“注意財務,別和陌生人搭夥。”幾乎是立刻,楊執霆就回複。
“知道了,管家公。”梅清妤現在才知道,自己有些想念他的嘮叨和掛念。
“等你回來。”他謹慎把信息發出去,這樣模糊的字眼,好像有種情緒他也不敢確定。
“好。”梅清妤看著屏幕,四個字,簡潔明確,他這個人一直是這樣。好像他們是多年沒見的朋友,這一刻忽然找回曾經的熟悉。
看過太多的風景,驀然回首,最美的竟然依舊在原地等候。
山區的夜色濃得無邊無際,隻能借車窗透出的微光看見周圍的公路。嚴格說來,已經不是公路,隻是相對平整的碎石路,盤山前進。
梅清妤掏出手機,三點,周圍的人都在熟睡。
他的最後一條短信是一點,他要睡覺了,叮囑自己不要睡得太沉,注意安全。
梅清妤覺得自己就像一隻風箏,無論飛得多遠多高,他始終抓著那根線,所以,她感覺到踏實安心。
他一直給她自由,她卻從不靠岸。
窗外開始下起雨來,能見度更低,她撐起下巴,有些放空。她再次反應過來的時候,雨勢已經很大,雨點在車窗上形成一小片雨幕,等她想起自己行進在盤山公路上的時候,早已驚出一身冷汗。
“我害怕。”她想有人陪她說說話,,第一個想到的就是楊執霆,不知道他有沒有睡著,所以她試著發了一條信息。
“怎麼了?!”楊執霆並沒有睡得踏實。她去的是山區,又是夜間大巴,他一直不放心,手機開著放在枕頭邊。
“雨下得有點大,我們還在盤山。”這樣快的回複,他是還沒有睡嗎。
楊執霆坐起來,直接給她撥了電話過去。
“我陪你說說話,雨停了就好了。”夜裏他的聲音聽得特別清晰,聲音有些沉,大概是剛醒。
“嗯,我把你吵起來了嗎?”聽到他的聲音,她很心安,放鬆下來,聽著他的聲音,好像跟他在一起。
“你們什麼時候到目的地?”楊執霆幹脆起來,打開電腦,找到她的路線,放大再放大,現在隻想在她身邊。
“什麼時候回來?”與其牽掛,不如一起。他開始查詢餘票,甚至編排工作安排,爭取能空出幾天時間。
車體劇烈晃動了一下,突然刹車,信號一時中斷,聽著嘟嘟的忙音,梅清妤忽然被拉進現實。
車上昏睡的乘客慢慢都醒來,車裏開始沸騰。他們臨時停靠在一個稍微空闊的地方,前方路麵山體塌方,司機不敢貿然通過,隻好等待天明。
所有人都在試圖打電話,司機和隨車的工作人員也在忙著與總站聯係,一時間,他們就像漂浮在海上的浮木,沒有方向,不能靠岸,隨波逐流。
電話中斷後,楊執霆再試圖聯係就總是難以接通,他努力讓自己不要胡思亂想。無論怎樣,他天一亮就出發,自己去找她。
做好決定後,他一個人安靜地找出登山包和應急裝備,打包好了,坐在客廳,等著天亮。
梅清妤他們最終被通知,的確是大雨導致滑坡,前麵路麵也塌方,不能前進。山路偏窄,司機不敢在能見度不高的時候貿然掉頭,況且一路走來路況也欠佳,在不知道具體情況的時候,他們隻有暫時困在這裏。
她沒有同行的朋友,隻好自己抱住自己。手機依舊無法接通,她幹脆不再浪費電量,安靜地等待。
她一直不愛吃零食,背包裏隻有不多的餅幹和水,她不敢浪費,隻是小口地抿著水。天已經亮了,外麵的雨勢並沒有減小,車裏一片壓抑。
沒有人可以想象,外麵的人是怎樣的焦急。
楊執霆趕到車站的時候,天剛有些亮起來。
去那裏的車隻能從這個老站出發,牆上刷著上個世紀的標語,斑駁地幾乎分辨不出來。要不是這一次,他可能不會有機會站在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