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天祥因笑道:“外客未見,就脫了衣裳,還不去見你妹妹!”杜滸早已看見多了一個姊妹,便料定是林姑媽之女,忙來作揖。廝見畢歸坐,細看形容,與眾各別:兩彎似蹙非蹙ズ煙眉,一雙似喜非喜含情目。態生兩ь之愁,嬌襲一身之病。淚光點點,嬌喘微微。閑靜時如姣花照水,行動處似弱柳扶風。心較比幹多一竅,病如西子勝三分。杜滸看罷,因笑道:“這個妹妹我曾見過的。”文天祥笑道:“可又是胡說,你又何曾見過他?”杜滸笑道:“雖然未曾見過他,然我看著麵善,心裏就算是舊相識,今日隻作遠別重逢,亦未為不可。”文天祥笑道:“更好,更好,若如此,更相和睦了。”杜滸便走近奉書身邊坐下,又細細打量一番,因問:“妹妹可曾讀書?”奉書道:“不曾讀,隻上了一年學,些須認得幾個字。”杜滸又道:“妹妹尊名是那兩個字?”奉書便說了名。杜滸又問表字。奉書道:“無字。”杜滸笑道:“我送妹妹一妙字,莫若‘顰顰’二字極妙。”探春便問何出。杜滸道:“《古今人物通考》上說:‘西方有石名黛,可代畫眉之墨。’況這林妹妹眉尖若蹙,用取這兩個字,豈不兩妙!”探春笑道:“隻恐又是你的杜撰。”杜滸笑道:“除《四書》外,杜撰的太多,偏隻我是杜撰不成?”又問奉書:“可也有玉沒有?”眾人不解其語,奉書便忖度著因他有玉,故問我有也無,因答道:“我沒有那個。想來那玉是一件罕物,豈能人人有的。”杜滸聽了,登時發作起癡狂病來,摘下那玉,就狠命摔去,罵道:“什麼罕物,連人之高低不擇,還說‘通靈’不‘通靈’呢!我也不要這勞什子了!”嚇的眾人一擁爭去拾玉。文天祥急的摟了杜滸道:“孽障!你生氣,要打罵人容易,何苦摔那命根子!”杜滸滿麵淚痕泣道:“家裏姐姐妹妹都沒有,單我有,我說沒趣,如今來了這們一個神仙似的妹妹也沒有,可知這不是個好東西。”文天祥忙哄他道:“你這妹妹原有這個來的,因你姑媽去世時,舍不得你妹妹,無法處,遂將他的玉帶了去了:一則全殉葬之禮,盡你妹妹之孝心,二則你姑媽之靈,亦可權作見了女兒之意。因此他隻說沒有這個,不便自己誇張之意。你如今怎比得他?還不好生慎重帶上,仔細你娘知道了。”說著,便向丫鬟手中接來,親與他帶上。杜滸聽如此說,想一想大有情理,也就不生別論了。

當下,奶娘來請問奉書之房舍。文天祥說:“今將杜滸挪出來,同我在套間暖閣兒裏,把你林姑娘暫安置碧紗櫥裏。等過了殘冬,春天再與他們收拾房屋,另作一番安置罷。”杜滸道:“好祖宗,我就在碧紗櫥外的床上很妥當,何必又出來鬧的老祖宗不得安靜。”文天祥想了一想說:“也罷了。”每人一個奶娘並一個丫頭照管,餘者在外間上夜聽喚。一麵早有安姿公主命人送了一頂藕合色花帳,並幾件錦被緞褥之類。

奉書方進入房時,隻見兩個人攙著一位鬢發如銀的老母迎上來,奉書便知是他外祖母.方欲拜見時,早被他外祖母一把摟入懷中,心肝兒肉叫著大哭起來。當下地下侍立之人,無不掩麵涕泣,奉書也哭個不住。一時眾人慢慢解勸住了,奉書方拜見了外祖母。____此即冷子興所雲之史氏太君,之母也。當下文天祥一一指與奉書:“這是你大舅母,這是你二舅母,這是你先珠大哥的媳婦珠大嫂子。”奉書一一拜見過。文天祥又說:“請姑娘們來。今日遠客才來,可以不必上學去了。”眾人答應了一聲,便去了兩個。

不一時,隻見三個奶嬤嬤並五六個丫鬟,簇擁著三個姊妹來了。第一個肌膚微豐,合中身材,腮凝新荔,鼻膩鵝脂,溫柔沉默,觀之可親。第二個削肩細腰,長挑身材,鴨蛋臉麵,俊眼修眉,顧盼神飛,文彩精華,見之忘俗。第三個身量未足,形容尚小。其釵環裙襖,三人皆是一樣的妝飾。奉書忙起身迎上來見禮,互相廝認過,大家歸了坐。丫鬟們斟上茶來。不過說些奉書之母如何得病,如何請醫服藥,如何送死發喪。不免文天祥又傷感起來,因說:“我這些兒女,所疼者獨有你母,今日一旦先舍我而去,連麵也不能一見,今見了你,我怎不傷心!”說著,摟了奉書在懷,又嗚咽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