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懷孕的女人最美(1 / 3)

第18章:懷孕的女人最美

就在剛才,心一下子被揪緊了,我聽到嬰兒的哭聲,是寶寶,一定是的。她怎麼啦?她現在在哪兒?她到底遇上什麼不測了?不,不會的,寶寶不會的。

不,不能走,不能就這麼離開,我要和寶寶一起回家。

22年前,產房裏,寶寶也是這麼哭,隻不過,那時,她哭得更響亮。懷孕時,我拖著笨重身子,像小浣熊在大街上行走,鄰居、朋友見了紛紛讓路,笑著說:大肚子來了,小心,別撞著她!我能夠想象那種卡通模樣有多可愛。有人說,懷孕的女人是最美的。即使懷孕,寶寶也打扮我,別的孕婦懷胎時臉上鏽跡斑斑,而我,卻白裏透紅。按理說,鬱大勇應該高興才對,可是,從那時起,他眼神裏隱藏著一絲憂慮。他曾說:俗話說,姑娘打扮娘。潛台詞是我懷的是女兒。

我喜歡女兒,希望生個女兒。而鬱大勇作為家裏的獨子,他說他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那就是傳宗接代。我說我不是一個為傳宗接代而活的女人。

我發作時是冬天的一個夜晚,當時,鬱大勇在洗碗,我吃晚飯後感覺不舒服靠在床上,突然,肚子疼將起來。

我說:唉喲,肚子疼!

鬱大勇說:怎麼了?是不是剛才吃的東西不幹淨,要拉肚子?

我說:我不想拉肚子,就是肚子疼,有一種往下墜的感覺,唉喲……

鬱大勇陡然像想起什麼,說:啊,是不是要生了?趕快去醫院!

這是寶寶誕生前夜我們的對話,事實上在路上我就已經支撐不住了,說:鬱大勇,我不行了,我會死的,我不想死。

鬱大勇嚇壞了,他的眼淚大滴大滴落下來,把我的衣袖都打濕了,他說:你不會死的,醫院馬上就要到了!堅持堅持啊!

於是,我不再說話,我把那些要變成哭泣的眼淚與悲傷都壓抑住,嘴唇緊扣,憋著一口氣,對肚子裏的孩子說:寶寶,你也堅持,聽媽媽的,好嗎?沒想到這一招還真見效,陣痛有了輕微緩解。

終於到了,我進了手術室,鬱大勇被關在外麵裏。

醫生對我說:把褲子脫掉。產床前,我開始脫褲子,先脫掉外麵肥大的綠軍褲,脫掉紅絨線褲,脫掉粉紅秋褲,剩下最後一件短褲時,我不脫了。醫生瞥了一眼,說:脫完。此時,陣痛又襲來,我已顧不得疼痛,咬咬牙,把最後一件遮羞布扯了下來。醫生又說:上去躺著。

那是一張暗紅色的陳舊產床,長方形,前麵左右兩個鐵夾張著大嘴,等待著我把腳放上去,它們的作用是用來分開女人的大腿,盡可能地分開。

我清晰地聽到了生命誕生的整個過程。它們是由器械碰撞與擦拭鮮血以及嬰兒啼哭等聲音組成的。而我,一直在黑暗中奔走、墜落,我被鑲嵌在岩石縫隙間,呼吸困難。別無選擇,隻有努力憋著一口氣,等待著出口與光亮。

這次生產之後,我患上了產後抑鬱症。我怕穿著白色衣服的女人,怕一切鐵製器械,怕正麵遭遇別人的目光,躺下時,甚至不再願意把我的大腿分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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抑鬱症成為我婚姻生活的裂痕之一,那個時候我不懂什麼抑鬱症,我隻知道我的心理出了問題。

最初因為日夜給孩子喂奶,睡眠嚴重缺乏,而寶寶斷奶後,卻又發覺自己難以入睡。特別是早晨,我躺著床上,已經沒有絲毫的氣力與熱情從床上爬起來。最明顯的,是我的性冷淡。

鬱大勇,卻很亢奮。我們倆,形成鮮明的對比,一個冷靜一個火熱。每天,我最害怕的就是夜晚,為了避免尷尬,我呆在書房裏看書寫字,有時甚至熬上個通宵。開始,鬱大勇還問候一下,後來,他漸漸明白我的本意,有一天,穿著睡衣的他來到書房站在我身後,說:去睡吧,我不會做什麼的。說完,他抱了一床被子睡到了沙發上。

我們之間漸漸生疏,即使睡在一張床上,也是各蓋各的被子。

原以為就這樣可以相安無事平靜生活下去。

寶寶三歲時的一個深夜,我突然被撕扯並驚醒過來,鬱大勇喘著粗氣,扯下我的三角褲,意識沒有完全清醒過來的我掙紮著,扭曲著,然而,實在擺脫不了,我在他的手臂上狠狠咬了一口,他一聲慘叫,接著,左手掐我的脖子,右手狠狠地給了我兩耳光,他騎在我身上,粗野地強暴了我。

筒子樓靜靜佇立在慘淡的月光中,玻璃窗被風拍打著,我想叫,但嗓子已被一股突如其來的氣流給堵住了。我隻能睜著驚恐的眼睛,死死盯著在我眼前不停晃動著的已經陌生的男人。

欲望,連最後遮掩的麵紗也無情撕去,赤裸裸。這個夜晚使我的生活不再溫情脈脈,我看到了人的獸性。

兩個月後,我的月經沒有來。這是過去從未有過的。而且,我的月經具有流量大周期短的特點。很多時候,因為長時間坐在辦公桌前而血染長裙,無奈,我總是把裙後變到前麵來,然後,在水籠頭前搓洗,看著棉布上的血液隨著自來水流走。盡管鮮血淋漓,但因為是沒有疼痛的鮮血,有時甚至還招來更年期婦女的嫉妒。流血是件好事,我承認。所以,對於突然閉經,我很恐慌。那天,我在惶恐不安中上完班,然後去婦產科。後來,在回教育局的路上,我撕碎了那張證明已經懷孕的化驗單,它們飄落在路邊的植物上,像一片片蠶豆花瓣。我不喜歡玫瑰不喜歡百合不喜歡鬱金香不喜歡牡丹,隻喜歡屬於鄉村的睜著眼睛的蠶豆花。

蠶豆花是世界上唯一睜著眼睛的花,黑白分明。

腦海裏,隻有一個名字在跳躍:鬱大勇!鬱大勇!鬱大勇!鬱大勇!我恨你!恨你!

我想找一把刀,在身上割出一道口子,看著它汩汩流出鮮血。我情願疼痛,而不願躺在那張長有兩隻螃蟹一樣鐵夾的冰冷床上。

愛情已經死亡,而孩子卻活著。現在,這個人卻要我去殺死他。

我從容安排著自己的工作。在局長辦公室裏,我說我的肺部發生感染,醫生建議明天就住院治療,我說我會安排好工作,出院後,不會拖後腿。局長把煙抽了最後一口後將大半根香煙在煙灰缸裏摁滅,盯我的臉看了幾秒,說:嗯,臉色是不怎麼好,去吧,好好照顧自己,有什麼困難可以提出來。

我的鼻尖有點發酸,垂著眼,說:謝謝局長,那我走了。

第二天,當我一步步走近婦產科時,嗅到了陣陣血腥。那裏不再是誕生新生命的搖籃,而是奔赴死亡的屠宰場。在我的記憶裏,醫生的麵孔總是蒼白得沒有血液流過的痕跡,虛弱得缺乏陽光照耀的硬朗,她們的麵孔,慈祥得近乎冰冷,職業得近乎僵硬。麵對她們純潔的蒼白,我別無選擇。

暗紅的皮革上有團團黑色的印跡,那是女人們陳舊的鮮血。有過多少歡樂,就會有多少痛苦;有過多少欲望,就會有多少恥辱。而我,得到的並不是快樂,而是因為人的獸性降臨後而遭遇到的恐懼和絕望。

器械在肉體間碰撞,疼痛已變得遙遠,隻有頭顱與身體脫離後又期盼再次重逢的遙遙無期的等待。

產床邊有一隻鐵桶,裏麵堆滿了擦拭過鮮血的衛生紙。衛生紙有些發黃,如年老的婦人,皺紋累累;這個可憐的老婦,麵對生命中的最後一次盛宴,貪婪吮吸著來自柔弱少婦的生命之泉,她渴望再次年輕,渴望活過來。而那個女人,隨著體內血液的揮發,慘白如紙,等待著死亡。

我不是那個少婦,我是那個試圖用鮮血來化一次濃妝的年老婦人。

我是在一夜之間變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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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寶平房的門開著,被子還在那張木床上,但其他東西都不在了,敞開的大門上,掛著“此房出租”的牌子。

寶寶搬走了。她會去哪裏呢?

我一頭倒在床上。

哭聲,從對麵房間傳來。很熱鬧。原來,一個叫小琴的女孩被毛血旺的老板娘抓傷了,老板娘懷疑她男人偷著給私房錢小琴。小琴嗚嗚哭著,滿臉淚痕和傷痕。看著她的臉,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我歎了口氣,默默退回到寶寶空蕩蕩的房間裏。

房裏有一絲淡淡的香水味,寶寶留下的。

這縷幽香使我慢慢平靜下來。

半夜。

我從夢裏醒來的時候,後背有點濕。眼皮雖不想睜開,但仍然通過先把眼皮合攏後又拉開了。

黑夜,如一個迅速膨脹的氣球,裝滿了整個屋子。

剛才的那個夢就蹣跚著腳步到了麵前:

我睡在一張鋪了金黃稻草的床上,輕捷的莖稈在身下陡然透明起來,從溫馴到叛逆,一根根刺來。先是微疼的癢,再是微癢的疼,整個身子如刺蝟四周的空氣;突然,我又發現牆壁上爬滿蟲子,扁扁的、堅硬的外殼邊沿裝飾著一圈華美的軟茸茸的羽毛。不是蟑螂,雖然也是黑褐色。睡夢中的我如此判斷著。從小,我就怕蟲子,特別是蟑螂樣的蟲子,更甚者是蟑螂樣又叫不出名字的蟲子。但在夢中,我的手偏偏伸向牆壁,一把抓住了蟲子。手心裏並沒有堅硬的感覺,相反,軟綿綿的,一看,竟是一條小魚兒,尾巴很長,輕輕擺動著。也許是怕傷了它,我鬆開手,然後,看那小魚兒在水樣的空氣裏遊走了。也許是受了小魚兒的蠱惑,夢中的我起床了,我回到了楚江、到了家。爸爸媽媽哥哥姐姐弟弟妹妹都圍著我。距離越來越近,越來越近,他們嘴裏以及鼻腔裏的熱氣襲過來,身體也擠壓過來。因為這突然的擁擠的親情,我激動得叫起來,臉漲得通紅,在叫喊聲中,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