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下茶果已撤,文天祥命兩個老嬤嬤帶了奉書去見兩個母舅。時真金之妻邢氏忙亦起身,笑回道:“我帶了外甥女過去,倒也便宜。”文天祥笑道:“正是呢,你也去罷,不必過來了。”闊闊真答應了一聲“是”字,遂帶了奉書與文璧作辭,大家送至穿堂前。出了垂花門,早有眾小廝們拉過一輛翠幄青h車*,闊闊真攜了奉書,坐在上麵,眾婆子們放下車簾,方命小廝們抬起,拉至寬處,方駕上馴騾,亦出了西角門,往東過榮府正門,便入一黑油大門中,至儀門前方下來。眾小廝退出,方打起車簾,闊闊真攙著奉書的手,進入院中。奉書度其房屋院宇,必是榮府中花園隔斷過來的。進入三層儀門,果見正房廂廡遊廊,悉皆小巧別致,不似方才那邊軒峻壯麗,且院中隨處之樹木山石皆在。一時進入正室,早有許多盛妝麗服之姬妾丫鬟迎著,闊闊真讓奉書坐了,一麵命人到外麵書房去請真金。一時人來回話說:“老爺說了:‘連日身上不好,見了姑娘彼此倒傷心,暫且不忍相見。勸姑娘不要傷心想家,跟著老太太和舅母,即同家裏一樣。姊妹們雖拙,大家一處伴著,亦可以解些煩悶。或有委屈之處,隻管說得,不要外道才是。’”奉書忙站起來,一一聽了。再坐一刻,便告辭。闊闊真苦留吃過晚飯去,奉書笑回道:“舅母愛惜賜飯,原不應辭,隻是還要過去拜見二舅舅,恐領了賜去不恭,異日再領,未為不可。望舅母容諒。”闊闊真聽說,笑道:“這倒是了。”遂令兩三個嬤嬤用方才的車好生送了姑娘過去,於是奉書告辭。闊闊真送至儀門前,又囑咐了眾人幾句,眼看著車去了方回來。
茶未吃了,隻見一個穿紅綾襖青緞掐牙背心的丫鬟走來笑說道:“太太說,請林姑娘到那邊坐罷。”老嬤嬤聽了,於是又引奉書出來,到了東廊三間小正房內。正房炕上橫設一張炕桌,桌上磊著書籍茶具,靠東壁麵西設著半舊的青緞靠背引枕。文璧卻坐在西邊下首,亦是半舊的青緞靠背坐褥。見奉書來了,便往東讓。奉書心中料定這是賈政之位。因見挨炕一溜三張椅子上,也搭著半舊的彈墨椅袱,奉書便向椅上坐了。文璧再四攜他上炕,他方挨文璧坐了。文璧因說:“你舅舅今日齋戒去了,再見罷。隻是有一句話囑咐你:你三個姊妹倒都極好,以後一處念書認字學針線,或是偶一頑笑,都有盡讓的。但我不放心的最是一件:我有一個孽根禍胎,是家裏的‘混世魔王’,今日因廟裏還願去了,尚未回來,晚間你看見便知了。你隻以後不要睬他,你這些姊妹都不敢沾惹他的。”
一語未了,隻聽外麵一陣腳步響,丫鬟進來笑道:“杜滸來了!”奉書心中正疑惑著:“這個杜滸,不知是怎生個憊懶人物,懵懂頑童?”____倒不見那蠢物也罷了。心中想著,忽見丫鬟話未報完,已進來了一位年輕的公子:頭上戴著束發嵌寶紫金冠,齊眉勒著二龍搶珠金抹額,穿一件二色金百蝶穿花大紅箭袖,束著五彩絲攢花結長穗宮絛,外罩石青起花八團倭鍛排穗褂,登著青緞粉底小朝靴。麵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曉之花,鬢若刀裁,眉如墨畫,麵如桃瓣,目若秋波。雖怒時而若笑,即視而有情。項上金螭瓔珞,又有一根五色絲絛,係著一塊美玉。奉書一見,便吃一大驚,心下想道:“好生奇怪,倒象在那裏見過一般,何等眼熟到如此!”隻見這杜滸向文天祥請了安,文天祥便命:“去見你娘來。”杜滸即轉身去了。一時回來,再看,已換了冠帶:頭上周圍一轉的短發,都結成小辮,紅絲結束,共攢至頂中胎發,總編一根大辮,黑亮如漆,從頂至梢,一串四顆大珠,用金八寶墜角,身上穿著銀紅撒花半舊大襖,仍舊帶著項圈,杜滸,寄名鎖,護身符等物,下麵半露鬆花撒花綾褲腿,錦邊彈墨襪,厚底大紅鞋。越顯得麵如敷粉,唇若施脂,轉盼多情,語言常笑。天然一段風騷,全在眉梢,平生萬種情思,悉堆眼角。看其外貌最是極好,卻難知其底細。