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李非進入小廳時,靠著炭火的竹條桌上已經擺了一碗熱騰騰的湯粉了。李非望了望張青,露出了個感激的笑容。
張青有點無奈,這個女人天天過來,就是想見到老板。可是她家老板被總裁大人下了禁令,不得下樓,尤其是在李非來的時候。其實也不算禁令,總裁大人舍不得對她家老板下命令,多半是她家自己不想下來吧。
難道她家老板跟這個女人結了怨?不太可能,以她家老板那種反應時刻慢半拍又懶得要命的性子,誰能跟她解上怨啊!要能結才奇怪咧!
張青趁著李非吃粉時,偷偷打量了一下她,舉止、吃相都不錯,像吳洋那樣經過專業培訓的,她家老板吃相、舉止什麼的都很一般,想搭點關係都難。
李非吃完麵,從包裏拿出紙巾,擦拭了唇角,撞上張青擦拭的眼,也不驚訝。
她笑了笑問,“你跟你家老板多長時間了?”
“兩年多。”張青想了想回答。
“這兩年,你們過得怎麼樣?”李非再問。
“挺好的。”張青再想了想後回答。
“你們店裏的包子很特別,是你做的?”
“不是,是我家老板。這個味道也隻有我家老板能做。我偷看了兩年也沒學會她那點手藝。”說得張青有點小慚愧了。
“我看你家老板她的臉色蒼白,是不是生了什麼病?”李非問,最近的觀察她發現張青是個很單純的人,心思簡單。從她這裏了解到莫回的一些情況應該會更了解莫回。
“是啊!她……”張青的話讓一道清冷的聲音打斷了。
“張青,你又偷懶!”吳洋輕聲斥責了一下。
“小姑啊!我隻是……”張青非常想為自己辯駁一下。
“隻是什麼?趕緊幹活!還有一件事,我想我之前表達的好像還不太讓你明白,在你嫁入我們吳家之前,不要叫我做小姑。你現在還不配!”吳洋後麵的一句話當然是貼著張青的耳朵說的,她可不想讓什麼流言蜚語流傳回去。
“遵命!小姑!”張青調皮地行了個童子軍的軍禮,輕笑著轉回廚房。
吳洋緩緩地回走到李非坐著的竹條桌旁,也姿勢優美地坐著,筆直的上半身微微側出柔美的曲線,“沒想到約翰遜夫人,連這普通平民的食物也如此喜歡。還每天不間斷地來了十天,真是難得。”
“吃習慣了西方的食物,偶爾吃一下鄉間小吃很新鮮!我想梅爾小姐也是這樣吧!”
兩人都用商業禮儀交談著。
聽得張青都想堵耳朵,還好她家老板沒學過這一套,否則天天念,她就難受了。
李非和吳洋又交談了幾句,李非才起身告辭。
吳洋這才轉身瞪著廚房裏的張青,“你有點腦子行不行?都沒弄清楚對方是什麼人。人家問你什麼你就答什麼,你不知道這世界有多少等著害你的人!”
“沒……沒那麼嚴重吧?!”張青很心虛,不敢回得太大聲。
“就有這麼嚴重。你沒試過走在大街上被人拿著機槍掃射的滋味,你當然不知道事情的嚴重性。在商場上,總有競爭的時候,得罪人那也是家常便飯,你搶我的生意,我奪你的商機。約翰遜來竹溪鎮就是想從章氏集團拿下這個項目,你知道嗎?”吳洋恨不得在張青背後瞪出兩個大窟窿。
“嘎……可是,路是總裁大人修的,錢是總裁大人給的,他約翰遜憑什麼說搶就搶啊?”張青不明白。
“所以讓你別對不熟悉的人太好,否則被人賣了還在那裏幫人家數錢!”吳洋也懶得跟她再說什麼,轉身上樓,又聽到張青自己在背後嘀咕。
“我也沒那麼笨,人家賣我的時候我肯定是知道的!”
吳洋差點吐血,她敗了!
二樓的木花窗邊,莫回看著那個漸行漸遠的背影,手裏無意識地把弄衣服上的紐扣。驀地,她的腰間纏上一道炙熱的手臂。
“莫回。”
“嗯?”她順勢依上章淩碩的肩膀。
“我又逼你做了一件你不願做的事情,是嗎?”章淩碩低頭下巴抵在她柔軟細白的發旋上。
“沒有。你沒逼我!”是她自己不知道怎麼辦?
“你想見她嗎?”
“我不知道。”莫回迷茫地回答,感覺腰間的力道更加收緊,她才緩緩說道,“我很驚訝。她也許隻是一時想不通,把我丟下了。過了二十幾年,她開始後悔了!”
她的言語很空泛,可見在她心裏有多迷茫。
她習慣了把她身邊的每一件事都細細想透,慢慢地去理解,知道那個人是善意還是惡意之後再與他們相處。以往她身邊是單純的鎮民,現在她要麵對的是之前縱橫商場,精明能幹的李非,那是她從未接觸過的領域,她無法確認那個人的是善意還是惡意。
章淩碩心疼地擁緊懷裏的小身子,舍不得她繼續痛苦,他問道:“需要我幫忙為你分析嗎?”
“不,不用。”他沒經曆過她嬰孩兒時期,他不會體會到她當時的心情,沒有她這個當事人的感受。章爺爺說,隻要心靜下來就能感知到對方的心意。
她現在心好亂。
“可不可以跟我說說她這些年的事情?”她問,她想了解那個本該守護在她身邊做母親的人。
“好。”章淩碩快速搜索腦海裏有關李非的信息,然後開始講述。“她,在二十年前去了美國,當時正值約翰遜正準備投身商場,準備大幹一番的時候,以百裏挑一的優異業績,從眾多處於試用期的員工中脫穎而出。兩年後被約翰遜升為銷售部總監,負責美國區域的銷售。在沒有做任何廣告的情況下,把約翰遜的產品推進美國近六成大賣場裏,百分之八十的消費者都購買過他們的產品。那幾年是約翰遜財富積累都為快速的時期,而他的收入幾乎有一半是李非的功勞。後來,他把李非升做他的私人助理,為他打理公司和生活上的事,不久兩人就結婚了!到今年有十三個年了!”
很有才幹的女人,委屈地待在一個小山村裏,對她算是一種傷害,是不?
家鄉那個小小的村落裏會禁錮住她的翅膀,讓她在當時那個時代裏隻能當一個普通的農家村婦,相夫教子,麵朝黃土,一直到老去。
她的生活裏沒有鮮花,沒有成功,沒有輝煌,隻有丈夫、孩子、家裏的幾畝薄地,還頭老去的耕牛……莫回有點無法想象現在這樣麵容、衣著打理精致的女人,在落後的農村會是什麼樣,即使她看過她年輕時候的照片,她也想象不出來。
她不知道那樣執著追求成功的女人心裏會不會有纏綿的愛情,若有會不會像她這般離不開,把愛情當做生命的目標。
如果當時她與她的父親有愛情,那麼她最大的期待是他們愛情結晶了,而是她算是個傻子吧,在她離開的時候,她傻乎乎的。讓她留在小山村最後的一點希望都破滅了,隻想背起行襄,重新追逐她生命裏的目標。
不知道為什麼,莫回不願去妄加揣測她的父親莫實平,無論在她之前的生命裏每個拐彎處有多艱難,她從來未曾想著去揣測過他。那個在小山村裏顯得格格不入的男人,他儒雅浪漫的氣息,一直沒有在他身上消失過。
即使他所做的勞作與村裏其他男人並無二致,可她就是覺得他不屬於那個小村落。原來她的母親也不屬於那個地方。
莫回倒也沒多少傷心的情緒,她隻是按自己的思路一點點的分析。如果她是當事人,她會怎麼做?
“她和約翰遜一直沒有孩子!”章淩碩最終還是說出了這一句。
莫回看著窗外,腦子翁翁作響著。
沒有孩子,所以她會想念她一生中惟一一個傻孩子,是嗎?金錢、名譽她堆積了很多,卻沒有一個屬於她的孩子。
這就是為什麼李非的眼裏有落寞,為什麼在第一次見到她時淚差點奪眶麵出的原因?馳騁商場二十多年的女人,她的交際手段不可謂不高明,連自己的情緒的掩藏不住,不是故意便是她自己都掌控不了。
“章淩碩!”莫回低喚著。
“嗯?”
“我不會離開你!但我想陪她走一段。”莫回想了想,話說出口。
剛才那樣的抽絲剝繭,她好累。她不想想太多,那個人是她的母親,這勿庸質疑,既然她來竹溪鎮隻是一程,她陪她一段又如何?了卻她一生的心願,也好。
“貓兒,當初你也是用這樣的心意對待我嗎?”章淩碩忍不住問,她當時應該也有這樣的心情吧。
“不。我沒那麼大方,我當時隻想把你占為己有,讓你迷戀上我,然後再也不回熱鬧的城市。”莫回笑起來。
“那你成功了!”章淩碩低沉的笑聲傳來,莫回的笑意加深。
“天真冷,明天該下雪了!”莫回縮進章淩碩的懷裏。
“別跟我說你要玩雪,我堅決不同意!”章淩碩笑容立馬隱退,久違的嚴厲麵容出現。
果然竹溪鎮昨晚迎來了今年的第一場大雪,細白或薄或厚的雪,經過一夜的累積,在地麵已經硬了。而南方的冬天又是濕冷濕冷的,讓吳洋極度不適應,抱著吳予燦給買的暖寶寶,還是不住地抖。她的模樣很狼狽,漆黑如海藻般放肆披散在厚厚的外套上,眼睛下是明顯的青黑。
“張青,你不冷?”吳洋看向正在小院掃雪的張青,張青穿的沒她一半的衣服。這女人是鐵打的嗎?大冬天穿得這麼少,還有興趣掃雪堆雪人,真不是女人的女人。
“不冷,你要不要也來掃掃雪。動一動就不會冷了,像我現在一點都不覺得冷。”張青放下掃帚,赤手捧了一把雪跑進小廳。
“你要幹什麼,趕緊拿走。”吳洋怒目相視。
誰知道這個粗野的丫頭要做什麼瘋狂的事。
“你摸摸看,真的不冷。”張青露出小狗般的表情,“真的,我保證!”
“不要!拿開!”吳洋看著不斷湊近的雪,涼涼的氣息撲麵而來,趕緊跳下竹凳,真怕這丫頭直接拿雪擦到她臉上,到時候要發生什麼事,她可不保證。
“你試試,一點不冷!”張青堅持不懈。
“你拿開!”吳洋避之如蛇蠍。
張青眨了眨眼,“你該不會是沒碰過雪,害怕吧?”
“你以為誰都跟你一樣,見一攤薄雪就激動成這樣,不過是任人踩的下賤東西而已。”她吳洋不屑碰它們。
“唉,我現在有點理解你的性子了,你的世界太小,所以你很在意你所擁有的人,長腿哥哥、總裁大人……”張青說。
吳洋怒了,將手裏的暖寶寶砸向張青,口氣惡劣,“告訴你,別隨意揣測別人的心思,你不配。”
“我沒有揣測你的心思,我很抱歉讓你困擾,但是我並沒有搶走你哥哥,他永遠都是你的。”
吳洋的回答是拂袖而去,上樓前又冷冷地丟下一句話,“別讓那個人進來。”
張青歎了口氣,吳洋的臉比小孩子變得還快,聽到院門的聲音。她回頭,是李非過來了。吳洋其實生氣的是李非吧?張青後知後覺地想著。
“總裁和予燦出去了。”張青走出小廳,將手上的雪放在掃起的雪堆上。
“我不找他們!”李非溫和地笑笑,語氣很是和善。
張青摸了摸鼻子,“吳洋她在休息,不見客,你先回去吧!”
“你誤會了,我不見梅爾集團的千金,我想見你的老板。”李非說明來意,“我來找莫回。”
“你知道她的名字?”約翰遜太可怕了,連老板的名字都知道。
她要怎麼辦?老板生病了,身體雖然恢複了不少,但還是沒她健康,家裏的男人都外出了,隻有她能保護老板了。她不能讓這人進去。
“除了名字,我還知道她更多的事。請幫我跟她說一聲,好嗎?”李非有些納悶,以往張青都不會加以阻攔,為何今天連門都不讓進。
“不行,我絕不會讓你見老板。一定是約翰遜派你來的。總裁不答應,你就想方設法找我家老板嗎?你想綁架她,除非我暈了。否則誰都不能帶走老板。”張青信誓旦旦。
樓上房間裏的吳洋聽到張青的話,差點又失手把手上的PRADA狠狠砸下樓,這個女人腦子是不是人腦,有人要綁架會光天化日之下來嗎?懸疑電影看壞腦子了吧。還好她視力好,遠遠看到有人朝這邊過來就上樓了,不然讓約翰遜夫人看到她狼狽的模樣,還和這沒腦子的張青一起,準會在那些名流的圈子傳遍,到時候她就真的不用混了。
“丫頭,天冷。你進屋吧!”莫回不知何時來到張青的身後。
“老板,她、她肯定不懷好意!”
“沒事。你家老板我也不是隨意讓人打倒的。放心吧!”莫回笑眯眯 地說著。
她家老板根本就是負責被人欺負的份,她才不放心呢。
“我不放心。”張青直接說。
“夫人,你是想進來還是要出去談?”莫回征詢來人的意見。
“這裏太吵鬧,出去談吧。”李非看了一眼張青。
“我不同意!”張青吼了一聲,發現根本沒人理她。
“好。你稍等,我披件衣服。”莫回說完,轉身進屋。數分鍾後,她穿了一件白色滾邊領的大衣,遮住半張臉,隻能看見一雙溫和含笑的眼。她的頭上戴著同色的帽子,將黑亮的發絲都隱在帽子裏,褲子是棉質柔軟的加絨棉褲,腳下是雙大棉鞋,她的保暖措施做得很好。
“我不想讓她們擔心,我們就到前方的社樹坐坐,那裏很安靜。”莫回問。
“好。”李非含笑點頭。眼裏有讚賞,這還是她的傻孩子嗎?比普通人聰明上很多,她此舉雖然是征求她的意見,做了主,但是告知家裏的人她們在哪裏,讓她們放心。
“請。”莫回離開。
院子裏的張青舒了口氣,繼續低頭掃雪。房間裏的吳洋也是,莫回的處事她喜歡。這樣的女人,很多人都喜歡吧,不過她跟以前的章淩碩一樣,她喜歡現在的莫回,不喜歡那個又胖又蠢的女孩兒。
出了院子,莫回和李非並行走著,她的眼忍不住看了這樣精致的女人。
李非今天穿了一件紫色碎花的裙子,手工的刺繡,細碎的小花,頭發挽成個發髻,恰到好處的插了根純銀的古樸發釵,釵頭是一顆圓潤微華的珍珠。在這古樸的小鎮既不張揚,也有自己的格調。腳下細跟點綴精致的高跟鞋,鞋樣也十分講究,連手上拿著的小包也有一番考究。
莫回靜靜跟在李非身後,這個女人的禮儀也很好,步履從容。昨夜又下了場大雪,路麵被打濕,水和雪交融,穿平底鞋都都小心,何況是細細的高跟鞋。而眼前的約翰遜夫人,卻沒有這樣的困擾,一步一步既從容也大氣,未見一絲窘迫。
她的生活中也遇到過這樣的女人,章淩碩的母親。她是典型的江南女子,又是一位大老板的獨生女,從小便精心培養,嫻靜優雅,秀麗異常,就是長年病著,也難掩她的風華。
李非的氣質是後天培養的,多了份精明與幹練,她的氣度應該是在商場上磨練出來的,從她略帶黯然的眼角可以看出來,若是從小就擁有上好的物質,她的眼部和手,不會這樣粗糙,這些部位都是女人身上最脆弱的地方,不小心就透露了女人的狀態。
看到商場上的修羅約翰遜對她細致的嗬護,可見這個女人在心計上也應該深諳其道,不然約翰遜這樣的男人怎麼會輕易動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