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用餘生,陪她耗(2 / 3)

章淩碩見莫回沒有排斥,把碗放回小凳子上,繼續細細看著她。

今天的她穿著一身淺色的棉質家居衣飾,這衣服是他專門讓人國外空運回來的,麵料舒適透氣,對皮膚沒有任何不適感,上麵有細碎的小圖案,清新雅致,將她整個人烘托得安靜而嫻適。家居服外是一件輕暖的大衣,讓她不受冷風的侵襲,她的腳上穿著寬大的棉拖鞋,拖鞋是兔子的形狀,兩隻兔眼圓溜溜地瞪著人,耳朵長長的下垂,卻不會碰到地麵。

鞋子與衣服風格迥異,穿在她的身上卻異常的妥貼。

目光滑過她手上的木雕,木雕尚未成型,隻有個模糊的輪廓,卻能看出她的水平,現在的木塊上線條平滑,不是年少時的粗糙難辨,刀痕淩亂。現在刀口平整,沒有多餘的刀痕,幹淨而俐落。年少時期,因爺爺的關係,他家裏來來往往的木匠技師,每次爺爺都讓他在旁邊聽他們聊天,或是看他們雕刻。

他雖不會雕,但會看,她這水平算是中上水平了。

“你一直沒放棄過雕功的練習嗎?”章淩碩輕聲問著。

莫回不答,低頭看木雕,還好是未成型的,這木雕與房裏其他的木雕一樣,隻是這個才剛起了個頭,根本看不出雕的是什麼。

這些天,他的行為,她看在眼裏,他試著讓她了解她在他心中的位置。

她在他的身邊十幾年,他對待所有的人都是有禮而疏離,連自己的父母都是。這個男人,如果她不是從小陪著他長大,她也不會看清他的心底,看不清他的特別,他是對越愛、越在乎的人越壞。

而他能放肆、任性的人,隻有她了,隻有她。對他的父母,他有與生俱來的責任;對於他的員工,他也有。

他不習慣跟別人太親近,從小到大就隻有她是一直陪著他的。

她還愛他,她心裏很清楚,從來都愛,就連被他傷到極致她依然不改,那天去醫院的路上,在意識被驅趕進黑暗之前,知道他哭了,她還是強撐著最後的理智安慰他。

這個她用生命來愛的男人,她怎麼舍得他難過。

他試著讓她知道他愛她,她看清楚了。

也許她腦子笨,但她不會錯看他。

“你要進來嗎?”很久沒跟他說話,她說得不太順。

章淩碩漂亮的眼眸閃過驚喜的光芒,他點頭。

莫回挪了一個位置,讓他能坐在炭火邊取暖,竹溪鎮的冬天是濕冷濕冷的,空氣裏都帶著濕氣,涼風一吹,凍入骨髓。他在走廊上坐了一上午,手早就凍得又紅又青。

章淩碩跨了兩步,進了門檻,坐在莫回身邊,一張寬大的竹條凳,因他的入坐空間一下子變得窄小,他的手輕攬了莫回的背,怕她因躲避他的碰觸而滑下竹凳。

“你喜歡這裏?”章淩碩伸手熨烘在紅紅的炭火上,尋來話題。

“不喜歡。”她緩慢地答著,認真的語氣跟小時候一模一樣,隻是她的眼還不會直視著他。

“為什麼?”他想知道原因。

莫回用竹條輕撩了炭火,讓炭燒得更旺,通紅的炭火釋放溫暖的熱度,熱氣撲麵。

“我說的你都聽嗎?”抬頭,黑白分明的眼直視著他,輕問。

結痂化濃的傷口終究要放肆地挑一次,把舊的血水逼出來,才有可能痊愈,就算有疤,也不會成為致命的傷痕。

張青的事讓她有所悟,還有章爺爺的話,那個睿智看透時光的老人的話,讓她記起以前的心情。

她想將她所有的感受都說給他聽,她鼓足了一個上午的勇氣才下定決心開口。

“嗯。”下巴微緊,章淩碩知道這會是讓他心疼不已的片段,他想聽,她的一切他都想了解。

莫回深吸口氣,用平靜緩慢的語速說著那段在過去生命一段很艱難的曆程,當時覺得悲傷的時刻,現在開口才發現,沒有她預料中的痛,“我從醫院跑了出來,想去找你。見我們曾住的別墅在售賣。我才知道,你不要我了,真的不要我了。遇到了一位老師傅,他陪了我一夜。後來又送我去車站。當時心裏想,就算被所有的人拋棄,家裏是不會拋棄我的。

可是,他們也不歡迎我,不想見我,我隻能離開……離開家之後,我走了很多地方,大城市、小村落、海島都去過,甚至連外國也走了一圈,但我都沒法待下去。心空了,到了哪裏都是一具行屍走肉,有時被別人驅趕,有時是自己待不下去。在我以為我會瘋的時候,坐著車屏幕上轉播著你訂婚的消息,我突然尖叫起來,嚇壞了車上所有的人,司機也被嚇壞了,都以為我是瘋子,他們用驚恐的眼神看著我,害怕我突然傷害他們。最後司機在乘客的抗議下,他在半路上停車,讓我拿行李下車。那是一段很偏僻的路,沒有人煙,連車子都半天不過一輛。我獨自一人提著行李走了一天一夜,不知怎麼的就走進了竹溪鎮,看到了那條小溪……”

章淩碩手緊握成拳,原來他給她的傷害還有很多是他根本無從知曉的,斂下心痛,他強迫自己理智聽她說完。

“那條小溪,那麼像我的家鄉。看到的時候我撐著最後的力量跑過去,一頭紮進溪水裏,這條小溪比家裏的深,觸不到底。水,從耳朵、鼻子、嘴巴鑽進腦子,腦子成了一遍空白。很安靜,很詳和,沒有痛苦,沒有是非,我喜歡那樣的感覺。小時候,如果你不伸過來那根竹竿,我可能早淹死了。這次能在相似的小溪裏做個結束也是好的。就在以為快得到解脫的時候,章爺爺的一句話突然像閃電一般劈過混沌的腦子,他說他在一本縣圖誌裏看到一個愛情故事,故事發生在滿是竹子的小鎮上,小鎮上有兩幅圖,他一直想看看,了卻夙願。可是終極一生,他都無緣目睹。我不想讓他有遺憾,也不想到了另一個世界,他會指責我,罵我不夠珍惜自己的命……我掙紮著上岸,在岸邊暈倒了。兩天後醒來,就看到張青和王大伯……”那兩個人也給了她罕有的溫暖,就如同兩年前隻有一麵之緣的出租車師傅。

“我該好好謝謝他們!謝謝他們在你那麼痛苦,那麼需要人陪的時候陪著你。而我對此卻一無所知。”章淩碩的眸子閃過自責。

“你不需要自責。當時你還沒愛上我,那不是你的錯。是我不夠聰明,不知道該做些什麼才能走進你的心裏。而回頭看,我也該感謝你,讓我擁有了這段時光,認識了張青和王大伯,讓我擁有了一段從未擁有過的友情和親情。”

“傻姑娘……”章淩碩無話以對。是誰哪個笨蛋敢說她笨的,她比誰都通透,想問題永遠都這麼直白和寬容。是笨蛋哪能這麼聰明的?

“我是個傻姑娘。”莫回看了章淩碩一眼,臉上露出笑容,牽起他的手繞過精美的屏風,“給你一個驚喜!”

章淩碩嘴角噙著濃濃的笑意,任她帶領著。他對她所說的驚喜並不好奇,反而一直將視線停留在她露著笑容的小臉兒上,對他而言,她的快樂比任何事都重要。

“不許看我,看那兒。”莫回見章淩碩的視線一直膠在她的臉上,小臉兒發紅起來。伸手指了指牆上的畫。

明亮的光線照在那幅有著幾百年歲月沉澱的竹席畫卷。

章淩碩的目光定住,他一直在尋找的畫,為爺爺尋找的畫,原來在她的手上。原來爺爺的夙願,他們早已實現了。

目光在畫卷下的小案桌上停滯,漂亮的眼眸乍現奪目的狂喜,狂喜過後是一陣難抑的心痛。

“莫回……”她的名,成了他現在僅知的語言,“可不可以不要那麼愛我?少愛我一點,好不好?”

她,能不能少愛他半分?愛少了幾分,至少他能多還幾分。

“我愛你,我從來不會隱藏。現在,我還是想說,章淩碩,我愛你!這一生,愛你,是我的責任,這份責任,我永遠不會假借他人之手。”莫回的小臉兒上滿是堅定,語氣也堅定無比。

“我知道。莫回,謝謝你能愛我!”章淩碩舒臀,將她擁進懷中,渾身忍不住顫抖著。

這個女人,這個執著得讓他心疼不已的女人。

“對不起!我差點忘了我愛你,不是因為你對我的好或壞,隻因為你隻是你。愛你,是我一個人的事,有時候是會與你無關的。”莫回戀極了他的懷抱,雙手用力地抱住他的腰身。

淚,又悄悄奪眶。

“怎麼會無關?莫回,你知道我有多感謝這一生能遇到你嗎?多感謝老天爺送給我一個胖胖直白的傻姑娘嗎?”章淩碩眼眶發熱著,滿是憐惜地輕吻著她白白小小的發旋。

“你說,章爺爺會喜歡這樣的我嗎?”莫回突然忐忑不安起來,她越來越不像章爺爺認識的莫回了。

“他一定十分喜歡他的小莫回長成這副模樣,隻是我想他一定希望他的小莫回能任性一點,自私一點,會哭會鬧一點。這樣才會讓愛她的人心疼她,保護她。”他柔聲說著。

“……”莫回淚濕眼眶,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以前的章淩碩太傻,不知道疼惜。現在,我會用一個愛你的男人的眼光去欣賞、寵愛這樣的女人。”他說著。

“嗯。”莫回在他懷中點頭。

“真乖!你送了一份爺爺大禮,爺爺也讓我把一件禮物帶給你。”語畢,他從上衣口袋裏掏出一張繡工精致的錦帕,帕麵是藍色的。

莫回看著他手上的帕子,心跳如鼓,這張帕子她熟悉,熟悉到她曾有幾年的時間天天拿出來看上幾次,她才能安下心。

章淩碩嘴角噙著溫柔的笑意,連帶純黑的眸子也染上一抹暖意。

竹節般的長指輕輕翻開藍色錦帕,露出圓圓青綠的玉鐲,鐲身清圓玉潤,靜靜躺在藍色緞帕上,在清亮的光線下美麗異常。

“願意為我帶上它嗎?”章淩碩狀似輕鬆問著,卻渾身緊繃等待著她的回複。

鐲子很大,現在的她早已戴不了,但是意義非凡。

莫回看著鐲子,這個男人曾經從她手上取下過,所以他知道這個鐲子對她的意義,而他現在重新拿給她,這代表什麼意思,她再清楚不過。

她怎麼會拒絕呢。

“我願意!章淩碩,我願意!”莫回清晰地回答,伸出手臂,任他為她戴上。

鐲子很冰涼,還帶著他的體溫,不至於會直接涼到她。

“對不起,對不起,我差點忘了我對你最初的愛情。對不起!我當年若是聰明一些,不是自顧自地做些惹你不喜歡的事情,你就不會那樣不快樂了。對不起!我自以為是我纏了你十幾年,還以為自己犧牲得很偉大,整天以為你欠著我的,從沒有想過你的感受,真對不起,以後再也不會了。”莫回連聲道歉,她進入了一個怪圈,明明很愛很愛他,為什麼會愛到把她愛的人無聲地逼進絕望。

愛他,為什麼要傷害他?

他當年的厭煩,怎能怪他?若是當年她能夠聰慧一些,知道他的禁忌,知道他的不喜歡,他們早就能夠少了十幾年的彎路,是不?

“不用對不起,真的!這樣很好!真的,莫回,沒有這段日子的貼身照顧,我永遠不會知道你當年的付出,永遠不會知道愛一個人是這樣的安心。”章淩碩柔聲安慰。

他還祈求更好的結果嗎?這個為他付出一切的女人,竟然還對他說抱歉。

這個傻姑娘,如果他這輩子都回不過神,她就這麼一個人孤單地過一生嗎?想到以前她確實有這樣的打算,心痛又慶幸地將她擁緊。

“是嗎?”

“嗯。爺爺說你是上天的寵兒,其實他說錯了,我才是上天的寵兒,因為有你這樣的人愛著我。”

“嗯。”她點頭輕應著,小臉有著無汙的笑容。

前樓。

吳予燦掀被而起,換了衣物,走到章淩碩的房門前,舉手要敲,想了想他這個時候應該會在後樓照顧莫回,手收回,轉身下樓。

樓下的小廳倒挺熱鬧。

“張青丫頭,你這包子越做越有你家老板的味道了。”一個鎮民含糊地說著,嘴裏還吃著東西。

“再不學,我家老板的手藝的就得失傳了。”張青銀鈴般的笑聲響起。

吳予燦聞聲,露出了笑容。這女孩兒還是這般開朗,她的性子保護得非常好。

“這倒是,老板的身體好點了沒,最近天冷,沒再加重病情吧?”城市裏人情清冷,小鎮上雖錢賺得少,但大家多了一份真心實意,語氣裏都是濃濃的關心。

“沒有。現在恢複挺好的。”張青回答。

“那就好。”說著,客人們繼續吃東西。

看到吳予燦下樓,張青連忙轉過身,她還不知道怎麼麵對他。

“丫頭,幫我煮碗粉吧!”吳予燦清了清嗓子,盡量像七年前他們的相處時的說話方式。如果不是有回憶,他大概早忘了過去他正經兒八百的說話樣子。

時光總是磨人的,不是外表改變就是內心變得滄桑。

他也一樣,七年之前他的生活是壓抑的,是他自己壓抑。他的父親忙著擺脫失去妻子的痛楚,將所有的重心都放在工作上。家,成了父親可有可無的地方。

他隻能逼自己像平常一樣,學習、生活、交際,成績依然像母親在世那般優異,生活打理得有條不絮。隻是他明白,心壞了,永遠也修補不了。就算梅姨帶了梅爾住進來時,他依然態度沉穩,寬容地接受她們。

隻因為他的母親在去世時曾對他說過,希望他照顧他的父親。

可是,一個十幾歲的少年,再強悍,他也不可能一絲感覺都沒有,自己的父親被不是母親的女人分享,獨屬於他的父愛多了一個妹妹來爭寵。

張青,是他的一個意外,同樣失去母親的人。

他剛開始以為他待她如妹,在她離開後才知道,他其實愛她,像他的母親愛他父親那般濃烈。他不需要那樣的愛情,那種感情太毀天滅地。他要不起!

為了遺忘,他選擇流連花叢,用雅痞的麵具偽裝。

偽裝得越久,看盡的人越多,那抹清麗、甜美的容顏地心底越來越清晰,直到不可忽視。

但麵具戴久了,想脫下就變得不容易。

就像現在,這個女孩兒就在眼前,在小小的廚房裏忙碌著,他除了昨天下午那個初相見突兀的擁抱之外,倒也沒說過其他的說辭。歲月,還是帶了份隔閡了。

也許他跟章淩碩是一樣的,也許他們全然相反。

章淩碩是一愛了就付諸於行動,以行動來證明。

而他,現在是躊躇不前,七年間扮了太長時間的花花公子,不知道該怎樣轉變回到與這丫頭相識的那段長腿哥哥時期的狀態。

張青切了西紅杮和蔥,肉片是現成的,熱鍋、熗鍋,放西紅杮,煸出西紅杮特有的清甜香味,臉驀地紅了起來。她知道,不是因為熱氣,廚房早早安裝了抽油煙機,廚房的空氣改善了很多。

她的臉紅來自於小廳的男人。

現在的她,不再是那個小女孩兒,早該懂得為一份愛情去付出,即使她並沒有太多的東西給她的長腿哥哥,但是隻要有愛,一切都能變得美好。

為他煮上一碗粉,熬上一碗麵,也是她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