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曾看過她這樣迷人的樣貌?帶著嫉妒,他開始放任自己,耳邊她略帶痛苦的聲音又每每將他拉回,他還是舍不得,甘願自己忍耐。
他抱住她,她迷糊著喃喃喊著另一個名字,歎息著,眼角掛著淚水。
像一尾擱淺的人魚。
他無聲失笑,今夜多麼可笑。
她做了一個好長的夢。夢裏他看見了林川,他拉著自己,可是明明她就在這裏,那個人是誰?她叫喊,林川,林川。可是他隻是淡淡看了自己一眼,帶著身旁另一個自己遠去。她想追,可怎麼走跑不快。
她哭著醒來,那樣難過的感覺在夜裏真實地可怕。她繼續由著眼淚一滴滴滲透枕頭,耳朵聽得到淚落的聲音。身邊是誰?
她感覺到身體是清爽的,穿著睡衣,睡在另一個人的身邊。這一刻,她分不清是不是另一場夢境。
她走出房間,找到遺落在沙發上的手機,回撥那個號碼。
林川抱著睡熟的兒子,走在人影寥落的街上。
手機響起,他按了耳機接聽。
“喂。”久旱逢甘露,他的聲音輕輕落在心口,落在那些猙獰的傷口上,像一劑馬啡。
“林川,我夢見你了。”她聲音啞著,對著窗台外麵並不熟悉的風景。
“清妤……”他刻意掩埋的傷疤輕易被她揭開,疼痛告訴他她從不曾離開。
“我想你了……”她像做錯事的孩子,嚶嚶哭泣。
“別哭……傻瓜……”他最愛叫她傻瓜,他自己何嚐不是。
楊執霆聽著過分安靜的夜晚她斷斷續續的低語和哭泣,幾乎不能呼吸,心口被拉扯著,血液奔騰。
她終究不愛。
梅清妤起床的時候,楊執霆已經出門。
洗手間有準備好的牙刷,桌上有保溫的早餐。
昨晚縱情的證據已經看不見,她的衣服被洗幹淨放在床頭。被人這樣照顧著,麵麵俱到,挑不出一點不好。
她去上班時險險遲到,看子恒的臉色,大約是上頭氣不順,又出了什麼規定。
“今天有應酬,你先回去。”楊執霆的短信,語氣平平。
“好的。”隻有兩個字,楊執霆莫名心煩,手機丟得遠遠的,不知哪裏來的火氣。
同時,魏雙告訴她,陸昂把事情問清楚了。
有個女人挺著肚子找到林川,大家都知道,臍帶血是最後的辦法。他們不告訴她是怕她從中阻攔嗎?隻要能救她,她也願意,可是她不能,已經來不及。
事情好像就是這麼簡單,她好像一頭紮進一個巨大的湖泊,浮浮沉沉,卻不想岸堤卻近在咫尺。
想讓林川活著,就必須跟那個女人在一起。
他不是不回來找她,是不能回來。
梅清妤說不出是解脫還是慶幸,心裏竟有點苦澀。
這世上最讓人難舍難分食髓知味的,除了癮癖,就是愛情了。癮癖難戒,反反複複後,最後大不了斷了腦袋裏的溝回,忘得自在。可毫無保留送出去的一顆心呢,卻是再也治不好了。
林川最近都一個人上班,不見了那條小尾巴。樂樂跟著程雯,一個人坐在後台的更衣室裏,包包裏放著PSP、餅幹和牛奶,都是林川上班前給他放進去的。
程雯匆匆換完衣服,不放心也隻能這樣,她們母子早晚要習慣。
林樂樂並沒有打開小書包,隻是安靜地坐著,像在疑惑什麼,皺著眉頭。
他的嘴試探地張開,卻沒有聲音能發出來。
他不說話,但是懂得很多。媽媽說,爸爸不要她和一個啞巴。他不要爸爸走,他想說話,可是他不會,不能。
他有些沮喪,想找爸爸。
沒有人注意到一個孩子從酒吧的後門走出去,程雯發了瘋一樣地找,她心裏,孩子是林川願意留下的唯一原因,她不能沒有他。
“樂樂,樂樂!林川,兒子我找不到了!”程雯四處張望,語無倫次對電話那頭的林川說。
“樂樂丟了!?你怎麼看著他的!”林川掛了電話,讓同事幫著請假,拿上包,衝了出去。
“你在哪裏?”林川打給程雯。
“家,我不知道樂樂會不會回來……”她整個人虛脫了一般,還穿著工作時候的衣服,坐在玄關那裏,家裏明顯沒有樂樂回來過的跡象。
林川回到家,把外套披在程雯的身上,把她扶到沙發上,留下一句:你待在家裏,我出去找。
晚上的海邊遊客還很多,林川不敢想,樂樂一個那麼小的孩子,不會說話,遇到壞人也不會叫喊。
心真的痛,骨血相連。
他問遍酒吧的店家,甚至路人,有沒有看到一個兩三歲的小男孩,背著黃色書包。
沒有人注意,他們在這裏享受假期,獵豔,就是不用多管閑事。
林川有些絕望,無助的感覺實在讓人不好受。
他想起兒子略帶害羞地看著他,卻喊不出“爸爸”的樣子。
報警,他能想到的最後辦法。可是不能立案,剛失蹤的小孩,警察每天收到那麼多案卷,隻能排隊等著警力空下來的時候。
林川走出警察局,卻不知道往哪裏去找。
衣角被拉住,他回頭,是樂樂。他蹲下來,什麼都說不出,把兒子抱在胸口,想揉進心裏。
“去哪裏了,樂樂。”樂樂膽子小,他不想嚇到他,還是放緩語氣。
“爸爸”林樂樂發不出聲音,小小的嘴巴一張一合說的就是爸爸兩個字。
“找”細小的聲音,兒子卻憋紅了臉。
“找爸爸?樂樂去找爸爸了?”林川眼眶酸了,這是兒子叫的第一聲爸爸,雖然沒有聲音,但是他知道兒子不是啞巴。
林樂樂點頭。他想叫住爸爸,可是喊不出來,隻好一路跟著他走。
“我們回家,不然媽媽要著急了。”他抱起兒子,撥了家裏的電話,聽到程雯在電話那頭哭出聲音,他說:我說了會找到他的,等我們回來。
等他們回來。
她這一輩子都好像在等林川說這樣一句話。
終於等到。
林川和程雯折騰了一晚上終於哄得樂樂睡著。小家夥多半是累的,他並不習慣這樣正常的作息。
關燈前,程雯幫樂樂整理好被子,把他的小手放好。林川看到她手背上清晰的圓珠筆字,可能是怕花掉,寫得用力,字跡周圍一片沒來及消下去的紅印。
買牛奶。
林川順著手臂看到她瘦削的臉。是太久沒好好看過這張臉,還是因為哭花的妝沒來得及擦掉,今晚的她看起來竟然有些陌生。印象裏她是瓜子臉,大眼睛,喜歡把馬尾梳得高高的,看著他時總是紅著一張臉,眼睛亮晶晶的。那時候她不愛背書包,一下課就胡亂把書塞進書包,單肩挎著就跑到他的教室門口等他。
現在,這個隻得60平米的小套間並不擁擠,東西歸置得很好,仔細看來,全按著他的習慣。記得搬進來的時候,他還剛出院,隻能臥床休養,樂樂也才幾個月大。這個小家是她像雀兒築巢般,一點點布置起來。
她甚至不敢打擾他休息,窗簾的眼色實在拿不準才吞吞吐吐問他,他也隻是目無表情說了句:隨便你。他記得第一晚與自己並排躺著,她對著泛黃的天花板快樂地說:我一定會好好當你的妻子。
笑起來露出虎牙。
就好像她什麼困難都不怕。
“我放好了熱水,你先去洗澡,我一會兒給你拿衣服。”程雯嗓子啞著,不好意思地攏了攏外套,擋住有些暴露的工作服,準備等他去洗澡了就換下。
“你先去洗吧,洗完了早點睡。”每天下班回來她總會準備好幹淨的換洗衣服,不知不覺竟成了習慣,當作了自然。
“……我,嗯。”程雯看到他眼裏那不易捕捉的溫柔,過去那麼多苦,就這樣消失的幹幹淨淨。
也許他也可以努力去學,做一個好丈夫、好爸爸。
程雯躺在浴缸裏,霧氣氤氳著,她閉著眼睛在心裏回味剛才林川一閃而逝的溫柔。
但緣感君一回顧,讓我思君朝與暮。
這麼多年死心塌地,為的是什麼,有時候她自己也不清楚。但每每想起他眼裏的光亮,就像有用不完的力氣,讓她不論多疲憊都可以再站起來追逐。
她知道自己不夠好,可是她有一顆最完整的愛他的心。
林川站在陽台上,角落裏擺著幾盆植物,不知道是什麼品種,倒是生長地鬱鬱蔥蔥。
她對醫生有種篤信,特別是看到林川慢慢好起來之後。醫生說空氣好環境好對身體恢複有利,所以經曆了無數植物的枯死後有了今天的繁茂。醫生說他的營養要跟上,所以每天睡前,床頭保溫杯裏都有溫好的牛奶。
林川洗完澡,程雯並沒有睡著,她小心翼翼地感受身邊的床墊一點點陷下去,呼吸都謹慎著。
“沒睡著呢?”林川首先開口。
“嗯。”程雯糯糯地發出一聲鼻音。
“你想回去嗎?”窗外的月光照進臥室,林川側過頭看見她的睫毛微微顫動。
“你要回去了。”她心底一片清明,他終於開口了。
“樂樂長到這麼大,還沒見過外公外婆。”到嘴邊的“一起回去”卻沒能說出口。
“那……你還和我們,住在一起嗎……”她翻身,背對著她,頭發鋪在背後。
“我們帶不好樂樂,還是要老人幫忙。”林川有些懊惱。
“那……我們一起搬回去!”程雯翻過身,抱住林川,臉埋進他的胸口,聞到他身上一樣的沐浴香味,不舍得鬆手。
“好了,睡覺吧,不早了。”林川轉過身,與她麵對麵,果然見她紅著臉,鬆手,規矩地躺好。
一切都如故事開始時一樣。
原來,時間能帶走的,都是可以忘卻的。
有時候,一個人,不是現狀,是心境。
梅清妤已經好幾天沒有見到楊執霆,雖說在一地辦公,避而不見竟然是這麼簡單的事情。
“可能楊執霆厭了我了。”梅清妤宿在魏雙家裏,關燈後,她斟酌著下了結論。
“他不能吧。”魏雙心裏盤算著要不要告訴梅清妤。
“那晚以後他就一直躲著我,明顯地很。”他們都是不擅長說謊的人,一點點尷尬都掩飾不住。好的時候是自在,不好的時候自然顯得生硬了些。
“我總覺得他不是那樣的人。”不知道實情,外人實在不好置喙。
“幸好我早就不那麼相信了。”雖說不信,隻是事後的嘴硬。
一樣境地,兩種心思。
魏雙想起陸昂說最近楊執霆玩得很大,因為是聽說,可信度不好把握。可是至少,空穴來風。
梅清妤照常上班,她已經過了試用期,轉為正式員工。多麼值得慶祝的事情,她一個人在家,對著熱鬧的綜藝節目,慶祝。
父母難得不在家,終於沒人再旁敲側擊詢問他們的進展,她麵色不好,所有人都看得出來。
楊執霆從來都是克製的人,錯過了早戀,連抽煙都是創業時候才學會。對於商場上那些應酬的常用手段,他照樣會用,隻是盡地主之誼,極少參與。
說刻意不見倒不全是,他隻是把刻意空出給她的時間還給自己。醉得人事不知也不是壞事,省得長夜裏靠胡思亂想來打發,最後心肝沒有一處舒服。
楊執霆親自上場,事情辦好的幾率自然比較大,生意談成,一高興又是第二攤。
十一點過,梅清妤揭下麵膜,洗了臉,準備睡覺。
門突然被大力砸響,她心裏一驚,拿出手機準備給蘇紅寫打電話。
“開門……”楊執霆閉著眼,身體的力量全倚在司機身上。
梅清妤聽到是楊執霆的聲音,稍稍放下心,身上驚出的冷汗也收了。
“唉……你把他扶到沙發上吧……”她打開門,歎了口氣,看到來人一樣的無奈表情,不好多麻煩別人。
“那個,我先走了,楊總麻煩你了。”司機抹了一把汗,把扯地亂七八糟的衣服理好。
“謝謝你了。”梅清妤關好門,蹲在沙發前,看著呼吸粗濁的楊執霆,隻好起身給他打水擦擦臉。
“別……別碰我……走……開”楊執霆眼睛也睜不開,皺著眉頭,大著舌頭,胡亂揮著手。
“來,把外套脫了,別動。”梅清妤試圖安撫他,楊執霆清醒一點,眯著眼睛看著她。
“啊!”他大手一撈,梅清妤正在給他脫外套,冷不防撲到他身上,被自己的手肘硌得生疼。
楊執霆毫無平時的溫柔,手上不知道輕重,粗魯地伸進梅清妤的衣服裏,她懷疑自己身上一定有了淤青。
他的氣息帶著濃烈的酒氣,熏得梅清妤隻想逃開,可是醉了的他更是強硬,她掙脫不開。
“啪!”梅清妤本不是打在他臉上,失手打上。她自己先愣住,楊執霆倒是清醒幾分,停下了動作。
他推開她,搖晃著試了幾次才坐起來。一語不發,站起來,穩住身體想往外走。可是根本沒法保持直線,跌跌撞撞靠到了牆上,滑坐在地上。
他低著頭,一隻腿伸直,一隻腿弓著,襯衫扣子扯開,胸口都是大片緋紅。
“喝點蜂蜜水,醒醒酒。”梅清妤蹲在他麵前,遞給他一杯溫水。
“扶我……去,洗手間。”他低著頭 ,惡心的感覺一陣陣襲來。
梅清妤趕緊放下水杯,摟著他的腰,半拖辦拽把他送進洗手間。
她趴在門上聽,他一陣陣惡心,聽得她有些難受。
“不是有公關嘛,下次別這樣喝,太傷身體。”她對著門裏,漸漸沒了聲音。
衝完水,楊執霆覺得好了一些,打開門,險些與她撞著。
我想喝……心裏,難過。”他像個小孩子,眼睛濕潤地,直直盯著他。
他說難過。梅清妤抱著他,幫他撫著後背,“好點了嗎?”
他搖頭,“這裏。”他鬆開他,指著自己的胸口,酒後的他很憨厚。
“對不起。”梅清妤輕輕說著,她不該這樣無所謂,跟他冷漠對峙。
在乎,所以難過,所以原諒,所以深陷。
一切的痛最後又隻得靠那個人,那雙手才能撫平。
互相傷害又彼此治療,愛,有事是最親密的朋友,有時卻又勢不兩立。
妥協,因為舍不得,放不下,忘不了。
糾纏著,直到滄海桑田。
梅清妤起得很早,父母今天回來,要把家裏收拾好,不然少不了一番盤問。
首先通風,把沙發套拆下來,洗手間的地毯衝幹淨,然後拖地,順手把家具也擦了,直到她餓得有些發飄,才想起去樓下買早餐。
楊執霆醒來,床上帶著陽光的鬆軟,淡淡鵝黃色的被子,周圍的擺設讓他突然驚起,這是個女孩子的房間!他睡在一個女孩子的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