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掙紮,等待宣判
“你在哪裏?”他聽見她的聲音,心就放下許多,眉頭卻難以舒展,車速不減。
“你家樓下,來……貓咪,這裏,這裏……”她並沒有多投入講電話,身邊有兩三隻流浪貓,對她抱著敵意,卻又覬覦她手裏的貓糧。
“我很快到。”他掛了電話,專心開車,她應該是說著玩的,以她的個性。
楊從車庫往家走,遠遠就看到花壇那裏的一小叢亮光,襯著小小的背影。她並不是嬌小的,但這個時候,卻看起來有些孤單。
咳。楊清了清嗓子,喚起她的注意。
“你回來啦?”她臉上留著對著貓咪的寵溺,一時間溫暖地耀眼。
“嗯。”他蹲在她的身邊,“給我一點。”很自然地對她伸出手,合著,捧成個小碗。
“哦。”她打開袋子,倒了一些給他,“很腥的哦。”她觀察著他的表情,仍然雲淡風輕。
他們誰都沒有說話,隻是默默看著貓咪放下敵意,在半米遠的地方發出“咯吱”的咀嚼聲,時而警戒地抬頭看他們兩個。各懷心事。
貓咪吃飽了,追逐著逃開。楊站起來,卻遲遲不見梅起身。
他伸出手,“怎麼?今晚睡在這裏?”他很認真地問。
“腿麻了。”梅移動了一側的腿,懊惱地抬頭,把手放在了他的手心。他不費力就提起了她。
“借我趴會兒。”她的腿不能動,就著楊的胳膊,掛在他的身上。楊就這樣僵著,手臂用力,給她支撐。
“不玩了?”許久,他才說出口。
“嗯,總是這樣也沒有意思。”她試著活動雙腿。
“那換我呢?”他用另一側手臂撈過她,半抱著的姿勢,因為他的僵硬而特別不自然。
“什麼?”梅隻是覺得現在的姿勢很奇怪。
“你要不要跟我在一起?做我的女朋友?”楊的語氣跟平時布置任務的時候沒有多大差別,梅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你……什麼意思?”梅站直身子,望著他。
“就是……那個意思……”他別過頭,心裏敲鼓一樣,還是個節奏感很差的鼓手敲的。
“哦……”梅心裏歎了一口氣,玩來玩去,有意思嗎。真是傲嬌的人。
“那……我送你回去?”楊掙紮了一下,謹慎地握住了梅的手,像個等待宣判的犯人。
“我……好的。”她吞回自己開了車的後半句,點頭,沒有抽回自己的手,人要知道見好就收。
坐在他的副駕駛,梅盯著自己的手,上次牽手是多久以前?自己怎麼會忘記了心動,很不專業,下次要改正。他的車開得很慢啊。各種念頭從她的腦袋裏冒出來,這是她要的,至少是之前追求的,重新開始。可是,為什麼忘記了心動。
“林老師,我想學薩克斯風。”她要到林的電話,給他發的第一條短信,半真半假。朋友的朋友開的餐廳,周二周四是一支爵士樂隊表演,她一眼看中他。
“喂,請問你是……”他的那邊隱約聽得到鼓聲,應該在排練房外。
“我叫梅清妤,想跟你學習薩克斯,KASAN的老板給我你的電話。”她趴在陽台上,用手指摳著有些風化的石欄。
“哦,那你周四晚上可以去KASAN,我上班前可以見個麵。”他想想自己的安排,那時候可以。
“好的,那幾點?”梅轉過身,背靠著石欄,頭後仰,漫天的星星。
“明天是個好天氣。”她脫口而出。
“嗯?”林有些不解。
“我看到滿天的星星,嗬嗬。”梅就像和朋友閑談。
“哦,這樣,那四點可以嗎?”林沒有那樣浪漫的心情,他要盡快進去排練,大家都等著他。
“可以,那周四見。”梅掛了電話,快樂地想跳舞,當然,如果她會。
伎倆是老套的,情節是老套的,卻怎麼不能有個老套的結局。
林下班已經是十一點多,市中心也隻剩尋歡作樂的散眾。他背著帆布包,耳機裏是24小時不斷的音樂,腳步很快,因為知道她在等著他。
漸漸遠離downtown的各色霓虹,穿過幾條巷子,果然見她裹著自己的外套站在路燈下。看到林,梅就來不及地跑過去,挽住他的手,親昵地蹭著他的鼻子,像一隻小貓。
林取下耳機,一個公主抱,衝上了二樓。
從此再沒有那天的場景。
後來他經常覺得累,身上痛。梅說他是個工作狂,他說:不掙錢怎麼存錢娶老婆?說話的時候那深深的目光一直留在她的心底,不舍得忘記。
林剛離開的那段時間,她不舍得丟掉他的每一件東西,總是覺得他隻是像以前一樣出去演出,總會回來。他的手機也總是幫他繳費,這樣他總能收到短信的是不是。盡管她盡力讓一切如常,可是他的氣息卻越來越淡。她想他,想見他,想跟他說話,想感覺他的存在,好好的一個人,怎麼可以消失地完全無跡可尋。入睡前她會不斷念著他的名字,希望他可以在夢裏出來見她,哪怕一小會兒。那個時候她從夜裏醒來,終於知道死別的殘忍,是種無能為力的掙紮。
他收走了家裏所有照片,刪掉了她手機的所有存檔,他說,我走後你就忘了我。有段時間他和她冷戰,朋友來看望,走的時候在病房外拉住她的手說,他是不想給你留下念想。
她知道,都知道。
他說過,別哭,以後想哭就想想我跟你吵架的時候,就不難過了。
楊目送她走上樓,開了燈,才開車離開。她滑坐在地上,冰地刺骨的地麵,現在再沒有人抱起她,咬著耳朵說她不聽話。
林,你是真的離開了。
不知道在地上坐了多久,梅被手機震得回過神,是楊的短信,安全到家。
她一直沒有報平安的習慣,因為分開幾分鍾她就會忍不住給林發去信息,哪怕是個冷笑話。她試過關機一整天,結果開機就接到林的電話,說:搬過來住好不好。
她既驚喜又甜蜜,沒辦法,他們就是被對方吃得死死的。她和他都曾經以為他們是在命書上寫好的那一對,說來,誰是誰的過客。
梅起身,走到陽台上,看著寥寥星辰,回了句晚安。
再沒有那天的星空,那個人,過去的每一刻都成為緬懷。在這世界的某個角落,你,是不是還能記得我?
下班在車庫的電梯那裏等我,一起吃飯。楊發了一條短信,甚至仔細留意外麵的聲音,好像他的辦公室隔音效果很差一樣。
好的。梅回得中規中矩,歎口氣,把手機放回口袋。
下班的時候,她刻意慢慢收拾,簡直把自己的桌子重新規劃了一下。辦公室人全走光了,楊也出門,他們一起離開。兩人維持禮貌的距離,楊開始好奇,之前對他示好的難道不是這個女孩?
“昨晚睡得好嗎?”楊比較主動,男人本來就應該的。
“不錯,你呢?”梅幾乎是條件反射,fine,thank you,and you?
“我昨天不是開玩笑。”楊正色,他開始懷疑梅是不是沒有相信他。
“嗯。”她點頭,笑得也牽強。之前維持不遠不近的距離,有所寄托又不會牽絆,好像比較輕鬆。
食不知味的一頓飯,梅幾乎沒有捕捉他話裏的信息量,吃完就能回家了,她一直對自己說。
“你喜歡玩五子棋嗎?”楊稍稍轉過臉,看了一眼副駕駛的梅。
“不喜歡。”她也轉過臉很認真地回答。
“為什麼?”楊在這個問題上顯得特別固執。
“因為,總是贏不了。”她想起小時候那個給她留下陰影的男孩子,導致她討厭所有的棋類,所謂琴棋書畫,也被連累地不感興趣。
楊看她有些懊惱的樣子,笑出聲來。
很少見他笑,笑起來整個人的五官都柔和了,也更親近人的感覺。
蒲公英開了花,花化了飛絮。油菜從小小的一叢開遍田間,然後該種棉花了,種完棉花又能種一季的油菜。一年就過去了一大半。那年,陪林回他的老家,那裏早沒有了他的父母,隻有一些關係還算近的親戚,但是大家都記得這個從小就聽話靦腆的孩子。時間在那裏以花開花落來計算。現在回想,是不是林自己也有些感覺,要最後看看他生命的歸處。
他家的老宅是一座進士院,門口有年代久遠的拴馬蹬,四合院的構造,進門就看見一麵照壁,門廊的邊角有深綠色的青苔。梅在他開門的時刻與他對望,林看到她眼裏生動的喜歡。也許以後他們老了,可以搬回來住,多好,那個時候他們可以想以後。
看著窗外後退的景色,梅恍然想到那個春天,現在身邊坐著的人,早已不是那個溫和的少年。他永遠停在那個年紀,美好地讓她不敢回憶。
“幹嘛偷偷看我?”楊從方向盤上拿起一隻手揉揉她的頭發,烏黑柔軟,像小孩子一樣。
“你好看啊。”梅彎起嘴角,臉頰一顆小小的痣就像酒窩,一笑就甜到心裏。楊因為要陪她出去,穿的牛仔褲,帆布鞋,襯衫,休閑外套。對著鏡子,他倒沒覺得別扭,好像自己又回到二十歲,為了女孩子心動的年紀。
他們走了很多路。一路上楊很驚訝,之後又很享受,她一路都在給他普及野花野草的名字和故事,頭發被風吹亂也隻是隨意攏起。
“累了吧?”晚上吃完飯,他們往山下走,車停得比較遠,梅心裏懊惱,嘟著嘴不回答他,走路的姿勢卻透著疲憊。
“來。”他突然擋在她前麵,弓下 身子。
“我,不累……真的……”梅還沒說完,就被他扛起,背在了身上。
“像團棉花,不重的。”楊安慰她的小別扭。
“丟死人……”梅小聲嘀咕,像四周看,天色漸暗,有經過的車對他們按喇叭。她把臉埋進他的脖頸,令人安心的味道。
“丟人也是我丟人,誰讓我是豬八戒呢。”他毫不費力,步伐穩穩地往上下走。
梅沒有說話,抬起頭,他的肩膀寬厚,在那一刻,心動了。
梅最近都睡得很晚,那個男人是個工作狂,每晚完工後還都要發一些夜宵的圖片給她看。有時候是麵包牛奶,有時候是一碗素麵,極少的時候是應酬後的豐盛加餐。
她不忍他半夜的短信無人接受,隻好一再推遲入睡的時間。善良導致她整個上午都精神不好,像一條軟體動物,子恒說。
今天更甚,昨天晚上不該調侃他浪費農民伯伯的糧食——光吃不長肉。他揚言今天要讓她檢驗自己的“巧克力腹肌”。梅關機睡覺,看到“腹肌”二字,心裏像突然被誰揣進幾隻小兔子。
渾渾噩噩熬到下班,她蠕動到電梯那裏,也不管人多,悶頭紮了進去。
“嗶,嗶”電梯超載,在她踏進去的一秒。
“這麼倒黴……”梅小聲嘀咕,準備磨蹭著退出去。
不想手臂一緊,整個人被抓出了電梯。她抬頭,卻撞見整個電梯裏表情呆滯的同事和身邊很近的那個男人。他很紳士地幫電梯裏的同事關了電梯,附贈微笑一枚。
梅幾乎能聽到電梯門關上的一瞬間裏麵爆發的流言四起。
“幹嘛……這是公司,你……不能……”梅想想咽回了後麵的話,他的地方,他自然想怎樣就怎樣。
“就是看不得你那副樣子,誰欺負你了一樣。”他找到她的手,牢牢握住,站得筆直,等下一班電梯。
“沒睡好。”她索性閉上眼,靠住他,抱牢他的手臂。
果不其然,楊用另外一隻手摸了摸她的頭發。有時候,梅覺得自己越來越像被他馴養的動物,漸漸無法缺少那樣溫暖又適當的撫摸和關愛。
吃完晚飯他們沿著護城河散步,老齡化又節能。楊告訴他,他的家人邀請她周末去家裏吃個便飯。他問得不經意,又很拙劣地透出緊張。
“好啊。”於是他們接下來的話題變成了選擇什麼禮物和著裝的問題。
這邊,梅的父母也憋足了勁想見梅的男朋友,什麼樣的男人最終把他們的女兒救出那場水火。
一進門梅就看見父母站在陽台往下張望,交頭私語,直到某人的車開遠了才意猶未盡地走進客廳。
“這個周末他們家人叫我過去,那下周我叫他過來吧,別看了,脖子都要長長了。”她看二老的樣子,忍不住要笑著調侃,心也柔軟起來。現在的小心翼翼,那個時候的無可奈何,她幾乎都快忘記了怎樣做個乖巧的女兒,也忘了他們不再是心煩也能睡好的年輕人了。
“好,好,你們也不小了。”梅的父親鮮少露出那樣憨厚的笑容,疊聲說好。
“你們是多不待見我,想我早點嫁掉。”梅窩進沙發,選了個舒適的位置。
“廟小,伺候不了你嘍,要找個大廟給你供起來!”梅的母親妙語不斷,她以前總是家裏最愛說笑的那個,所以他的父親,那個看起來嚴肅的男人才這樣開心,這麼多年。
“那你們說我穿什麼,帶什麼去他家啊?”梅抱著抱枕,拿出手機給楊發了短信:楊總,家慈家嚴預約下周周末過府小聚,意下何如?
“我跟你爸明天陪你去選,總要大方莊重不失美麗活潑吧!”梅的母親看著她的父親,男人隻好笑著點頭,他難得不打心裏抵觸去逛街。
楊在路上看到短信,掛上藍牙耳機,給梅打了個電話。
“開車呢,下次別挑這個時候給我發這樣好的消息。”楊絕對是一張熱戀中的臉。
“哦,知道啦,小心開車,回家再聊。”聽著電話那頭他雀躍的聲音,梅突然覺得滿足,像一個糖果罐又存進了新的糖果,或者,一個越來越滿的撲滿?
也許每段感情開始的時候並沒有對錯之分,但若想開花結果卻需要太多的條件。
現在想起林,梅還是會心痛。如果他也擁有楊現在擁有的一切,他們也許就可以像現在她和楊一樣,受到家人的支持,一切順遂。
林也登過她的家門,結果,自然是不歡而散。他特意穿的那樣正式,跟她精心挑選了禮物,向工作的地方請了假,臨深履薄。可是父母還是不喜歡他,看起來太單薄,工作不穩定,更難提及他還是孤兒仔。一頓異常沉默的晚飯後,梅送他下樓,還未開口就哭了。她舍不得看到林為了她被父母刻薄,他是那樣驕傲的人,對著那些不好聽的話卻都笑著接受。
“哭什麼,你爸媽還以為我欺負你了,傻瓜……”林彎腰為她擦掉眼淚,攏好頭發。“他們是怕我把你搶走了。”
對比起來,她和楊就叫做皆大歡喜。
她跟林幾乎沒什麼機會約會,林因為工作的原因也很少像她之前的男朋友那樣對她刻意討好。他們待的最多的地方就算KASAN和他上班的琴行,她喜歡陪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