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滸道:“我明白啦,我馬上得設法給你治傷,這些事,慢慢再說不遲。”
奉書道:“不!不!我要跟你說個清楚,再遲得一會,就來不及了。師父,你得聽我說完。”杜滸不忍違逆她意思,隻得道:“好,我聽你說完,可是你別太費神。”奉書微微一笑,道:“師父,你真好,什麼事情都就著我,這麼寵我,如何得了?”杜滸道:“以後我更要寵你一百倍,一千倍。”
奉書微笑道:“夠了,夠了,我不喜歡你待我太好。我無法無天起來,那就沒人管了。師父,我……我躲在竹屋後麵,偷聽爹爹、媽媽、和阿紫妹妹說話。原來我爹爹另外有妻子的,他和媽媽不是正式夫妻,先是生下了我,第二年又生了我妹妹。後來我爹爹要回大理,我媽媽不放他走,兩人大吵了一場,我媽媽還打了他,爹爹可沒還手。後來……後來……沒有法子,隻好分手。我外公家教很嚴,要是知道了這件事,定會殺了我媽媽的。我媽媽不敢把我姊妹帶回家去。隻好分送了給人家,但盼日後能夠相認,在我姊妹肩頭都刺了個‘陳’字。收養我的人隻知道我媽媽姓阮,其實,其實,我是姓陳……”
杜滸心中現增憐惜,低聲道:“苦命的孩子。”
奉書道:“媽媽將我送給人家的時候,我還隻一歲多一點,我當然不認得爹爹,連見了媽的麵也不認得。師父,你也是這樣。那天晚上在杏子林裏,我聽人家說你的身世,我心裏很難過,因為咱們倆都是一樣的苦命孩子。”
電光不住閃動,霹靂一個接著一個,突然之間,河邊一株大樹給雷打中,喀喇喇的倒將下來。他二人於身外之物全沒注意,雖處天地巨變之際,也如渾然不覺。
奉書雙道:“害死你爹爹媽媽的人,竟是我爹爹,唉,老天爺的安排真待咱們太苦,而且,而且……從馬夫人口中,套問出我爹爹名字來的,便是我自己。我若不是喬裝了白世鏡去騙她,她也決不肯說我爹爹的名字。人家說,冥冥中自有天意,我從來不相信。可是……可是……你說,能不能信呢?”
杜滸抬起頭來,滿天黑雲早將月亮遮得沒一絲光亮,一條長長的閃電過去,照得四野通明,宛似老天爺忽然開了眼一般。
他頹然低頭,心中一片茫然,問道:“你知道陳國峻當真是你爹爹,再也不錯麼?”
奉書道:“不會錯的。我聽到我爹爹、媽媽抱住了我妹子痛哭,述說遺棄我姊妹二人的經過。我爹娘都說,此生此世,說什麼也要將我尋了回來。他們那裏猜行到,他們親生的女兒便伏在窗外。師父,適才,我假說生病,卻喬裝改扮了你的模樣,去對我爹爹說道,今晚青石橋之約作罷,有什麼過節,一筆勾銷;再裝成我爹爹的模樣,來和你相會……好讓你……好讓你……”說到這裏,已是氣若遊絲。
杜滸掌心加運內勁,使奉書不致脫力,垂淚道:“你為什麼不跟我說了?要是我知道他便是你的爹爹……”可是下麵的話再也說不下去了,他自己也不知道,如果他事先得知,陳國峻便是自己至愛之人的父親,那便該當如何。
奉書道:“我翻來覆去,思量了很久很久,師父,我多麼想能陪你一輩子,可是那怎麼能夠?我能求你不報這五位親人的大仇麼?就算我胡裏胡塗的求了你,你又答允了,那……那終究是不成的。”
她聲間越說越低,雷聲仍是轟轟不絕,但在杜滸聽來,奉書的第一名話,都比震天響雷更是驚心動掀。他揪著自己頭發,說道:“你可以叫你爹爹逃走,不來赴這約會!或者你爹爹是英雄好漢,不肯失約,那你可以喬裝了我的模樣,和你爹爹另訂約會,在一個遙遠的地方,在一個遙遠的日子裏再行相會。你何必,何必這樣自苦?”
奉書道:“我要叫你知道,一個人失手害死了別人,可以全非出於本心。你當然不想害我,可是你打了我一掌。我爹爹害死你的父母,也是無意中鑄成的大錯。”
杜滸一直低頭凝望著她,電光幾下閃爍,隻見她眼色中柔情無限。杜滸心中一動,驀地裏體會到奉書對自己的深情,實出於自己以前的想像之外,心中陡然明白:“陳國峻雖是她生身之父,但於她並無養育之恩,至於要自己明白無心之錯可恕,更不必為此而枉自送了性命。”顫聲道:“奉兒,奉兒,你一定另有原因,不是為了救你父親,也不是要我知道那是無心鑄成的大錯,你是為了我!你是為了我!”抱著她身子站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