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裏的男人在低頭注視著畫中的女子,現實中黃梨木製作成的木床上,章淩碩也小心地看著睡得不太安穩的莫回。
她細細的眉不時緊皺著,可見昨天的離別在她心裏有多痛了。
一個是失而複得的母親,一個是情似親人的張青,這兩個人在她心裏的份量不言而喻。
章淩碩歎息,輕撫她光潔的額,俯下身在她額上淺淺地印了一個吻,尚未直起身,便看見莫回的眼張開了,含著笑意的眼。
“不許笑!”章淩碩命令。
莫回搞不清楚狀況,茫然地看著他,輕輕斂下笑意。
“心裏難過的時候,不要對我笑!否則,時間長了我會分不清你的喜怒哀樂,看不穿你的心情。你快樂的時候笑,難過的時候就盡情地哭。我不會再嫌你醜,會客觀的欣賞你哭泣時的美,所以請別強迫自己微笑!我會心疼。”連她的茫然他都忍不住要心疼了。
“我既高興又難過的時候,該怎麼辦?”莫回略帶為難地看著他。
“現在?”章淩碩作思考狀。
“嗯。”莫回微微點頭。
“告訴我,為什麼會有這樣的心情?”章淩碩將她小心地擁進懷裏,對著她白白的發旋說話,鼻間是清新的洗發水味道,他很喜歡。
“一睜眼就能看到你,我很高興。”莫回笑容滿麵。
“難過呢?”手指抬起她的下巴,要看清她難過時的表情。
莫回聽話地收起笑容,皺皺眉,撇了撇嘴。
“我難過,是因為我肚子好餓!”她的新表情沒維持上一分鍾,便又恢複笑笑的表情。她不會再傷心,他還在她的身邊。
“淘氣。”章淩碩無奈,放在她身上的心太重,所有的情緒都不由自主被她牽扯了。
“真的!我們下樓吃飯去好不好?”莫回抱住章淩碩軟軟地撒嬌。
“好。”舍不得她餓著,所以章淩碩也不深究,翻身便起來了。
莫回也跟著下床。
兩人下樓,發現竹條桌上擺了麵包、火腿、煎得金黃酥脆的雞蛋,還有三杯牛奶幾菜,都還冒著熱氣。張青離開了,廚房除了他們兩人之外,不會有人再用。
這些是誰做的?
莫回想著,望向廚房方向。
廚房的灶台設上窗邊,在采光非常好的情況下,一個穿著明黃著家居服的女子,在明亮的光芒裏微低螓首,自然卷的長發用閃亮的鑽石夾夾好,低眉垂眼,認真望著灶台上的鍋子。從來隻拿筆的漂亮修長的手,此時緊握著一把木製的小勺,在冒著騰騰熱氣的鍋子畫圈攪拌著。
清麗白晳的臉頰被粥的熱氣薰紅了,少了份平日裏的清冷。
吳洋聽見身後的腳步聲,轉過身。
“你們舍得起床啦!”
“你不用做這些。”章淩碩抿緊嘴角,打開冰箱準備拿出莫回的粥。
“她的粥在這裏。”
“梅爾……”
“你認為我為什麼做這些?”吳洋斜了章淩碩一眼,繼續攪拌鍋裏的粥,也看了小廳裏坐著的莫回。
不得不說,她真聰明。知道什麼樣的場合,該出現;什麼樣的場合,該靜靜站在一旁。
莫回不聰明,她的一切行為隻緣於愛,隻要她愛或想愛一個人,她會做得比情商最高的人還好。
“我知道。”章淩碩把碗放進吳洋手裏,接過她的木勺。
她是梅爾集團的公主,從生下來那天起就不知道廚房長什麼樣子,不知道米如何才能變成米飯,不知道該怎麼使用最便利的燃氣。現在,她竟然用最原始的木材來熬粥。
沒有太混亂的場麵,隻是亂了些,一切都還在可以控製的範圍內。
“哦?”吳洋抬頭看了章淩碩一眼。
“你在學著付出。”章淩碩輕聲說,把灶裏正燃燒著的火夾出來放到沒有柴薪的空地上,上它們慢慢滅掉,“但別讓自己受傷,我們會心疼的。”
“我終於知道我為什麼這麼愛你了!”
“願聞其詳。”
“等會兒吧!”吳洋端著三副碗筷去了小廳。
章淩碩也連鍋端起,放置在竹條桌的中央,莫回則起身先為吳洋打了一碗粥,再為章淩碩盛了一碗,最後一碗是給自己的。
“這是我吃過的最好吃的粥。”莫回吃了一口,真心讚美著。
“我不知道你還會撒謊騙人。”吳洋不是很認真地反駁。
“我隻騙在乎的人。”莫回輕笑。
“既然如此,這粥就你解決了。”吳洋拿起麵包吃起來。
“好啊!”莫回當真把盛著粥的鍋往自己的方向挪了一下,還看了章淩碩一眼,笑道:“你也不能跟我搶!”
章淩碩與吳洋相視一眼,笑開。
飯後,章淩碩跟吳洋來到回音崖的涼亭,穿過難行而荊棘的小道,才緩緩走上,石板鋪就的小道。
“這裏……這裏不就是那幅竹席畫裏的場景?”吳洋驚訝,回頭看了眼章淩碩。嚴冬過後,涼亭旁小小的野花輕輕綻放,平時看起來小小不起眼的野花,竟也多了幾分可愛之色。
“leon。”
“怎麼了?”章淩碩從上衣口袋掏出兩塊大手帕,鋪在涼亭的欄幹邊,讓吳洋坐下。吳洋沒拒絕,姿態優雅地端坐上去。
“你喜歡過我嗎?”她很想知道這個男人對她有沒有動過心。
“嗯。”
“什麼時候?”為什麼她從未感覺到過他的喜歡,她曾一度懷疑他對她的喜歡是自己脫想出來的。
“在訂婚宴會的時候。”章淩碩回答,她最美麗的微笑就是在那一刻,為愛執著的付出,幾乎跟莫回一樣。
“哦?我記得訂婚宴的時候,你在生氣,生氣我故意請了約翰遜。”原來她把那麼重要的時刻給錯過了。
“沒有。我是故意的,想看看梅爾集團的公主在那樣棘手的情況下會怎麼做?會不會傻傻地站在那裏,不知所措。”章淩碩覺得當時他的行為有點過分。
“你以為我會傻乎乎的求救嗎?作為梅爾集團惟一的繼承人,從小就被訓練著去麵對各種商業場合,完美的應用各種技巧以及虛假的笑容和言辭。但那天我所有的話都是發自內心的,我不想用虛假來填補我未來的最重要的回憶之一。”吳洋如實相告。
“抱歉,當時我沒有體會到你的心意。”章淩碩斂眉,為自己的行為感到抱歉。
“沒關係。愛情是無法勉強的。”吳洋笑笑,“你什麼時候開始在意莫回的?對你這樣感情線不發達的人而言,應該很難察覺自己的心意。”
章淩碩掀了掀嘴唇,選擇沉默。
“我們雖是名存實亡的未婚夫妻,但你不用擔心會傷害我。我確實十分好奇。”吳洋迎著冷風模樣淡然。
“在我們的訂婚宴上。”
“看來我真的十分失敗,自以為聰明。沒想到倒是為了他人作嫁。我的未婚夫竟然在我最幸福的時刻為別的女人心動。”吳洋自嘲地笑笑。
“梅爾,你是個非常好的女孩,別為我再付出什麼。我除了友情之外,不能給你更多的感情。”
“我知道。”她的未婚夫不用再三強調,她記憶力比莫回好多了。
章淩碩深深看了吳洋一眼,他補償她的方式找到了,隻是不知該如何開口。
吳洋起身,在小小的涼亭裏轉了一圈,強顏歡笑著,“大哥說,隻要仔細看,就會發現每個人的優點,她討別人喜歡的方式。以前我以為張青隻是個扮可憐的女生,經過這段時間的相處,才發現她對待朋友和愛人都是勇敢付出的。在這一點上,她和莫回很似。”
“所以你才不反對她跟予燦在一起?”章淩碩問。
“嗯。她的愛情值得別人成全,況且我成不成全都無所謂,他們兩人之間橫隔的也不是我。”
“有你的祝福,他們才會圓滿。”章淩碩彎眸微笑。
“你需要我的祝福嗎?”吳洋站在亭子中央停住不動。
“梅爾,你可以不用這樣。”
“我試試看。從小我被灌入的理念就是,要擅於搶奪自己喜歡的東西,沒有東西是自己長腿跑過來的。對你,我也用同樣的方式,到最後才發現把你逼得越來越遠。來到竹溪鎮,才發現自己以前的理念、某些堅持是錯的。”
章淩碩想起初來竹溪鎮的感覺,答道:“我也是。”
“我們都犯了同樣的錯誤。”吳洋望向山下的小溪,腦海中想起她初來竹溪鎮莫回說的故事,“那條小溪真的跟莫回的家鄉很像?”
“嗯,這條更深更大點。那條小溪是她進入我世界裏的開始。”章淩碩滿是懷念地說,“小時候的她比現在可愛,圓圓胖胖的,也不會說話,整天跟在我爺爺身後雕木雕。”
吳洋看章淩碩懷念的神情,眸內閃過尖銳的疼痛,“下輩子我一定在你小時候認識你,像你這樣感情慢熱到幾乎停滯不動的人,待在你身邊越久就越有被喜歡上的可能。如果莫回對你的付出再少點,她要像以前那樣是個笨蛋,我想我會繼續堅持,可她已經變成一個讓同為女人的我都忍不住心動了。”
終究,放開才是最好的選擇。
“如果來世莫回沒有出現的話。”章淩碩笑應。
吳洋也笑笑,清麗的容貌悠然,“我很高興,你竟然肯騙我了。不過,這個善意的謊言我不需要了。我們回去吧!別讓她擔心!”
“她不會的。”
“是,她不會!但我們也該回去了。”
在離開回音崖的時候,吳洋回頭看了一眼,也看了一下章淩碩。那個俊朗的男人眉間輕輕的舒展成一個美麗的弧度,原來她的放棄對他是這樣的放鬆是嗎?
吳洋想著,她跟章淩碩能心平氣和到現在這程度,似乎是不錯的了。她也許在她往後的人生裏,章淩碩依然存在在她的心底,甚至比現在的存在感更強,她也有繼續走下去的勇氣。等到一個合適的時間,再遇上合適的人,她會敞開心扉去接受另外一個人。但前提是她真能忘了章淩碩。
這樣的心情,她不能告訴章淩碩,覺得這樣的心情他會懂,但不會去真切地理會,隻因她不是他心底的那個人。現在的他即使變得平和與溫暖,也不會去理會所有人的心情。畢竟一個人再怎麼變也不會把幾十年所有的習慣都改得幹幹淨淨。
晚上,章淩碩看著屏風後的竹席畫,心思飄遊。
莫回也不打擾他,靜靜在一旁雕刻著手裏的木雕,這次她手上雕的不再是章淩碩,而是小小的吳洋,她前段時間也雕了章爺爺、張青,都擺放在小盒子裏。惟獨吳洋的這尊小雕像比較難雕,不知從何處下手。直到今天下午章淩碩和吳洋出去了,她才慢慢地看,在腦海中勾勒了一個形象,又開始雕起來。
現在她心裏住的人多了,心裏的小房子才會熱鬧,這樣的感覺她也不討厭。反而有淡淡的安心,這樣的安心是溫暖的,不再像以前,回過頭發現她身邊或身後沒有一個肯真心接納她的人。現在已經有幾個人,她心裏除了感激還有感恩。
她知道,這些好運不會一下降臨到一個人的身上,一定是那個人開始釋放善意之後,身邊才會凝聚這些含著善意的人。而她現在正在努力釋放自己身上的善意。
“貓兒,我想用這幅竹席畫。”章淩碩的聲音在安靜的房間裏靜靜傳開,像熱泉緩緩流動著。
“好啊。”莫回沒抬頭,刀在木塊上認真的劃著,把多餘的木料削掉。
“你不問我拿去做什麼?”
“這幅畫也是你的。你有權使用它。”莫回輕應,神情專注地與木塊上的一個小疙瘩進行搏鬥,一個刀鋒不穩,直直劃進持著木雕的手。
莫回輕聲呼痛,章淩碩連忙衝過來,仔細看看她的手。還好,隻是劃破了皮。他幾乎是條件反射地將她的手放進口中輕吮著,直到沒有血再流出,才拿出來。
“這也能止血?”莫回的表情很揶揄。
章淩碩瞪她,墨眉皺得死緊,“你再讓自己受傷看看。”
莫回表情無辜道:“我以前經常會劃傷的,又不是什麼大事。”
“那時候我還不會心疼你,現在你是我的。你沒有權利讓自己受傷。”章淩碩嘴角抽了抽,伸手將這小女人擁進懷裏。
“霸道!”說歸說,莫回的嘴角還是忍不住上揚起來。
“我樂意接受你的評價,隻對你一個人霸道。”
翌日,章淩碩和莫回仍像往常那般起床,吃早飯,再休息了半個小時之後,章淩碩開始到院子裏劈柴,莫回在廚房忙碌,吳洋則拿著PRADA在小廳裏看股市。
十分和諧的場景。
但這一天還是能感覺到隱隱的不平凡,一切都發生得太突然,一輛黑色布滿灰塵的豐田車衝進小院,刹車聲幾乎劃破小屋裏的人的耳膜。在眾人還未來得及反應時,那輛車的駕駛座上跳下一個二十出頭的大男孩,跑到章淩碩的身後,怒氣騰騰地吼著:“姓章的,拿命來!”
說完,對著聞聲回頭的章淩碩就是一拳。
章淩碩的臉被打歪到一邊,握緊拳頭準備反擊,但在看清來人之後,又鬆開了。
那個大男孩對章淩碩不反抗沒有任何訝異,抓住章淩碩的衣領又是一拳砸過去。章淩碩始終沒有躲開或是還手。
“你還手啊!現在裝聖人,太遲了!”男孩憤怒地大吼。
“這是我該還的。”章淩碩說得很輕。
“你他媽的混蛋!”男孩把章淩碩一腳蹬翻到地上,章淩碩擦了擦嘴角的血又站了起來。男孩接著踢他,不等他站起來就衝上去照著章淩碩的腹部一陣狠踢。
章淩碩弓著身體,蜷縮在地上猛烈地咳了幾聲,咳出鮮紅黏稠的血,他用衫襯袖口擦了擦嘴角,又艱難地站了起來。
男孩陰沉著臉,看向劈柴的斧子,什麼也不說,掄起斧子朝著章淩碩橫掃。
莫回趁著間隙,衝進兩人之間。從廚房拿了把菜刀衝出了門,想砍了那個大男孩兒。吳洋看了章淩碩的表情一眼,選擇靜默,以觀後效。
“你再動他,我就跟你拚命!你不該打他!”莫回惡狠狠地瞪著麵露凶相的男孩。
男孩看到她愣了一下,斧子自手中跌落,歪倒在地上。他的目光像無形的手,上上下下地將莫回打量個遍,漂亮的眼裏溢著濃烈的情緒,眼裏積滿了淚水。那一刻莫回會以為他會哭出來。一刹那,男孩便斂了所有的情緒,板著一張臉孔,瞪著莫回沒有說話。
章淩碩捂著腹部艱難地走上來,單手將莫回拉至身後,以身護著莫回,“莫回,你別管!這不關你的事。”
“可是,你流血了!”莫回在他身後尖叫。
“沒事,和你以前的痛相比,這隻是小事。”章淩碩回答,語氣很輕,隨後對大門旁的吳洋說,“帶她回後樓。”
“我不要!他會傷到你的。”莫回抗議,手上的菜刀握得更緊,仿佛隨時手裏的刀都會跟那個可惡的大男孩來個親密接觸。
“聽話。”章淩碩沉下聲音,“我和他隻是小事。”
莫回回頭瞪了院子裏的大男孩一眼,才乖乖跟著吳洋進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