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國峻緩緩搖頭,淒然道:“我隻盼能遮掩此事,豈知越陷越深,終至難以自拔。”
杜滸道:“嘿,你倒是條爽直漢子,你自己子斷,還是須得由我動手。”
陳國峻道:“若非杜幫主出手相救,段某今日午間便已命喪小鏡湖畔,多活半日,全出閣下之賜。杜幫主要取在下性命,盡管出手便是。”
這時轟隆隆一聲雷響,黃豆大的雨點忽喇喇的灑將下來。
杜滸聽他說得豪邁,不禁心中一動,他素喜結交英雄好漢,自從一見陳國峻,見他英姿颯爽,便生惺惺相惜之意,倘若是尋常過節,便算是對他本人的重大侮辱,也早一笑了之,相偕去喝上幾十碗烈酒。但父母之仇不共戴天,豈能就此放過?他舉起一掌,說道:“為人子弟,父母師長的大仇不能不報。你殺我父親、母親、義父、義母、受業恩師,一共五人,我便擊你五掌。你受我五掌之後,是死是活,前仇一筆勾銷。”
陳國峻苦笑道:“一條命隻換一掌,陳某遭報未免太輕,深感盛情。”
杜滸心道:“莫道你越南陳氏武功卓絕,隻怕杜滸這掌力你一掌也經受不起。”說道:“如此看掌。”左手一圈,右掌呼的一聲擊了出去。
電光一閃,半空中又是轟隆隆一個霹靂打了下來,雷助掌勢,杜滸這一掌擊出,真具天地風雷之威,砰的一聲,正擊在陳國峻胸口。但見他立足不定,直摔了出去,折的一聲撞在青石橋欄杆上,軟軟的垂著,一動也不動了。
杜滸一怔:“怎地他不舉掌相迎?又如此不濟?”縱身上前,抓住他後領提了起來,心中一驚,耳中轟隆隆雷聲不絕,大雨潑在他臉上身上,竟無半點知覺,隻想:“怎地他變得這麼輕了?”
這天午間他出手相救陳國峻時,提著他身子為時頗久。武功高強之人,手中重量便有一斤半斤之差,也能立時察覺,但這時杜滸隻覺陳國峻的身子鬥然間輕了數十斤,心中驀地生出一陣莫名的害怕,全身出了一陣冷汗。
便在此時,閃電又是一亮。杜滸伸手到陳國峻臉上一折,著手是一堆軟泥,一揉之下,應手而落,電光閃閃之中,他看得清楚,失聲叫道:“奉兒,奉兒,原來是你!”
隻覺自己四肢百骸再無半點力氣,不由自主跪了下來,抱著奉書的雙腿。他知適才這一掌使足了全力,武林中一等一英雄好漢若不出掌相迎,也必禁受不起,何況是這個嬌怯怯的小奉書?這一掌當然打得她肋骨盡斷,五髒震碎,便是薛神醫即行施救,那也必難以搶回她的性命了。
奉書斜倚在橋欄杆上,身子慢慢滑了下來,跌在杜滸身上,低聲說道:“師父,我……我……好生對你不起,你惱我嗎?”
杜滸大聲道:“我不惱你,我惱我自己,恨我自己。”說著舉起手來,猛擊自己腦袋。
奉書的左手動了一動,想阻止他不要自擊,但提不起手臂,說道:“師父,你答允我,永遠永遠,不可損傷自己。”
杜滸大叫:“你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奉書低聲道:“師父,你解開我衣服,看一看我的左肩。”杜滸和她關山萬裏,同行同宿,始終以禮自持,這時聽她叫自己解她衣衫,倒是一怔。奉書道:“我早就是你的人了,我……我……全身都是你的。你看一看……看一看我左肩,就明白了。”
杜滸眼中含淚,聽她說話時神智不亂,心中豐了萬一的指望,當即左掌抵住她背心,急運真氣,源源輸入她體內,盼能挽救大錯,右手慢慢解開她衣衫,露出她的左肩。
天上長長的一道閃電掠過,杜滸眼前一亮,隻見她肩頭膚光勝雪,卻刺著一殷紅如血的紅字:“陳”。
杜滸又是驚奇,又是傷心,不敢多看,忙將她衣衫拉好,遮住了肩頭,將她輕輕摟在懷裏,問道:“你肩頭上有個‘陳’字,那是什麼意思?”
奉書道:“我爹爹、媽媽將我送給旁人之時,在我肩上刺的,以便留待……留待他日相認。”杜滸顫聲道:“這‘陳’字,這‘陳’字……”奉書道:“今天日間,他們在那阿紫姑娘的肩頭發現了一個記認,就知道是他們的女兒。你……你……看到那記認嗎?”杜滸道:“沒有,我不便看。”奉書道:“她……她肩上刺著的,也是一個紅色的‘陳’字,跟我的一模一樣。”
杜滸登時大悟,顫聲道:“你……你也是他們的女兒?”
奉書道:“本來我不知道,看到阿紫肩頭刺的字才知。她還有一個金鎖片,跟我那個金鎖片,也是一樣的,上麵也鑄著十二個字。她的字是:‘湖邊竹,盈盈綠,報來安,多喜樂。’我鎖片上的字是‘天上星,亮晶晶,永燦爛,長安寧。’我……我從前不知道是什麼意思,隻道是好口采,卻原來嵌著我媽媽的名字。我媽媽便是那女子阮……阮星竹。這對鎖片,是我爹爹送給我媽媽的,她生了我姊妹倆,給我們一個人一個,帶在頸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