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心髒,瞬間溫暖(2 / 3)

“哦。”她應了一聲,聽話地閉眼。

未幾,一陣涼意覆蓋在眼皮上,清清涼涼的,很舒適,也減緩了她眼睛的酸澀感。

吳予燦認真打量地眼前的女孩兒,明明該是最無憂的年紀,本該像他家裏的小魔女一樣無惡不作,無人不欺。可是這小女孩兒卻要承受即將與最愛的人的生離死別,那時,他的年紀怕是跟她一樣大的吧。

他總是刻意遺忘那段時光,可是遇到她,那段時光總是會輕意地就浮現在眼前,卻沒有平日裏的難受與苦澀。

“好了。”他抽回手,出聲提醒她。

“嗯。”張青睜開眼,雙眸沒有了剛才令人心痛的通紅。

張青與吳予燦在河堤分開後,緩步走回醫院。

醫院離這裏不遠,十分鍾的路程就可以到,這是一家很貴的私人醫院,全靠李伯伯的幫忙,否則以她和媽媽的財力是支撐不了這裏的醫療費用的。

這世上還有很多她該感激的人,她不能這麼沒用,躲入自己小小的殼裏,一個人傷心,傷情。

她深吸口氣,大步朝著醫院的住院部走去。

“小青,你回來了!”是李伯伯的聲音,慈祥而沉穩。他穿著白大褂,大步朝她走來。

張青心一驚,是媽媽出事了?

“我媽媽她怎麼了?”她的承受能力還沒這麼強,一問便滿心的心慌。

“別擔心,她隻是在擔心你,你下午哭著跑出去,她很焦急。現在剛睡下。”李伯伯拍拍張青的肩,滿臉的疲憊,像是很久沒有得到休息。

“對不起,我……”說著,淚水又差點滑下眼眶。

“沒事,你去陪陪她吧。醒來能看見你,她一定很高興。”李伯伯止住她的話頭。

“好。”

李伯伯離開,張青低頭上樓,並未發現從河堤上一直無聲跟在她身後的車子的主人看著她走進醫院,直到再也看不到她,才緩緩調頭離開。

濃濃的藥香自病藥裏彌漫開來,讓張青微微皺了眉頭,放輕腳步走到病床邊的椅子上坐下。

病床上的人輕淺的呼吸著,跟張青極為相似的眉微擰,像在與痛苦作戰。原本豐膄的臉頰現在已經深深凹陷,顯露出高高的顴骨,細細的頸項,被覆蓋在醫院白色的床被的身子,露在外麵打著點滴的瘦骨嶙峋的手。

這雙手曾經能為她撐起一個家呢,現在隻能靜靜地停在那裏,任由維持生命的藥水緩緩點進她幹瘦的身體裏。

媽媽……她在心底喚著這個稱呼。

說好不哭的,可眼淚又不聽話地浸濕了眼眶,她用力咬緊唇瓣,任著眼淚滑下,卻不發出任何聲音,怕驚擾了床上好不容易才能入眠的病人。

她一直忍,手輕握住病床上的人的手,一動不動地看著。

時間一點一滴地流走,窗外也早早被黑暗所取代。

床間的人緩緩睜開眼,這是一雙平靜而慈愛的眼,充滿了溫和,明明這麼痛、這麼難受,看到她最愛的女兒,她還是撐起美麗的微笑。

“我的小丫頭。”她無力抬起手臂,隻能微微動了動手指。

“你醒了,要不要找李伯伯?”張青連忙抹掉臉上的淚痕,她不能再讓媽媽看到她哭。手腳並用地撲到床邊慌亂地詢問著。

“不用。我現在很好。”她的傻丫頭,還是這麼天真。

現在就算有神醫降世,恐怕也無能為力了。可是,她的小丫頭不明白,以為越多的藥品打入她的身體,她就能健康如昨。

她的身體她早就知道,並且有些故意為之的傾向,盼著能早日離開她厭倦的人世間。離開了,就能看見他,所以她並沒有任何害怕;可是到了真要離別的時候,她才想起她還有個小丫頭,她和他的小丫頭,這個小丫頭才十六歲,是如花的年紀。這樣的年紀裏,讓她接觸死亡和消逝,她突然有些不忍了。

她明白,她是個自私的女人,自私到骨子裏隻剩愛情,遺忘了親情,遺忘了做一位母親的責任。

“媽媽、媽媽……”張青握住病人未打點滴的手,放到頰邊。

她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也不知道該怎麼做。十六的年紀,她還不知道怎麼麵對死亡,隻能握著她的手喃喃地叫著那個溫暖的詞彙。

“我的孩子,媽媽還在這兒,不要驚慌,不要害怕。”她伸手無力地拍了拍張青單薄的肩,這時候的安慰是稀薄的,她不知道她的女兒能聽進多少。

“……”張青無言,將臉輕輕埋進病人的胸膛位置,動作很輕很輕,生怕弄疼她。

“我想回家。”她歎息般地說著,既然生命已無法挽回,她沒必要讓自己最後的時光交給這空白的四麵牆,回到有那個記憶的小家度過餘生才好,身邊有女兒陪著,她勉強讓自己忍過最後疼痛的兩周。要不然……

“你不能。”張青想也不想地否決掉。

“然兒,你不能再任性。”李伯伯的聲音從門口傳來。

“……”女人唇上泛著一抹美麗的淺笑,輕輕閉上眼睛,又陷入昏睡中,也將可怕的沉默交給病床前的女兒,與激動的好友。

她一直都自私,所以她無須在意誰。

所以,她連最後的十四天也未曾留給她的女兒,在當天的淩晨六點時,她便自己拔掉手上的點滴,就這麼任性地離開了這個世界,以決絕的姿態撲進有她愛人的國度裏。

張青的世界傾塌了,塌成一遍無望的廢墟。

她看著病床上身體已經冰冷的女人,和她唇邊淺淺的笑意,心裏像堵了一口很悶很悶的氣,呼之不出,咽之不下。

李伯伯在人群中間忙碌,不斷試圖挽救著病床上的人,可是旁邊的心髒測試圖仍然是一直毫無波動的直線。原來生命的終點就是一條毫無特色的直線,沒有任何起浮,沒有任何情緒,隻是一條單調的直線。不管起點和過程是怎樣的多姿多彩,終點都是同樣的直線,沒有任何人可以例外。

一向沉穩優雅的李伯伯竟然有些發狂了,所有的護士都停下手上的工作,隻有李伯伯仍然執著地進行著搶救。電擊數次之後,屏幕上依然是直線。

張青想喊,她想對著李伯伯大聲喊:她已經丟下我們了,不要我們,為什麼我們要這麼難過?

她不知道她是不是已經喊出口了。她的世界裏突然變成了一遍寂靜,在這樣嘈雜的環境裏聽不見半點聲音,隻見李伯伯吃驚地望了她一眼,頹然放下手中的儀器,身體像被抽幹了一樣,軟軟坐到病床邊的椅子上。

全世界在張青的眼裏演起了默劇,她跑向走廊,走廊裏的人見她都驚恐地往兩邊躲著。

她是惡魔嗎?所有人都怕成這樣,昨天之前那個怕得竄進別人病房的護士不是還偷吃她的零食嗎?那個驚恐地望著她的小男孩,昨天不還抱著她投訴家人的虐待嗎?

為什麼一轉眼,所有的人都怕了她,都躲著她。她一夜之間變成了惡魔嗎?

她瞪著眼前的人,他們嘴裏說著話,有些甚至尖叫著,卻一句都傳不進她的耳朵裏。到底還是她出了問題,是不?

腳步越走越快,越走越急,終於衝出熙熙攘攘的醫院,卻闖進一場毫無預兆的大雨之中。這是一場盛夏的雨,大而猛烈。

無數的雨點敲打在她的身上,冰冷、刺骨、絕望、恐懼,任她怎麼跑,都跑不出這片突來的雨。

終於,她累了、倦了,跌倒在地上,臉重重地摔在了地上,一陣銳利的痛自臉頰處傳來,漸漸穿過整個身體,直達心髒。

她笑著,聲音蒼涼;哭著,淚雨交纏,分不清是淚是雨。

不知過了多久,她的世界雨停了,眼前出現一雙暗黑色的皮鞋,來人的褲腳被雨水打濕了一圈,卻不見任何窘迫,他直立不動,執意為她擋住雨的侵襲。

她僵直著身體,頭慢慢抬起,目光略過那人的長腿、西裝下擺、他持著傘的大手、他光潔的下巴、他的唇、他的鼻、他的眼、他的眉、他如生絲般的發絲,以及他和她共撐的黑色大傘。

她以為,她已經哭夠了,沒有再多的力氣繼續發泄。

而她隻是看了他一眼,淚決堤,一陣嚎啕大哭。

而吳予燦仍是直直站立著,為她擋住上方的雨滴,靜靜地任她哭,讓她的委屈、她的悲傷釋放。

許久過後,他漂亮的眉開始擰起來,她已經哭得太久了。

“小丫頭,夠了。”他彎腰欲扶她起來,才一碰觸她的肩,她便軟軟地向後倒去。

該死的!

吳予燦低咒著,丟下黑色大傘,彎身抱起她,坐上車子離開。

這是一棟很美的別墅,像極了童話裏的城堡。

而她,並不是公主。她隻是一個將自己的母親留在人間十六年的人,現在她也留不住她稱其為母親的人。

張青坐在屋外樹下的人桌邊,將臉埋進膝裏,一片樹葉掉落在她的黑白的發旋上,不肯落地。

她的身邊是吳予燦,他正對著筆記本電腦忙碌了一天,其間沒有說過半句話。

也好,正好她現在也隻想安靜。

為什麼會這麼相信他呢?他對她而言差不多算是一個陌生人,甚至連名字都不知道,她卻在他的家裏待了三天。

這三天裏,他也沒怎麼跟她說話,隻是埋頭做他的事情,卻從未離開過她的視線,隻要她一抬頭便能看到他,有時候他隻是望著她,漂亮的眸子裏有著她讀不懂的情緒;但更多的時候他總是忙著的。

他,工作時候的樣子,很迷人,像主宰自己國家的國王,一揮手便無所不能。

所以,他也能解決她的傷心,是不?

她有很多的話想問他,想問,他怎麼會知道她在哪裏;想問,明明是陌生人,為什麼要對她這麼好;想問他,這世上有沒有一種藥,吃下後就望了不快樂的事情,讓她可以繼續無憂地過未來的生活……

張青昏沉地想著,在煩亂的思緒中入眠。

吳予燦感覺到對麵的小丫頭的注視的目光,但他暫時無暇理會,也沒有時間跟她說話。明知道她這個時候最需要別人安慰,他卻隻能將時間留給無趣的筆記本電腦。章淩碩的章氏集團開始延伸到美國,他需要幫他打理前期的事務,推托不得,而他自家的梅爾酒店也麵臨危機,一時間,他忙得幾乎連吃飯睡覺的時間都沒有。

吳予燦心想著,他暗暗在心底罵著無數句混蛋之後,心情稍微好轉。

將專注力繼續投放到麵前的筆記本,吳予燦緊盯著屏幕上的數據,眼裏閃過一抹興奮的光,手指又忙碌地在鍵盤上快速敲打了一陣,露出滿意的笑容,合上筆記本。

往後一周的時間都不要再讓他看到這台破電腦,否則他真會翻臉。

吳予燦抬眸,那小丫頭已經趴在桌子上睡著了。才短短三天,她就將自己變成了另一番模樣,圓圓健康的蘋果臉,仿佛縮小了一號,覆上了一抹蒼白和脆弱,微翹的眼睫毛投在眼下,形成青黑的陰影,那陰影從河堤那天之後就沒在退過,連圓潤的小下巴現在變成尖尖的。

她睡得很不安穩,時常不安地動著,秀氣的眉也緊蹙。

這時,她突然在夢裏驚了一下,抖了抖身體,然後張開微帶血絲的眼。

他心裏立刻充滿的成就感,比賺進千萬美金更有成就感,因為她第一眼便是在找他,目光觸及到他時,她緊繃的身體才微微放鬆了下來。

他知道,她剛失去了親人,而他又恰好在這個時間裏出現,才讓她產生了特別的依賴感,但他還是非常高興。

“小丫頭,我們來下盤棋吧!”他像變戲法一樣,從筆記本電腦後掏出兩個小缽盂,棋盒圓鼓鼓的十分可愛,他見到這棋盒時就覺得特別像咬蘋果的小丫頭,雙頰鼓鼓的,要多可愛就有多可愛。

“我不太會。”看到他打開棋盒,是黑白兩色的圍棋,她沒學過,而且圍棋是複雜的遊戲,她更加不會。

“沒關係,我們也不按平常方法下。”他將盛著白棋的小缽盂推至她麵前,鋪好棋盤,“女士優先。”

她忐忑地放一顆白棋,他跟著放顆黑棋在她的白棋邊;她又下一子白棋,結果他還是把黑子放她的棋旁。

她抬頭看了他一眼,他笑得很燦爛,白白的牙整齊地排列著,很好看。

她心裏很納悶,這是他的戰術嗎?她一點戰術沒有,會不會輸得很慘?

她硬了硬頭皮,再落一子,他依然如前麵兩手棋一樣,依著白棋落子,直到最後滿棋盤都是棋子,她的白子落了最後一個空閑的位置,而他手上竟然還有一顆棋子。

他笑笑,直接將黑子壓在最後落下的白子身上。

她瞪著眼,這算什麼棋啊?

看著她錯愕的眼,他哈哈大笑,大手忍不住揉亂她柔軟的發絲,讓她順順的發頓時炸了毛。她瞪他,他不停手,她再瞪,瞪到她雙眼泛紅,他才停下手。

“丫頭,明天再見她最後一麵,我就帶你離開這裏,好不好?”突然,吳予燦將她擁進懷裏,用很輕的口氣說著,怕驚擾了懷裏的小丫頭。

“嗯。”她的聲音很輕,有些事情總是要來的,向她告別後,是不是她就不會這麼難過了?她還太稚嫩,不太會想得太詳細。

張青將母親的骨灰跟父親的合葬,那天是陰天,墓園裏隻有三個人,她、吳予燦和李伯伯,李伯伯三天不見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幾歲,鬢邊都起了白發,臉上有浮現起深深的皺紋,背影也佝僂了幾分。

她知道,這一切都隻緣於她的母親,那個曾經如花的女人,現在與心愛的男人長眠於此的女人。

她突然有點恨她的母親了,一個自私到連親人都不要的女人,自私連最後的時光都不留給她。

既然對李伯伯無意,為何在生命最後的時光裏,還要給李伯伯曖昧的遐想,讓他終其一生都逃不開她的局。

她想恨,瘋狂地恨。但是,她不能恨,一恨她就會變得麵目可憎。

有沒有喜歡和隻會恨的人交朋友,沒有人。

“小青,以後跟李伯伯一起生活吧,讓李伯伯照顧你。以後想不想學醫都沒關係,遵循你自己的興趣發展。”李伯伯望著大理石的墓碑,上麵是他最好的朋友和最愛的女人的照片,兩個笑得滿足而明亮。

這難熬的思念留給他一個就好,三個人的糾纏,總得有一個人退出,才能織起另外兩人的圓滿。

“我想跟他走。”張青小聲地答著,抬頭看向李伯伯。

“是嗎?要去哪裏?”李伯伯看著張青,目光深邃,仿佛是在借著眼前的小女孩兒看多年之前,現在已經靜靜長眠於此的女人。

當年的她也選擇了另一個人。

生命的輪回,總是這般戲弄人。

留下的永遠是他!

“去美國。”吳予燦替她回答。

是嗎?連去的地方都一樣,還需要阻攔嗎?當年阻攔無效,差點毀了三人的友誼,現在又何需再攔一次。

“去吧。別斷了消息。”他歎息,僅剩這樣的要求。

“我會的。”張青點頭。

“好,那我走了。”僵硬地轉身,不舍,最終還是要離開,因為不管以前還是現在這裏永遠都不會有他的位置。

張青轉身,以一種超越年齡的憂傷目光望著李伯伯的背影,第一次發現,原來被留下來的人才是最痛苦的,李伯伯的痛苦來自她的父母。

才想著,她的眼眶又濕潤起來。

張青看著墓碑上的照片,喃喃自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